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山乱晓山青
银发少女的手指在薄被上无规则地滑动， 没有拐弯抹角， 径直承认：“是的。”
设想一下， 你是一个取向正常的男性，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对象，可突然有一天， 对方告诉你， 我曾经是一名男性。代入自己，绝对不亚于大半夜听到“鬼故事”。
清月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告知，除江户川乱步以外的其他人，她曾经的男性身份， 但是她今天又为什么非得打这个电话，将一切告诉松田阵平？
方才的“梦境”让她知道了“沈清樾”的后半程人生。从那种偏执中挣脱的沈母， 完全可算作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能预料到， 自那之后的“沈清樾”所能拥有的人生远比曾经要幸福。
那她这么做就有原因了。
是因为她在嫉妒， 原来沈母也能当一个慈善的母亲；是因为， 原来一次彻底的崩溃就能打消沈母的执念， 沈清樾会走到那种极端， 只是因为他太坚强。
清月将心中再度陡然生出的烦躁压下， 比起那些不可追回的，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知晓一切真相的松田阵平，又会是什么态度？
会觉得恶心从而疏远自己吗？如果松田真的疏远了自己……少女突然打住了自己的思考，她竟然有些惶恐。
电话仍旧处于通话过程中，可沉默已经持续了太久的时间。
松田阵平握着手机，一路走到老宅的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一杯不够，他又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壶彻底空掉，他却仍旧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质问清月吗？举着手机的右手因为长时间抬起的固定动作有些发酸，青年注视着空掉的水壶，好一会儿道：“你回国了吗？”
银发少女眨了下眼睛，不解对方为什么这么问：“11号回来的。”
“已经回来几天了吗。”松田靠在橱柜上，眼眸黯了一下。
清月这才意识到，除去宫原一家，她并没有主动告知其他人她已经回国，无论是糸师凛还是松田阵平，都是他们主动询问后才得知这一消息。
贪婪而自私地享受着其他人的爱意，又不予以同等的回报。
清月蜷缩起身子：“抱歉。”
“你现在在家吗？我想当面和你聊一聊。”
清月的声音更轻一分：“我现在在京都的今川本家。”
“京都吗？具体地址呢，我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你。”松田却是毫不在意，径直询问起详细地址。
“松田先生……”
“你不想见到我吗？”卷发青年直接打断了她。
“……”平时从没有发现，原来她的本质竟也如此软弱。
清月揉了揉脸，将本家的地址报给对方。
“可能会晚点到，到了我会提前联系你。”
心中似有无数的话想要倾吐，但是到了最后，也只化作一个字：“好。”
“待会儿见，清月。”松田说完这句话就率先挂断电话。卷发青年揉着自己的额头，与清月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里不停地翻滚，曾经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在对方袒露的真相下终于有了解释。
为什么少女与他初见，就能够毫无保留地邀请一位陌生青年与她共同出游；为什么可以面色不改，十分坦然地对他说出处在生理期这种私密信息；为什么对于自己近乎明牌的喜欢，没有半点察觉；又为什么在剧本世界中，对另一个松田阵平近乎纵容，却始终在拒绝对方的亲吻……
如果今川清月曾经是沈清樾，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松田打开父亲卧室的门：“老爸，我有事情需要出去一趟。”
喝醉了酒，还未彻底清醒的松田丈太郎只觉有蚊子在他耳边嗡嗡叫着，抬起手胡乱地挥了挥。青年瞧见这一幕，额头跳了一下，选择留下一张纸条告知自己的去向。
重新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精心修剪了唇边与下巴冒出的胡茬。松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即便已知少女的真实身份，可只要一想到要去见她，就容不得半点马虎，务必要将最好的自己展示给对方。
根本就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去做什么心理建设，他喜欢的是那个鲜活的灵魂，无论这份灵魂寄居的**是什么性别。
他想要与人见上一面的原因也并不因为这个堪称“爆炸”的消息。这份“爆炸”之下，潜藏着的是一个看似完好，却再也无法承受一丝压迫的心。
银发少女有些心不在焉。不仅是对她了解最深的夏未，仅是与她不过才相处几天的今川德信也看了出来。
长辈们都看了出来，可他们都没有选择多问什么。
唯有夏未扯住少女，将昨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银发少女，散去眼中的迷惘，好似真的将一切都想开了。夏未半信半疑，清月却是拿过了一旁，今川顺子准备的《枕草子》，问：“要一起看书吗？”
夏未看清书目的名字，扯了扯嘴角，从里面扒拉出一本勉强能接受的课外读物：“我看这个就好。”
清月点头，手中翻开一页，注意力却根本不在上面，她只是专注地盯着书页，在差不多的时间里翻过一页，好似真的十分认真。
她的装模作样并未持续多久的时间。注视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清月深吸了一句，选择接通：“松田先生。”
一旁兴致缺缺，随意翻书的夏未顿时支棱起来。
“好，我现在出门。”
见银发少女起身，夏未也紧跟着她起身，有些激动地凑过去：“怎么，松田先生也来京都了吗？”
“是。如果姑姑或是祖父问起，就说我有事情出去一趟。”
听懂表姐并不打算带上自己，夏未紧接着又问：“那如果问你和谁一起出去了呢？”
“如实告诉他们就是。”
“真的可以吗？”夏未追问。
清月止步，回头看向她：“可以。”
夏未从表姐的眼中读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复杂到对方已经从眼前彻底消失，她还在揣摩那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前往大门的一路上，清月并未遇见多少人。盂兰盆节持续三天，佣人们的假期也是三天，只是工作年头久一些地会选择提前回返。
大门就在她一尺之遥的不远处，明明只是一扇不重的大门，凭借她的身体素质，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可是一想到推开门将要面对的人，她又生出迟疑。此刻的心情，仿佛回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迎接她的只有未知。
手指落在门板上，她得开门，得面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打开门后见到的是一辆极为陌生的车辆，车边倚着的却是熟悉的人。卷发青年身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很像是警校时制服的那种蓝色，听见门边的动静立刻就朝这边望了过来，绽开明媚的微笑：“好久不见。”
清月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为什么？”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候的青年还能笑得如此纯粹，不应该表现得十分恼怒，质问她为什么要隐瞒那么重要的信息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松田耸肩，牵过少女的手，“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要问清楚，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见到的人就是你吗？”
清月任凭对方牵着自己，点点头。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松田眼眸真挚，“我只需要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就可以。”
“即便我曾经……”清月没有把话说完。
“那现在你还能变回去吗？”
清月摇头。
“这件事情除了我，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她再度摇头。
松田眼睛一亮。万事皆有缘由，隐藏了那么久的信息，清月不可能心血来潮突然想找人倾诉，唯一的解释就是，在去往华国的时间又或是13号那天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少女心境发生极大变化。而自己，是她想到的第一人选，这份特殊让他的胸腔一时被雀跃与满足填满。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既然变不回去，那我们结婚吧。”
清月必须承认，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慌乱，第一次出现了结巴的情况：“松…松田…先生，你…这个…我……”
卷发青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将手中的温软握得更紧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抱歉，我太激动了。”
少女这才捋顺舌头，设身处地，换作她是松田阵平，冷不防得知那个消息，他只会觉得晴天霹雳，并发誓一定要远离对方。可为什么，松田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
“你真的不觉得我是在诈骗吗？”
松田挑眉：“你有逼着我喜欢你吗？”
“……”
“你完全没有强迫我，反而一直在拒绝我。”
“可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少女的情绪泛起波澜，语速都有明显地加快。
“清月。”松田赶忙叫住她，“我说过，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喜欢你，只是因为喜欢你而已。”
“我在来的路上，想起我们的初次见面。你还记得吗，当时你有问过我一个问题。”
清月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是什么问题，她将那时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是平平无奇，或者说是个相貌丑陋的人，你也会这么帮助吗？”
“无论是什么人，老人、小孩儿、男性、女性，力所能及的帮助我都会给予。”与初见面的咬牙切齿不同，这一次松田说得格外认真。接着他眉眼倏地变得十分温柔，“同样的，无论你平平无奇，或是相貌丑陋，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我都同样会喜欢上你，因为你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是你，如此而已。”
清月望着这样的松田阵平，万千言语心绪糅杂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我突然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你的喜欢。”
“配得上！完全配得上，”松田忙不迭地回答，“你并不需要对此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个话题并不重要，我们也不需要再讨论下去。”卷发青年生硬地转变话题，“我大老远从东京赶过来，总不可能聊上几句话就离开。今天的时间还很充裕，上一次没能好好游览一遍京都，如今又有了机会，绝对不能像上次一样。”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看向清月。
银发少女在他的注视中，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青年回以灿烂的微笑，“不可以。”
松田给清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同时解释说：“为了能尽快抵达京都，我就没有自己开车。新干线比较快，等到了京都才去租车行租的车。”
“你完全不用这么着急。”清月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怎么能不着急？”松田坐进驾驶座，转过身注视着少女，“我想尽快见到你，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清月在他灼灼的注视下别开了视线：“要去哪里？”
“清水寺。”松田仍旧注视着她的侧脸。
“为什么？”清月不解。
“我们曾经在那里拍过一张照片。”松田给出理由。
清月似是想到什么，重新转了回来。
“和你想的一样，”松田唇角上扬，“那张照片并不算完美，所以我想要一张更完美的照片。这一次，清月可以配合我吗？”
“怎么配合？”
“拥吻可以吗？”
清月不作声，并且转过脸，神色淡漠地瞧着车窗外。
“那就拥抱吧，拥抱总行了吧。”青年伸出手去勾少女落在坐垫上的手指，可怜兮兮地争取，“我可是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新干线。”
清月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退让：“如果只是拥抱的话。”
“咳咳，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踩下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奔出，目标清水寺。
第141章 重游
前往清水寺的路上， 清月前半程一直安静注视着窗外流逝的风景。可渐渐地，心中又生出困惑，松田真的可以毫不在乎她曾经的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