作者:kono昭财喵
但现在,这顿庆功宴就仿佛是在庆祝她杀掉了扶苏的舅舅,那个长久以来都陪伴在扶苏身边,又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的至亲一般。
黎筝内心满是罪恶,愧疚地几乎要食不下咽。
回忆中少年伤心到极致的神情,更是令她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但早已答应陆、常两位令史的庆功宴,显然也是无法推拒取消的。
思来想去,黎筝还是将披着赵黎的马甲去见扶苏的事情延后,又亲手写了两封邀请函,送到了陆、常两位令史的府上,在十五月圆之日的晚上,将二人邀请了过来。
这一天,巫女白的府邸张灯结彩,所有的侍从们都跑动了起来,忙碌的运送着菜品,只为迎接两位有着真本事的贵客的到来。
鱼早已准备好了。
巫女府上极为擅长处理鱼肉的大厨们将鱼肉一块块片好,摆放成漂亮精致的高档模样。
而这些才刚从齐国运来的新鲜海鱼,吃起来也完全不会丢主人家脸面。
它们肉理Q弹,味道鲜美,没有半点河鱼的土腥味。
黎筝穿着巫女白标志性的白衣,站在府邸门口,亲自迎接友人的到来。
有段日子不见陆、常两位令史了,他们还是一高一矮,一年长,一年轻,没有什么变化的模样。
下了轿子,两人手中竟还大包小包地提着礼物。
“二位大人自己来就是了,怎么还带上礼物了?”
“见过巫女大人!”
“见过巫女大人!啊呀,没想到,您当真要开宴席,请我们吃饭!”
黎筝原本这些日子呆在家里,人清瘦消减了不少,精神也有些萎靡,如今见着两位友人的到来,终于喜上眉梢,面孔也有了笑意。
“两位大人帮了白大忙,自然是要请二位好好吃上一顿的。”
推拒着两人手里的礼物,黎筝正欲与好友交谈一二,一道冷冽熟悉的声音忽然插入,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孤也帮了白巫女不少忙,怎么不见巫女阁下来请孤吃顿饭?”
耳中听到熟悉的声音,话中内容又必然是出自那人之口,黎筝呼吸一滞。
转眼看去,少年一身黑衣,提着灯笼站在街角处,身量似乎高了,清俊的面孔也成熟了不少,他眼皮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面上,竟是与黎筝如出一辙的倦容。
少年执着地盯着黎筝,那双藏着疲惫的双眼中,情绪复杂,爱恨交织。
黎筝一看到他,呼吸立时乱了起来。
退后两步,向来淡定从容的黎筝,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赶快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建筑也好,人也好,地上的窟窿洞也好,只要是能让她躲起来的——
思想麻乱,像是毛线团般纠缠在一起的死结。
黎筝还未张嘴,少年先走到了身前。
他垂着眼,淡淡睨着她,嘴角挑起,含着一抹冷笑,嘲讽地反问道:“巫女阁下怎么不说话,是不欢迎孤吗?”
巫女阁下。
还当真是····好生分的称呼。
黎筝有些恍然。
他究竟有多久未曾喊过她这个称呼了,以至于她现在,居然被叫的浑身难受,像是先泡进了热水,又浸入了冷水。
冷热交替,濒临炸裂。
黎筝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唇,说话有些结巴:“没、没有,不是的。”
“不是?”少年还是在冷笑,仿佛只要对着她,就不会露出张好脸来。
“不是就好,那么孤今天加入这场宴会,给巫女阁下多添一双筷子,也没什么关系吧。”
黎筝嘴里那句“没关系”还没有道出,少年先转过了身,丢下了府邸的主人,自己迈进了门槛,一路朝着装饰过后的巫女府里走去。
他步伐不慢,只一小会儿便给众人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陆、常两位令史站在一旁,更是看的瞠目结舌,又噤若寒蝉,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可是,怎会如此呢?
那位扶苏太子,可是出了名的喜欢、尊敬巫女白。
就连只有一顶轿子的时候,都要将轿子让给巫女坐,自己在下面跟着走。
那一天,若非巫女白自己坚持下轿。
以扶苏太子的举动,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开了先例了。
而如今,这位殿下又为何要对巫女白冷言冷语,争锋相对,甚至将其甩在身后,独自一人直接入座?
那个少年人,可是传说中最宠爱巫女的太子扶苏啊!
第99章
黎筝身体摇晃, 心脏七上八下的在胸腔里诉说着自己的不安定。
扶苏、扶苏怎么会来这里?
是听到了她要开宴会的消息?
还是,还是刚巧路过,想要看看她的近况?
他现在还会想着她, 忍不住的要来见她吗?
黎筝视线跟着少年的背影,觑着那人走得越来越远。
真的是····越来越远。
不仅仅是现实中的真实距离,同样,也是两人心灵与情感上的距离。
他方才看她的目光里, 刻骨的恨意毫不遮掩, 而那些过去的柔情蜜意,全都一去不返了。
黎筝目光破碎凌乱,手指无力的攀上自己胳膊借力, 形成一个自我环抱的姿势。
她低垂下头,发丝披散,将白皙光洁的后颈整个暴露在月光之中,兀自哀伤。
心里知道自己该追上扶苏的步伐, 紧跟着他进去开宴。
然而现在才晓得,121的话一点没错。
她的确不敢面对扶苏,别说主动去找他,去窥探他真实的想法和滔天的怨恨。
就是扶苏自己亲自登门找了上来,她也一样不敢与他靠近、对视、交谈。
面前久居的宅邸大门变成一个巨兽张开的可怖大嘴, 地面上铺着的规整石板路径像是一条连接着胃部的猩红长舌。
仿佛只要踏入其中,就会迎来粉身碎骨,被胃液腐蚀消融直到连灰都不剩的悲惨下场。
这普普通通,装饰甚至称得上温馨的住宅,在黎筝眼里出现了重影, 可怕之处甚至超过了先前需要她驱邪的那栋阴宅。
而那个时候,扶苏还借了她一个肩膀, 以他身上浓厚的龙气,驱散了她缠结满身的阴寒。
目光微顿,黎筝心中一片酸涩。
以前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是美好,便衬得现在越——
顾不上被自己约来的两位好友,黎筝想从这场还未开启的宴会中溜走。
仿佛提前一步料到了她的想法,一只骨节分明的炙热大手忽然伸出,一把搭住了黎筝的肩膀,将迈开脚步,准备往外跑去的女孩死死按在了原地。
“巫女大人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大门,可是在你身后呢。”
仿佛情人之间的低喃耳语,少年不知何时原路返回,出现在黎筝身后。
黎筝眼瞳紧缩,听着少年极具侵略意味地站在她身边,说出的一字一句,全都戳中她的心事:“这里可是巫女阁下的家,你应该不会,是想要逃走吧?”
被抓了个现行,黎筝如同被猎人抓住的小动物,战战兢兢地立在他布下的陷阱之中,一动不动地竖起双耳,全身所有的感知力都调御到了最高级别,生怕下一刻自己便要沦亡在他手里。
嘴角勾出勉强的弧度,黎筝声线透露着心虚:“怎、怎么会?”
扶苏冷笑,将她的表现尽数收入眼底,又对她安静不敢乱动的模样感到些微的满意。
“不会就好。”
他松开她的肩膀,一把抓住那偶然落出了衣袖的洁白皓腕,拽着人就往宅子里走。
少年步伐极快,半点不去顾忌女孩习惯的步调会不会跟不上自己,只顾着埋头朝前厅进发,黎筝则落在他身后,被少年拽的步伐紊乱,东倒西歪。
至于留在府邸之外,没有进来的陆、常两位令史眼底都残留着一抹惊讶,他们面面相觑,试图猜测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这、这是闹矛盾了?”
常令史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巫女阁下应该没事吧?”
陆令史长长叹了一口气:“以扶苏太子对巫女阁下的在意,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但小两口吵架,我们俩夹在里面可不太好。”
他眨巴着眼睛,带着对鱼肉的渴望道:“这宴会特地开来请我们俩吃鱼。小常你说,我们还进不进去了?”
常令史没有理他,直接跨过了门槛,往里头走去。
陆令史摸了摸下巴,有些感慨地缀在他身后,边摇头边说:“这年轻人遇上了心仪的事物,就是比我这个老匹夫要着急多了。”
*
黎筝站在自家用来招待宾客的大厅里,看着比她更像主人的扶苏在主桌前头,满眼的不合意。
“一个主桌哪里够用?来人,再去搬一个上来。”
“这···”
少年招来的侍从低着头,有些为难。
照理来说,黎筝是巫女府的主人,也是这场宴会的主办者,坐在主位上的人自然也该是她才对。
可扶苏贵为秦国太子,他既然莅临此处,这主座的位子,他若不坐,也没有第二个人配坐了。
但无论如何,主座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又如何能再搬一个上来呢?
两人并坐,岂非成了夫妻之间才会有的格局了?
见黎筝和侍从都不应声,扶苏立时冷下了脸。
数九寒冰像是要轻易将人冻伤,少年凛冽的寒眸扫了过去:“怎么?不乐意?”
菜还没有上,他索性坐到了桌面上,恹恹地垮着腰,虚靠在桌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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