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弋
胤祉抓住胤祺的衣领,目眦欲裂地嘶吼:“那些贱民何足挂齿,能让皇阿玛病愈,那是他们的福气。”
胤祺更加冷淡,他嫌恶地看着胤祉,正准备张嘴嘲讽,后头的榻上却传来咳嗽之声,伴随着咳嗽的,是康熙用气音发出的声音:“何事喧哗。”
就这么几个字,却已耗费了康熙大量的精力,说完后,他又靠在枕头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让皇阿玛决断。”胤祉说完这话,挤开胤祺,跪到康熙榻前,眼泪簌簌而下:“皇阿玛,儿臣恨不能以身代之。”
康熙的眼眶也微微红了,却并未忘了将他从昏睡中喊醒的争吵,他费劲地睁开眼,再次问道:“到底何事。”
胤祉身子一僵,终于停下了表忠心之语,将胤祺欲要在他身上使用西药一事说了一遍。
康熙原本虚弱的眼神瞬间犀利,犹如鹰隼一般瞧向胤祺,却见着最得他信任的太医,正拿了个小琉璃瓶在仔细打量。
“万岁爷,”不等康熙发难,太医连忙跪了下来,双手高举,捧着这小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曾经见人使用过此药,效果立竿见影,微臣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
反正,康熙再这么下去,离驾崩也不远了,作为康熙的随身太医,估计也躲不过殉葬的命。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此,还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说不得还能有条生路。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着,与胤祉所想的不同,康熙对于西洋的东西,并不是全然排斥,他喜欢召见传教士说话,御书房里放了个洋人带来的地球仪,上头清清楚楚地画着海外的各个国家,甚至,康熙对于几何都有涉猎。
对于传教士手中的救命药,康熙也是信的。
此时情况危急,已经等不及找人试药了,康熙正准备点头,令太医将这金鸡纳霜煎好,给他服用时,帐篷外又传来喧哗之声。
康熙绷着脸,格外不虞,自钮祜禄家的那小子深夜叫门开始,前来给他问安的将领一波接一波,虽然都被胤祺四两拨千斤的阻了,但这中军御帐,简直菜市场一样热闹,这次不知道又是找了什么理由。
康熙盯着头顶的帐篷,放空思绪,出神想着。
然而这次外头的喧哗,却与康熙所想的截然不同,只见一个仿佛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冲了进来,跪在康熙榻前,从怀中掏出信封:“万岁爷,前线战报。”
康熙一惊,连忙令梁九功将他扶正,哆嗦着手将信封拆开,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康熙的手中,他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手哆嗦地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康熙哀恸地喊了一声,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梁九功连忙将康熙扶住,颤抖着手在他鼻子下试了鼻息,稍微放松下来,立即将榻前位置让开,让太医诊脉。
胤祺与胤祉的争论,也被迫停下,他俩抱臂,一人站着一边,两人中间,是康熙手中脱手而出的那封战报,上头赫然写着:“乌兰布通大破噶尔丹,噶尔丹诈降逃脱,佟国纲战死。”
第117章 两地
大喜大悲之下,康熙一口气堵在心口,晕厥了过去。
随侍在侧的太医哆嗦着,颤巍巍的把脉,胤祉与胤祺也止了争吵,沉默地望着躺在榻上,呼吸微弱的君父。
“主子,”须发皆白的太医将手从康熙的手腕上挪开,胤祺眼尖的发现,无论如何害怕依旧稳定的手,这次也开始颤抖,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胤祺脸上的神色愈发冷硬。
“皇阿玛情况如何?”胤祉见帐篷中被沉默笼罩,他扯开脖颈间的扣子,让自己能够呼吸,随即急切地询问。
太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深深地伏下身子:“万岁爷脉象薄弱,随时可能有不豫之事,臣才疏学浅,实无他法。”
太医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回荡在胤祉的耳旁,他不敢相信,他心中如同神祇一样的君王,竟然会有如厮虚弱的一日,甚至被太医下了死亡的预言。
胤祉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左腿将右腿绊住,狠狠地摔在的地上。
“五弟,”胤祉虚弱地看着胤祺,眼神软弱而涣散,见着犹自站立的胤祺,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从嗓子中挤出气音,求助般呻.吟着。
胤祺依旧抱着他的长刀,手背上的青筋迸出,他脸上的神色格外坚毅,犹如青山耸立,在这些由于害怕、惶恐,已经抽泣的人的眼中,好似定海神针一般,让他们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太医,”胤祺咬着牙,声音好似沁了寒冰,声声如玉碎,干脆而果决:“给皇阿玛用那个药。”
具体什么药,胤祺没说,帐篷中的人却全都明白。
胤祉低下去的头骤然抬起,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最终失力般的将头低了下去。
谁都知道,死亡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地位而放过他,大清最好的大夫都为康熙诊治过,开出的方子康熙喝了并无作用,显见着性命垂危。
这个时候,胤祺什么都不做,也无可指摘,毕竟他已经将康熙交代的差使完成的很好。
洋人的新药,大清朝的贵人们无人用过,也不知效果如何,若康熙依旧没有救回来,时候推诿责任,很可能将康熙之死归因为这海外的药物。
胤祉想阻拦胤祺,不愿见他再惹一身腥,到底还是由于心中那薄弱的希望,止住了劝解,他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却又怯懦的想要尽最后一份尝试。
胤祺的决定,确实让胤祉狠狠松了口气。
罢了,若胤祺真的被斥责,大不了日后多关照他几分,胤祉暗自叹息着,做了决定。
胤祺却没有精力再分给胤祉,他令太医将药炉搬来,亲眼见着太医调药。
得了胤祺的命令,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不停颤抖的太医止住了哆嗦,他的手重又恢复了平稳,他脸上的瑟缩也尽数退去,变得平静而淡然。
太医用银匙从琉璃瓶中小心地挑起了粉末,放在黄铜称上,称出二钱的量,随即又取来上好的黄酒,放在炉子上加热,上好的银霜炭燃烧时听不见一点的声音,碳火轻燃,黑色的炭逐渐被火焰吞噬,只留下灰黑的余烬。
没多久,黄酒便到了温热,太医稳稳地将称上的药粉倒入酒中,就连一粒粉末也没放过,象牙镶金的筷子在酒中搅拌,白色的药物迅速溶解。
梁九功立即躬身走了过来,轻巧地将那鎏金碗接过,到了这个时候,梁九功也镇定了下来,他咬着牙,破釜沉舟般的一步一步走到了康熙身前,仔细地将药酒一滴不漏的喂入了康熙口中。
康熙将这碗和着药的酒吞下,咕哝一声,扭过头去,又陷入了深睡。
“太医,这...”梁九功犹豫地看着太医。
太医走上前来,仔细地为康熙把脉,然而金鸡纳霜并非神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应,太医手指下的脉搏依然虚弱,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这脉搏并不比服药之前更弱,好歹维持住了现状。
太医长长舒了口气,他从榻前站起,躬着腰说道:“人事已尽,只听天命。”
草原上的风更加猛烈,站在帐篷里都能听到狂风卷积着,撞上帐篷的声音,帐中之人的心,也随着这声音而砰砰作响。
所有人都在祈祷着,西洋人所谓的神药,能够将大清的帝王救回来。
中军帐中陷入寂静,唯有胤祺抱刀的身影,站在帐篷门口,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冷清。
翌日,胤祺以噶尔丹逃走为由,令人将中军的营帐封闭,任何人不许私自出营,更不许与外界传递信息,若被抓到的,当场斩杀。
康熙病重的消息,被胤祺用强力的手腕牢牢的封锁住,就连中军帐中的一般将领都不知晓此事,更别提右军的福全和左军的常宁。
福全尽管将噶尔丹击败,但由于他的疏忽,亦将噶尔丹放走,更别提还搭上了康熙母舅佟国纲的性命,为了戴罪立功,他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了练兵之上,只想着再遇到噶尔丹时,将他一举擒获,以雪耻辱。
至于常宁,更是由于怯战而失了先机,他躲在左军中,只恨不得康熙越晚想到他越好。
一时间,西征的队伍难得的静了下来,各自收拢部队,等待下一次的战役。
“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夜半,在冰凉的月色下,兵卒发出叹息之声。
“什么时候才会回京啊!”京中,许多人也发出了相似的感叹。
就连军中都不知晓康熙病重,为了稳定人心,京中更是无人得知此消息。
留在京中的大臣们,只知道太子奉诏侍疾,没多久却又遣送回来,回京后再也不行监国之事,只在毓庆宫中闭门不出。
朝政大事悉数送去蒙古,待帝王亲阅,没多久,便积攒了许多事情悬而未决,虽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但到底影响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不少人由衷地发出感慨。
黛玉在与胤祺看到的同一轮明月下,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她到底未做小儿女态,只吩咐着雪雁,将给胤祺新做出的厚衣服收拾妥当,又将新得的药材收了一大包,并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度,等着胤祺送信之时,让人将东西捎给胤祺。
然而这次胤祺的信使却来得格外慢。
自胤祺出京之后,他便以半个月一封信的频率与京中写信,收件人当然就是黛玉,或是路边见到一株独自盛开的小黄花,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抑或是草原的广袤、大漠的苍凉,胤祺将所见之景全部写在薄薄的信纸里,递给了黛玉。
然而黛玉却从胤祺愈发沉重的笔触中察觉到了战争的冷酷,感受到胤祺愈发萧索的内心,两人相隔千里,无法见面,黛玉有心劝解,又觉落在纸上的字过于轻薄,遂只在信中与胤说着京中趣事,或者是这家的公子与那家的少爷为了一只画眉,在街上大打出手,抑或是哪家院子里又得了什么稀世的花树,盼着用这些日常的小事,冲淡胤祺内心的沉郁。
然而就算是那般沉重的信,也愈发少了,黛玉等了一日又一日,也没等到胤祺的信使,想着刀剑无眼,更是忧心。
这一日,在黛玉问过雪雁,得知了依旧没有胤祺的信之后,她撑着头陷入了沉思,试图想象着,千里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京中不同于蒙古的热风从支开的窗户中吹入,将黛玉吹得愈发心烦意乱。
“姑娘。”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黛玉睁开眼,眼神清明地望着脸带慌张的雪雁。
“何事如此惊惶?”黛玉端正身子,敛目沉声发问。
雪雁自幼陪着她长大,这些年历事愈发多了,一般事情绝不会让她如此失措,也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
黛玉不断回忆着京中的亲朋,却是一切正常,瞬间黛玉的心纠成一团:“难道是五阿哥出事了?”
“不是不是,”听到黛玉都快劈了的声音,雪雁才知她的行为给她家姑娘带来了天大的误会,她连连摇手:“不是五阿哥,是贾府派人送信,说琏二奶奶和宝二爷不好了。”
还好胤祺没事,不过是琏二奶奶和宝玉不好了。
黛玉如是想着,下一瞬间,她悚然一惊,琏二奶奶和宝玉不好了!
这两人都是青年之时,往日里也是身子强健的,从未听过有什么病症,怎么突然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黛玉抬头:“什么情况?”
雪雁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突发疾病,找了许多大夫看病,却瞧不出个所以然,眼见着已经水米不进。”
“我听说,”雪雁使劲咽了咽口水,声音犹自带着颤音:“贾府正在外头寻找好的棺木。”
都已经寻找棺木,显见在准备后事了,作为亲戚,贾家又送了信过来,于情于理都得去看看。
尽管黛玉目前正为了胤祺之事而忧心,但交际往来也不能放下,好在由于林如海与胤祺都在前线,林府特意收罗了许多的药材,探病的东西都是现成的。
黛玉与雪雁对视片刻,轻声吩咐:“事急从权,来不及递送拜帖了,令仆妇先去贾家招呼,我记着今年新收了许多药材”,择些药性好的包好,随我带去贾府。”
雪雁屈膝,匆忙出去,吩咐人准备起来。
黛玉则回了内室,指挥着丫鬟找外出的大衣裳,贾府有事,穿得桃红柳绿过于轻佻,但色泽深沉又未免刺心,黛玉思索片刻,挑出青色金丝祥云衣裳,又在发间簪上几枝金钗,再戴上东珠耳环,不打眼却很是富贵。
林府下人虽然不多,规矩却都极好,黛玉刚吩咐了要出门,等她收拾好,油布马车已经在等着了,四个健壮的仆妇守在旁边,随着车往外走去,雪雁则领着另两个年轻些的丫鬟,抱着收拾好的礼品,上了后头一驾更小的马车。
没有帝王在的京城,到底萧条许多,黛玉坐在马车上,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荣国府。
远远望着,只见荣国府的偏门大开,隔一会儿便有人被请进去,不一会儿又唉声叹气地走了出来,从他们手中提着的药囊可以看出,这些人都是京中的医者,一个个却束手无策。
送这些医士出来的管家,也满是愁容,他见着犹如霜打的茄子,蔫下来的看门小厮:“都打起精神来,人来人往的,更要看好门户。”
小厮撇撇嘴,嘀咕一句:“谁敢来我们荣国府做乱。”
却在那管家严厉地眼神中将嘴闭上,将懒散站着的身子站直,显示出荣国府门房该有的精气神。
黛玉的马车走到荣国府匾额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小厮,她暗自叹了一句:“难怪都说大家底蕴,现在外祖母家想必很是慌乱,外头一个门房却能撑起气势,不让人看出荣国府内之景,琏二嫂嫂管家,确实有几分的手段。”
想到这样一个爽利人,现如今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黛玉叹了口气,示意健扑去荣国府唤门。
自从黛玉得了五阿哥福晋这一旨意后,就连元春在她面前都不敢拿大,更何况荣国府,得知了黛玉已至门外,几个门房连忙合力将厚重的大门推开,又弯下腰,将门槛卸下,更有机灵的小厮,一路小跑着,去后头报信。
黛玉坐着的马车刚驶入府中,转过影壁,贾府的仆妇们便簇拥上来,请黛玉坐上软轿,簇拥着她往后头走去。
宝玉与王熙凤前两日在园子里闹着的动静太大,婆娘媳妇丫头们都不敢守着,唯恐宝玉又说起胡话,更怕王熙凤拿着刀闹事。
无法子,王夫人只能命人将贾宝玉及王熙凤抬到上房里,夜里让贾家一族亲,名唤贾芸的,带着小厮们轮班守着。
黛玉到的时候,自贾母往下,全部都在王夫人的上房待着。
黛玉走进,只听见里头乱糟糟的,嚷嚷地得不成样子。
“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回去,也免得受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她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得安生。”(1)
一个尖细的女声如此说着,却突然止住了声,好似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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