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路路
“人多的地方就算了吧,其他的也没有兴趣。我还不想死。”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话是这样说,可身体里还是没有力气,生命从身体里缓慢抽离的感觉真可怕啊,眼前渐渐暗下去,就像黑夜降临,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甘心,不想死。
再醒来的时候,鼻尖全是消毒水和草药混杂的味道。面具仍好好戴在他的脸上,医师的小学徒在旁边,好奇问他伤得这么重,怎么会有人费劲带他过来让人救他。
“有点反常,你同伴应该一刀了结你的痛苦才对啊。不过也算你厉害,就做了点简单的止血居然都能活下来。”医师的学徒说,“那个女孩子,我很少在这里见到她,你们是固定搭档么?”
“管好你的好奇心,趁你还没被它杀死。”他说。
不虞的神色从学徒的脸上浮起来,“你居然敢这样和我说话?”
人世有言‘医者仁心’,但这里可不是这样。哪有刺客不受伤,在圣殿里,底层的刺客想要活下去,想获得稍好些的治疗,不都要和医师低头说话。
“以后……”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刀尖已从喉咙穿过。
赫雷提克看到刃尖上一点欲落的血花,随刀刃收回而掉落。
不是同伴,是妹妹。
他在心里轻轻反驳。
自那天之后,妹妹这个词语,在心里有了比月亮和本体更鲜明的轮廓。
……连带着嫉妒的微小种子生根发芽。
真不甘心啊。他想要的一切,有人早已拥有。
“你现在是活得最久的试验体。”主人说,饶有兴致,“达米安没有认出你来?”
不,血脉间隐约的联结让他们在对视之间就明白彼此的身份。只不过是……
“他没能杀死我。”他说。不是没有,而是没能。他掩盖妹妹的帮助,像是往怀里小心翼翼藏起一朵小花。
雷霄是疯子。这是赫雷提克早就知道的事实。
想要在他手下活下去,就不要增加存在感。
雷霄神色捉摸不定地看了他半晌,他也就没什么情绪地大方让他看。然后疯子笑了,笑声越来越响亮,最后夸奖他,“好,很好,目前为止,你是最有潜力的那个。”
赫雷提克需要力量,于是他挖空自己,展现出能和本体相媲美的潜力。他越强,雷霄越发让他掌握更多东西,虽然那些东西都不是他想要的,可他总归能用它们铺出一条朝目标前进的路。
这一路走来可真不容易啊,但是现在一切都得偿所愿了。
在实验室的床上,少女睁开了翡翠色的双眼,涣散的瞳孔渐渐凝出焦距,她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
他听到她迟疑对他说:
……哥哥。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他问。
她的瞳孔茫然地散开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落回他的脸。“我记得我们在……矿井?”她低声说。“想不起来了。哥哥,头好疼。”
“那就别想,一切都过去了。”他说。手掌笨拙的抚上她的头。这是第一次,她醒着的时候容许他如此亲近。
他的手掌宽厚,放在头顶上沉甸甸的,她低下头,乖乖地
唔了一声。
头发垂下颊侧,掩盖了她渐渐僵硬起来的表情。
刚醒的时候脑子发懵想不起来是真的,最近的表层记忆在矿井之中,余后一片空白。她一路的流浪被尽数擦除,只留下橡皮擦的零散碎屑。
但她只要再想下去,一切就又回来了。
两层记忆,扭曲过的那层覆盖在原本的上面。只要仔细想想虚假记忆具体的细节,就能回忆起原本是什么模样。
她召唤黑暗之书的魔力,呼唤如泥流入海。赫雷提克果然是找到了克制它的方法。
要是达米安还没在架子上挂着的话,塔米觉得这个状态还挺适合收集刺客联盟动态情报。
但是,但是,要怎么样才能长时间伪装成被洗脑的样子呢?
从小到大就没骗过几次人的小姑娘,最绝望的时候都没求饶过的小姑娘,现在虽然面瘫着脸,但满脑子只有一个词:
救。命。
演戏要怎么演啊?!
在她疯狂头脑风暴的时候,赫雷提克给她穿好鞋,又把带黑色兜帽的披风系在她的身后。兜帽一盖上脑袋,她就只剩下小半张白净的下巴露在外面。
说实在的吧,这种打扮只让人想掀开兜帽看看其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面孔来。
赫雷提克皱起眉了,他把自己的面具取下来,挡在她的脸上。可他的面具又太大了,衬得像小朋友偷偷戴兄长的面具玩似的。
他捏着面具,短暂地苦恼了一下。
直到妹妹拎起兜帽的一角,用困惑的眼神看向他。他才意识到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行为就像是在打扮SD娃娃。
“我待会儿去给你找个面罩。”他把面具别回腰间,有些狼狈地转移话题,起身牵起她的手,“这次的任务你不用参与,我带你回房间,你要好好养伤。”
妹妹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任务呢?”在回房间的路上,她问。
他们的手交握着,妹妹的手软软的,他很轻松就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但她似乎不太喜欢这种接触,手很快就从他的掌心溜走了。赫雷提克半是失落半是喜悦,看来她和达米安并不亲密至此。下一秒,她勾住他的衣摆,像雏鸟那样亦步亦趋跟在年长者的身后。
这比牵手要含蓄得多,但是距离又更近。哦,他们平时是这样相处的吗?酸液的气泡从胸腔中沸腾了,喜悦变成了嫉妒,舌尖在发苦。
“……我们在找一件东西。不用担心,已经快要找到了。”他闷闷地说。
塔米斯不懂他的情绪怎么突然低落下来。记忆里,达米安几乎没有如此情绪的时候,他是怒燃的火焰。没有类似的应对经验,这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小姑娘先前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要怎么演戏,于是决定放空脑子,顺其自然。结果一来就遇到费解难题。她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问:“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呢?”
“不。”冒名顶替者轻声否认。
“可是你在不开心,哥哥。”她说。
她发现了。这种被关注的感觉真好啊。
原来妹妹这样敏锐么,还是说她的敏锐只限于本体一个人?
有的人越想越钻牛角尖,心里的快乐,很快就发酵得不是滋味了。
塔米斯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管是哪个哥哥,都好难懂哦。
被赫雷提克带到房间之后,塔米斯终于摒弃了对无关事物的思考,面对他手里变魔术似的出现的五颜六色小药丸,她如临大敌,没什么表情的脸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糟、糟了,没办法继续演戏下去了!
这是些什么药呢?她最讨厌吃药了,就像讨厌实验室那样。
于是赫雷提克就看见,妹妹谨慎地离他退远了一步。 ?
他有些莫名其妙。
“过来吃药。”他说,“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
“……”塔米斯歪了歪头,她最近有受过伤吗?
伤得最严重的就是死掉那次了。自那之后,好像不管什么伤都不至于称为严重。
“我没有受伤。”她很确定。
“不,只是你忘了。”
她看见赫雷提克的眼神晦涩难明。
像是强行压抑下去什么似的,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哑的声音尽量柔和下去,他从未听过自己发出这种声音,“塔米乖,听话。”
也就是在这时候,塔米斯意识到,赫雷提克是真的在认真当一个普通人认知范围内的哥哥。
要是达米安的话,他只会用命令的口气说,吃下去。
她看了他半晌,温顺地把他手里的那些药片全吞进喉咙里。
*
难以入眠。
这个房间塔米斯一个人住,她在房间里找到了赫雷提克留下的通讯器、一些食物和水、替换衣物等日常必需品。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东西了。
通讯器已经被她折腾过了,样式老旧,只能收发消息,是单线联络不联网版,就连时间都是初始的1970-0101。
现在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呢?不知道。
只要关了灯,就是一片黑暗。
……所以,她想要找一个时钟来校准时间,是很正常的诉求吧?
在找时钟的过程中到了奇奇怪怪的地方,也很合理……吧?
门敞开一条缝,她悄悄溜了出去。
*
赫雷提克在和黑玛瑙联络。
从她认识塔米和对她的态度,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她属于谁的派系。胸中燃烧的、想找机会将其派去送死的火,由此减弱了些,但那股念头仍然盘旋存在。
不稳定因素应该拔除。
即便是塔利亚的人……
“沼泽怪物?蝙蝠侠是怎么处理它的,我们就怎么做。”他漫不经心地对通讯器那头的人说,“……或者,把他引到蝙蝠侠那去,一举两得。”
就在这时候,通讯器嗡嗡震动了一下。
墨绿色的线条在暗色的背景中铺开,红点在线条之间移动。有个吃了药之后本该陷入沉睡的小朋友,正在一间一间房门中进出。
要不是她马上就要到关押着潘多拉的房间,他一定会把这视作甜蜜的苦恼。
不过,正好。
“通话结束,我有些……家庭事务要处理。”他挂断通讯,转而接通另一个人。
【塔米,这时候,你应该在床上睡觉。】
“我在找一个时钟。哥哥。”塔米斯握着通讯器,回答镇定而又理直气壮。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这是先前达米安的所处房间。
“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声音从通讯器和身后同时响起,双重回音激起直觉一阵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