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对于黛玉的提点,宝钗再感激不过,她深知,论亲疏远进,黛玉与贾府才是正经的亲戚,更别说薛蟠还做了混账事冒犯于她,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撞得头破血流。
黛玉将杯中牛奶小口啜饮干净,对宝钗的感激不置可否,她说这些话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宝钗的感激,不过是可惜这样的女子,摊上这样的哥哥,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出路罢了。
“宝姐姐客气了。”黛玉微微侧身,躲过宝钗的礼,随即喊道:“鹦哥,宝姐姐衣裳弄脏了,快进来收拾。”
鹦哥闻言,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却只听见宝姑娘笑着说道:“我打扰妹妹许久,又如何能再麻烦妹妹,我瞧着这袖子也干得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水渍,我回家换身衣服便好。”
说完,宝钗勉强笑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连外头湘云喊她都没有听见。
湘云与黛玉同住在贾母院中的后罩房里,两人房间紧紧挨着。黛玉午间歇晌的时候,湘云约着三春去园子里赏花,此时正好赏花回来,远远地瞧见宝钗,湘云素来喜欢宝钗,觉着她秉性温良,深恨宝钗不是她的亲姐姐,见着宝钗反常模样,她不由担心起来:“奇怪,宝姐姐今天怎么了?”
“我的姑娘。”翠缕却不在意什么宝姐姐宝妹妹的,她抬头忘了眼天色,笑着说道:“反正晚上吃饭也能见着宝姑娘的,到时候再问就好了,老太太也该醒了,咱们赶紧去前头。”
翠缕自幼便在湘云身旁服侍,对于湘云在家中的日子看得清楚,史家的叔父和婶母,尽管袭了湘云父母的爵位,但对于这个侄女,只剩下面子情,等到岁数了随便定个差不多的人家,一副嫁妆将她嫁出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反倒是贾家的老太君,对自家主子还有几分怜惜之意,不若好生讨好着,旁的不指望,说亲时候能帮着掌掌眼,或者帮自家姑娘找个好郎君,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呢。
听了这话,湘云又高兴起来:“缕儿你说得是,想必现在爱哥哥也做完功课了,我们去老太太屋里正好能找他玩。”
见着天真烂漫的湘云,翠玉无奈地跟上去,老太君从未有将姑娘许给宝二爷的意思,现在年纪都不算大,还能混着一道玩,再过些日子,也得避嫌,就让姑娘再开心几天罢了。
“姑娘。”袭人从湘云屋子里拿了个帷帽出来,脚步匆匆:“外头日头那么毒,您快遮挡些,别晒坏了。”
“不愧是爱哥哥身旁第一贴心人。”湘云调笑着接过,戴在头上,大步往前头贾母的屋子走去,行走间的风将帷帽隐隐吹起。
黛玉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动静,问了鹦哥贾母的起居时辰,算着也到了时候,便吩咐着雪雁看着屋子,领着鹦哥往老太太院中走去。
贾母正在鸳鸯的服侍下梳着头发,湘云与宝玉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
“外祖母。”帘子撩起,黛玉走近贾母,瞧着鸳鸯不紧不慢地通着头发,示意鹦哥将抹额拿出:“这抹额的绣工必不如鸳鸯姐姐手巧,您就瞧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收了我的这份孝敬。”
贾母颤抖着摸着抹额,只觉黛玉过于谦虚,这抹额针线细致、绣工精湛,笑开了怀:“好,好,不愧是敏儿的孩子,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不过日后万不能为这些小东西费神,伤了身子便不好了,我们这般人家的姑娘,无需靠这针线过活,你动手缝上两针,也就是你的孝心了。”
黛玉抿唇笑了,盈盈漾出梨涡,这让贾宝玉看得呆了。
湘云听了贾母的叮嘱,又想起她在家中做不完的针线活,悲从中来,但湘云也知,此时由不得她发作,转头又见着贾宝玉那番痴态,更是生气:“爱哥哥,你刚刚说的读书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不仅黛玉看了过来,就连贾母都格外关心。
见着贾母藏不住地担忧,宝玉站起来作了个揖:“让老太太担心了,这却是我的不是,请您容我细细禀来。”
“家中私塾这段时间请了不少名师,家里亲戚都想方设法的想将孩子送进来,可巧,今儿个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宁府那边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唤秦钟的,想入我们家私塾读书,特意求到了我这儿呢,那秦钟生得格外俊秀,瞧着倒是个好的。”
“慎言。”多少年没有人敢在贾家提秦可卿了,想到那个让贾家掀起风浪的人,贾母眉宇间止不住的厌恶,若非说这话的是她最心疼的宝玉,那人多少要挨番责骂:“秦氏已入了空门,与尘世关系斩断,再不能胡说的。”
宝玉却不顾贾母的不悦,缠着贾母不断卖乖弄痴,好半天,贾母终于松了口:“算了,看在曾经亲戚的情分上,既然她弟弟想要去私塾,那便让他去,倘若能读出什么名堂,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谢老太太。”宝玉大喜过望,连连缠着贾母道谢,又一刻也等不得的,吩咐晴雯去找茗烟,将好消息告诉秦钟。
趁着高兴劲,宝玉手舞足蹈地和老太太以及黛玉湘云说着外头的热闹,将贾母哄得喜笑颜开,屋子里只闻欢声笑语一片。
黛玉静静坐在贾母身旁,时不时也凑趣几句。
直说到日头开始偏西,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陆续到来,伺候贾母用膳,王夫人依然不见踪影,就连宝钗和薛姨妈也直接告病。
黛玉眼神一闪,王夫人的缺席,大概是做给她看的,说一千道一万,贾府都是黛玉的外祖家,王夫人都是她的亲舅妈,老太太罚了,黛玉就不能再不依不饶地抓着晨间的下马威不放。
至于薛姨妈和宝钗,黛玉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决定,实在让人好奇。
一顿饭就在几人的各有心事中吃完,等饭菜撤下,邢夫人领着王熙凤妯娌去旁边屋子另开一桌,自去用饭。
等用完饭,又和贾母说笑一番,邢夫人便带着儿媳妇、侄儿媳妇以及三春告退离开。
宝玉一直与湘云说说笑笑,再费尽心思地与黛玉也聊上几句,尽管黛玉只随意回上几句,这也让宝玉格外兴奋。
直到最后一丝日头消失在天边,夜幕低垂,星光漫天,贾母乏了要去休息,宝玉才停下来,和黛玉与湘云见礼后,往碧纱橱走去。
这般年岁居然还住在碧纱橱,黛玉眨着眼,对此时颇为惊异,只觉着这家里对宝玉宠溺太过,她却没想到,这只是让她惊异的开始。
第66章 宫花
夜间的风凉爽下来,白日的燥热散去,鹦哥与袭人提着琉璃灯,在前头引着路,其余丫鬟婆子将黛玉和湘云护住,往后头走去。
黛玉与湘云的屋子正好在隔壁,到了屋子门口,二人客气地道别后,各自回屋。
雪雁早已铺好了床,夜已深,黛玉梳洗之后,换上家常的衣裳,靠着床头随意翻着带来的诗集,雪雁和鹦哥候在一旁,随时等着黛玉的吩咐。
但黛玉只静静地看着手中书,只偶尔翻过一页。
白日的喧嚣全部散去,静谧无声地夜里,连黛玉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大,这也让旁边屋子房门的开合之声格外明显。
就连黛玉,都从诗集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门口。
不等吩咐,鹦哥忙几步走了过去,隔着纱窗看了片刻,笑着回话:“姑娘,是袭人姐姐往前头去了。”
“袭人,便是那个拨给湘云妹妹的吗?”黛玉回想着,只觉着这袭人在满屋子穿红着绿的丫鬟中,长相不是特别出挑的,唯有一点,周身气质很是沉稳:“这么晚了,她还出去作甚?”
“回姑娘的话,”鹦哥见黛玉询问,忙仔仔细细地地与她分说:“袭人姐姐服侍主子最是尽心,老太太将她拨给了宝玉,想必是史姑娘睡了,袭人姐姐放心不下宝玉,去前头看看呢。”
黛玉眉头皱起,宝玉那儿难道就缺了她一个人不成,何至于眼巴巴地大晚上还过去。
但这是旁人家事,黛玉也不好置喙,她将诗集放下,躺下去吩咐道:“今儿个你们也累了一天,晚上我这儿不用守夜,你们好生歇着。”
鹦哥不知黛玉习性,犹豫地看向雪雁,雪雁知黛玉夜间睡得轻,不爱有旁人烦扰,她上前掖了掖被角,又将帐子放下:“姑娘,炉子上温着热茶,我和鹦哥先下去了。”
帐子合上,帐幔内顿时暗了下去,黛玉阖目,安稳入睡。
黛玉素来便有择席的毛病,尽管已经熏上家中常用的香,却仍是睡得不甚安稳,一整夜睡睡醒醒的,早上晨光微明之时,便醒了过来。
院子里静悄悄地,只闻婆子拿着扫帚扫着落叶的沙沙声。
突然这份静谧被一阵喧嚣打破,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黛玉估摸着时辰,并未到在家起床的点,但到底在旁人家做客,总得守着人家的规矩,她便也掀开帐子,踩着绣鞋走到门前。
却不见雪雁和鹦哥的身影,黛玉便也知晓,这也未到贾家晨起的时辰。
黛玉将前一日雪雁准备好的衣裳拿来,径自去屏风后换好,却听见隔壁传来男子之声。
黛玉心头一惊,后院中多是女眷,隔壁更是湘云的屋子,如何一大早便有男子之声传来,她急忙走到门前,却只见院子中的丫鬟婆子们头也不抬地干着手中活,全不觉着惊异。
隔着门,隐约能听见湘云含糊着让宝玉别闹她,她还想睡的声音。
黛玉更觉荒唐,这大早上的,湘云犹在睡梦之中,宝玉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她的闺房之中,甚至其他人都不觉着不对,连湘云从史家带来的丫鬟,也听之任之,自去接热水。
这是黛玉从未遇见过的情形,在家中饶是林如海,都从未进过她的闺房。
这贾府的规矩,实在松弛地过分,甚至,这儿还有规矩吗...
“姑娘。”正当黛玉怔忡间,雪雁与鹦哥也联袂而来,端着热水胰子帕子等物,见到黛玉已经起身,雪雁自责地说道:“我来迟了。”
“没事,”黛玉笑着安慰:“是我今儿个醒得早。”
雪雁这才安下心,解开黛玉的辫子,轻柔梳着,没多久,只听隔壁来:“那我也在这洗漱,免得再闹腾晴雯。”
“鹦哥,你家公子这一大早便来了,却也不用读书?”黛玉听着声音,轻声询问。
鹦哥在一旁为雪雁递着首饰,听见黛玉询问,手顿了顿:“好叫姑娘知晓,宝玉身子弱,幼时三不五时便闹些小病小灾的,老太太心疼,不许老爷强管着,这两年倒是去了家中私塾读书,前段时间还兴头头的,说是认识了再秀致不过的人物,今儿个没去,莫非是见家中姐姐妹妹都来了,舍不得这份热闹,告假了不成。”
黛玉更是不喜,在家中的时候,她也是随着林如海读书的,除了生病,再没有请过假,更别说五阿哥,更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
“难道就任凭他在内帷厮混不成?”黛玉蹙眉,不解地问道。
贾珠早逝,虽说也留下了贾兰一子,但贾兰年岁尚小,中间总得有人支应,二房这一代也只宝玉与贾环兄弟二人,宝玉既嫡且长,贾府居然如此纵容。
鹦哥听着外头的动静,也知黛玉意思,她将梳妆盒中的金步摇拿出,低头敛目地递给雪雁:“姑娘有所不知,宝玉自幼便与姐姐妹妹亲热,虽说有个爱吃胭脂的毛病,却不是那等有淫邪之心的,宫中贵妃娘娘亦传话出来,让家中莫将宝玉拘地太重,对于他往内院跑一事,便也睁一只闭只眼了。”
雪雁最后将步摇插上,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鎏金镜子,背后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镜面清晰可鉴,这却是从西洋传来的,千金难买的梳妆镜。
黛玉便也止了话头,拿着镜子上下打量,想到前一日到的时候,贾家姐妹的打扮,黛玉吩咐道:“这步摇插头上沉甸甸的,没什么事谁耐烦戴这个,我在外祖母家又不是做客,你择朵宫花给我插上便也罢了。”
雪雁连忙将步摇拔下,翻出另一个妆匣:“我记得宫中前些日子刚送来新的式样。”
鹦哥脸涨得通红,暗暗记住黛玉的喜好,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林姑娘可起了?”
“起了。”黛玉连忙将绢纱宫花搁下,吩咐鹦哥去外头将人请进来。
只见走进来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年轻丫鬟,手上带着几个虾须镯,头上插了根细细的金簪,打扮上瞧着比鸳鸯还要富贵几分。
黛玉隐约记着,昨儿个在王熙凤身后见过她一面。
果然,鹦哥将人引进来后,指着那女子介绍道:“姑娘,这是琏二爷的房里人平儿姑娘,是琏二奶奶的左膀右臂呢。”
平儿抿唇,微微笑着,向黛玉行礼:“也不知道姑娘昨儿个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二奶奶在昨儿个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唯恐慢怠了贵客,夫人又发了宏愿,要在院子里闭门虔心抄经一个月,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尽归二奶奶打理,倘若有下人阳奉阴违的,哪里做的不好,姑娘尽管派人与我说。”
闭门抄经,也就是禁足好听点的说法,想必这是贾府对于王夫人下马威给她的交代。
无论是看在贾敏的份上,还是看在林如海的份上,甚至看在五阿哥的份上,能将当家夫人禁足一个月,这结果也算圆了林家的脸面。
想到此,黛玉笑着说道:“外祖母疼爱,二嫂子能干,准备的东西色色都是好的,你帮我给你主子带句谢。”
“姑娘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平儿冲门外唤了一声:“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刚从宫中赐下今年时兴的宫花,二奶奶特特让我挑了给您送来,说好花需配美人,您用着正好合适。”
听了这话,鹦哥下意识地便往梳妆台上看去,顺着鹦哥的视线,平儿也瞧着了黛玉准备簪的宫花,料子更好,颜色更鲜,就连手艺都更好。
平儿笑着凝了一瞬,王熙凤自听见王夫人被变相禁足后,深知这林家姑娘在老太太心中的分量,对着这没见过几次的林家姑娘更加上心,一大早便吩咐平儿开了库房,将宫中的好东西送来,没想到,这眼巴巴送来的东西,却被随后搁在桌上的宫花比了下去。
要知道,平儿送来的可是贵妃娘娘所赐,这都被比了下去,足见那宫花是比贵妃地位高之人所赐,在宫中也没几人了,虽说还不知是哪位主子,但不管是谁,林姑娘未来的一定前途无量,这事回去一定要和主子好生说道。
黛玉见平儿不平静地神色,大概明白她想着什么,她却并不在意,只令雪雁将这宫花接过,随手从中抽了朵,插到头上。
这番动作打断了平儿的沉思,她见黛玉妆扮好了,心知她要去前头贾母屋里,她恭敬地站着:“姑娘,我们奶奶还派我给湘云姑娘送些东西,我便先告辞了。”
“平儿姐姐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呢?”未等黛玉回话,贾宝玉高声扬起的问话从院子里响起。
这却将平儿吓了一跳,她拍着胸脯:“宝玉怎么还没去上学,却在这里吓唬人。”
宝玉笑嘻嘻地说道:“家中难得这么热闹,神仙似的姐姐来了一个又一个,这等盛事,我如何能缺席,央了老太太给我告了个病假,明日再去便也罢了,可惜我母亲今日要抄经,不能扰了清净,不然叫上戏班子,好生热闹一日才好呢。”
这话平儿却不好再接,她笑着转开话题:“可见你是个无事忙,我家奶奶让我给林姑娘和史姑娘送些东西,偏生就让你瞧见了。”
“凤姐姐拿出的东西,自来都是极好的,快让我看看是什么。”贾宝玉在窗子外应道。
平儿便带着小丫鬟走了出去,黛玉略一思忖,亦带了鹦哥出门。
到了门口,只见平儿正温婉地笑着,与湘云说着话儿,湘云一手一朵宫花,放在光线下仔细瞧着,是掩不住地喜悦。
“凤姐姐偏心,两位妹妹一来,就拿出这么多好东西。”贾宝玉有心替王熙凤卖好,便凑趣道:“可见在凤姐姐心中,只两个妹妹是宝,和两个妹妹一比,我却成了路边的野草。”
“说什么怪话。”贾宝玉话落,平儿还不待说什么,湘云便冷笑着,将手中的帕子甩到宝玉脸上:“我才得了你家几件东西,就什么话都说出来了,按你这么说,你先把得了我的好还给我。”
“袭人前儿个巴巴托人找我,让我帮你做的那些针线你还给我,还有你头上的辫子,也是我给你梳得,还不赶快拆了。”
贾宝玉脸涨得通红,他连连躬身作揖:“妹妹别恼,是我说错话了,都是我的错,还望妹妹宽宏大量,原谅我罢。”
说着又做低伏小地哄了许久,也不知许了多少诺,湘云终于收了怒色,复又笑了,两人恢复如初。
只剩一个黛玉在旁边,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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