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可其他人不这样想,像你刚刚说的,正义是需要武器来捍卫的。”玛蒂尔达终于站了起来,她没有扶着菲利普的手,“她认为我不能保卫父亲的国家,我要证明我不是那样无用,我不会骑马,菲利普,你带我去米雷博,不,我要先去伊苏丹,我知道梅卡迪耶大人在那里。”
“他现在已经重新做回了佣兵,他不一定会帮助我们。”
“可他至少也没有忠于别人,趁着妈妈和姑姑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必须离开了。”玛蒂尔达说,她深吸一口气,曾经在理查一世身边沾濡的威仪好似在她这里无师自通,“如果吕西尼昂家族愿意痛改前非,我可以原谅他们的行为,但如果他们执迷不悟,我也要用对抗敌人的手段对抗他们!” ,
梅卡迪
耶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理查一世了。
他第一次见到理查一世时,他还是正与父亲苦苦对抗的阿基坦公爵,他给他许诺了丰厚的酬金和绝对的信任,代价是他一直服务他,永远不更易他的忠诚。
对雇佣兵来说,忠诚是件奢侈的事,但他愿意为了理查一世献出他的忠诚,作为雇主,他堪称完美无缺,如他承诺的一般,哪怕他沦落到要变卖他的土地,他也会如期支付他应得的报酬,他一度以为这份雇佣关系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可理查一世死了。
他的主人死了,他却不能服务他的弟弟或者他的母亲,约翰国王有着新的、更受他信任的佣兵首领,他曾经的功绩不再能给他带来信任,反而因此蒙受约翰的猜忌。这几年的冷遇后,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定位,不论他是忠于理查一世的报酬还是理查一世本人,在世人眼中,他都是理查一世的忠实臣下,他们忌惮这他,不论是理查一世的仇人还是继承人。
就这样吧,这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国王的约束,他可以在他流经的地方肆意劫掠,而不必顾及这可能给他带来的影响。他手下的人少了些,但还大致是个军团的数目,在战火中淬炼过的骁勇善战的佣兵或许摧毁不了坚固的城堡,但足以劫夺任何一支自以为防备严密的商队。
他欢迎任何人加入他,只要是个能战斗的人,因此当他得知一个红头发的少年骑士前来找他时,他很爽快地决定接受他,直到他看到了他本人。
他认识这张脸,从他还是个孩子开始,理查一世在成为国王后的第一道命令是释放他的母亲,第二道则是去巴黎接回他的儿子,理查一世给他的最后一道命令也是保护他的儿子。“好久不见,团长。”菲利普对他道,“好久不见,阁下,”他回应道,直到这个时候,他都在怀疑是否是因为这个国王私生子在父亲死后生活窘迫,因此宁愿投奔他,“你是来雇佣我的,还是来加入我的?”
“都不是,我只是护送一个人过来。”菲利普摇摇头。
他后退一步,他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有一个女孩,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虽然头发蓬乱、满面尘灰,但还是可以看出面貌神态的精致高贵,他觉得她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她是谁:“她是谁?”他原以为菲利普会回答他,但开口的确是那个女孩,“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
哦,对,理查一世有一个女儿,他无比珍爱的女儿,他曾见过那女孩一两次,那时候她还是被珠宝和华服装饰的小公主,不像现在这样狼狈。在心里感叹一声同病相怜般的今不如昔后,他摆正了脸色,对玛蒂尔达道:“好久不见,公主,但我需要提醒您一句,佣兵团并不欢迎女人,尤其是女孩。”
“但你们欢迎雇主。”玛蒂尔达抬起头,“我是来雇佣你的,我要获得你的忠诚,如你忠于我父亲一般。”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明亮,有一瞬间,他确实想到了他的父亲,那个英俊桀骜的阿基坦公爵,他也曾经这样看着他,在火炉边朝他伸出手,他那时带着两大箱普罗万德涅尔,而玛蒂尔达身后只有她的哥哥。
他端详着她的脸,很遗憾地没有在她脸上找到她父亲的影子,包括她身边的少年,她的私生子哥哥,他也不像他父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他,哪怕是他的儿女,他再也不可能找到理查一世那样的主人了。“您在开玩笑,公主。”收敛起复杂的情绪后,他对玛蒂尔达道,“我想您并不缺乏保护您的骑士。”
“但我缺乏愿意为我战斗的骑士。”玛蒂尔达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镇定和冷静,“吕西尼昂家族背叛了我父亲,他们帮助我的堂兄围攻我的祖母,我的叔叔漠视了这一切,但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来找你,来找一个我父亲口中最忠诚不过的人,他曾说你比所有的骑士都忠诚。”
“我确实曾经忠于您的父亲,但我不止忠于他的才能和品德,也忠于他的慷慨和仁慈。”梅卡迪耶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了我两箱银币,而雇佣我打赢一场战争的价格更加高昂,您未必能够支付得起这笔佣金。”
“我可以给你钱,我是公主,我继承了我父亲所有的财富,我的祖母也很富有,她会付这笔钱......”
“他的财富已经被他弟弟挥霍殆尽了!”梅卡迪耶嗤笑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有着稀薄的怜惜,如果她的父亲还活着,所有人都会对她毕恭毕敬,她哪怕只是孩子气地说出一个荒唐的命令,也会有无数骑士争先恐后地替她履行,“您的处境并不是什么秘密,现在的您不过是个被放逐和遗弃的孤女,依靠您父亲的一点余荫勉强苟活,那些曾忠于您父亲的人会怜悯您,同情您,但您不是您的父亲,您甚至也不像您的父亲,您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支持和助力,我也并不觉得您的祖母会替我支付我应得的佣金,她说不定已经在围困中死去。出于对您父亲的敬重,我不会扣押您,我会派人将您送回您的城堡,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我不会再讲所谓的骑士风度,我不是骑士。”
是的,他不是骑士,他忠于理查一世或许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敬重,但他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为了钱财刀剑舔血的佣兵。菲利普看着玛蒂尔达,她嘴唇紧咬,几乎要出血,他心中不忍,在想怎样替玛蒂尔达结束这场对话,但玛蒂尔达忽然高声道:“那就用我来抵债!”
他们同时看向她,而他们中间,玛蒂尔达紧咬牙关,几乎是用尽全力道:“我不是一无所有,我是理查国王的女儿,我的祖母和叔叔可以否认我,但腓力二世不会,如果我祖母不给你支付军饷,你就带我去巴黎,猜猜为了我,腓力二世愿意出多少价格!”
她的声音在这一方营帐中回荡,她一无所有,能够押上赌桌的只有自己。菲利普抬起头,紧张地观察着梅卡迪耶的反应,而后者忽然笑出声,他朝玛蒂尔达低下了头:“我错了,公主,您还是有些像您父亲的。”他取下他挂在帐篷里的剑,“我会带领我的佣兵帮助您,听从您的命令,不过,您最好还是祈祷您的祖母尚在人世,并且乐意付钱,我并不想因为金钱罔顾您父亲灵魂的安息。”
第37章
俘虏“我可以尊敬您,侍奉您,保护您……
“我并不认为你围攻米雷博是个好主意。”
1202年7月,米雷博城堡外,一个清晨,当布列塔尼的亚瑟享用完他的早餐,志得意满地检阅他的军队时,他听到他姐姐如此说。
她正仰望着城堡,目光流露出一丝犹疑和顾虑,即便已经和姐姐相处了数年时间,但当他看向小埃莉诺那优美的脖颈线条和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时,他仍不得不赞叹他姐姐的美丽,任何一位自恃美貌的公主或王后在她面前都将黯然失色,而很快,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公主和王后了,她现在已经在用王后的语气对他说话了:“虽然我们都知晓那些背弃约翰国王而投效于你的人不过是见风使舵,但至少他们还可以以约翰国王人品低劣为由摆脱道德困境,但如果我们的祖母在围困中出现三长两短,你也会蒙受同样的指责,毕竟约翰国王的诸多罪行中并不包括弑亲。”
“我们祖父在丰特弗罗德修道院中含恨而终,理查国王也脱不了加害嫌疑,可除了他顽固的敌人,大部分人都愿意敬仰他,因为他至少不会背弃对盟友的承诺,对他的盟友而言,他的品德确实无比高尚,我只需要做到这一点就够了。”亚瑟不以为意道,“亲爱的姐姐,您是否是因为曾经被我们的祖母抚养,才对我的决定犹豫观望,以至于屡加劝说?恕我直言,我们的叔叔还能与我对抗的最大依仗就是我们的祖母,如果她被我们控制,无法再替他笼络和收买支持者,乃至改换阵营支持我们,那我们的叔叔将彻底不堪一击,他立刻就会从他的王座上滚下去!即便她不会支持我们,能够让她失去尊贵
的地位和生活,母亲也会很开心,她对祖母的仇恨和戒备可不是秘密。”
“她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我们的祖母!”小埃莉诺嗤笑道,亚瑟知道她和他们的母亲关系并不算好,但他不打算在她们中间加以调解,毕竟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小埃莉诺唯一的弟弟,因为这两个身份,她们都会无条件地为他牺牲和奉献,这就够了,他不在意她们有什么分歧和矛盾,何况她们至多是在口头上奚落对方几句,“我曾在她身边生活,我了解她的脾性,她绝不会因为失去自由或受到羞辱便摇尾乞怜,但有一点你说得对,只要我们能够确保她不能再替我们的叔叔拉拢支持者,那我们的叔叔连最后的依仗也不会剩下,不过,你确信吕西尼昂的于格和若弗鲁瓦足够忠诚吗?他们曾经忠于理查国王,但现在他们在帮你围困他的母亲。”
“可他死了。”亚瑟仍然漫不经心道,“死人是没有办法维系臣属的忠诚的,他的忠臣们都还活着,都要为自己余下的人生考虑,我们的叔叔宣称他是真正的继承人,而他恰好是个才能品行都十分低劣的混蛋,但凡还对未来有所期望,他们都会抛弃我们的叔叔,转而投向我,年轻英武的亚瑟王麾下,唯一的变数是我们的祖母,她还能给我们的叔叔稍稍挽回名誉,但很快,她就做不到这一切了。”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埃莉诺摇了摇头,而亚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对姐姐道,“别担心了,姐姐,战争是男人的事情,你的任务是在我们攻下城堡后照顾和宽慰我们的祖母,做一个孝顺的孙女,用你们曾经的感情劝说她改换立场,然后等待成为法兰克的王妃,其他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是的,战争是男人的事,她不想躲在城堡里绣花,因此随亚瑟一起来到战场上,但除此之外,她也无法做到更多事情。“吕西尼昂兄弟呢?”她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亚瑟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困惑,而后摇了摇头,“他们应该在吃早餐,应该是烤鸽子,不用管他们,城镇中所有的门都已经被堵死,只有大门,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待。”
对,他们只需要等待,即便有此意愿,约翰也很难在城堡内的补给消耗殆尽前赶赴现场,他并不具备亨利二世和理查一世那样能够驱使士兵急速行军的能力,这场战役最后的结局只会是埃莉诺主动走出城堡。“什么声音?”她忽然察觉到动静,她和亚瑟同时回过头,滚起的烟尘中,一支军队正以他们所不能想象的速度席卷而来,为首一人格外勇猛无畏,几乎是在旦夕之间便杀到了城门之下。
亚瑟一方的骑士匆忙拿起武器,而她也被匆忙裹挟着退回安全的地方:“为了理查国王!”她在混战中听到这样的声音,理查一世还有军队吗,难道还有人愿意打着他的旗号去营救他的母亲吗,她心里浮现出微妙的惊惧,她下意识回过头,在烟尘中看到一个红发的骑士,以及他怀里暗金色的头发的女孩,她的头发被风扬起,视野尽头,那飞扬的长发如一面旗帜一般。 ,
“一共二百五十六名俘虏。”
一切尘埃落定后,梅卡迪耶如此对玛蒂尔达汇报道:“二百五十二名骑士,两位吕西尼昂家族成员,以及您的堂兄和堂姐,这是一场光彩的胜利,而处置他们的权利在您。”
他显然神清气爽,因为这些俘虏各个来头不小,即便埃莉诺不愿支付军饷,单靠这些俘虏,他也可以勒索一笔不小的赎金,得知这个消息,玛蒂尔达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环望着四周的狼藉,盔甲武器四处散落:“这就是战争吗?”
“是的,这就是战争,我们集结军队,看准弱点,一举出击,收获胜利。”梅卡迪耶回答道,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决定破例多说一些,“这是您父亲教给我,他向来以勇猛无畏为人称道,因为相信国王是最英勇的骑士,他的士兵都自发地团结在他旗下,听从他的任何一个命令,但若只有勇猛而不懂指挥的艺术,那么即便获得胜利,所付出的伤亡也会十分惨重,这样的胜利只会出现在敌军的指挥官也同样无能的情况下。”
“我并没有您父亲那样敏锐的目光和果决的魄力,但幸运的是,我们恰好遇到了一个无能且大意的敌人,所以这场胜利才会这样容易。”他最后总结道,“好了,公主,我还需要清点一下战俘和战利品,同时约束一下我的士兵,以防他们做出一些危害您名誉的举动。去见您的祖母吧,别忘了您答应我的佣金。”
“我知道,我会劝说她的。”玛蒂尔达说,梅卡迪耶再次看了她一眼,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仍然决定再次多嘴地提醒道,“您不必劝说她,您的堂兄本意是想通过俘虏王太后胁迫她就范,他失败了,但您成功了,现在,您并不需要做一个听话的、唯命是从的孙女。”
他确实多嘴了,这是一种挑唆,如果理查一世听到这番话,他一定会为此震怒,但反过来,如果理查一世能听到这番话,那这场战争和玛蒂尔达这几年的困境或许都不会存在。“走吧,玛蒂尔达。”菲利普说,玛蒂尔达深吸一口气,用手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好。”
城堡并不大,王太后房间的方向也很明确,她蓬乱的金发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光泽,而菲利普默不作声地跟随在她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吱呀一声,沉重的房门轰然打开,他们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老妇人:“祖母。”玛蒂尔达说,“我来了。”
她同埃莉诺对视,同时在心里打量着对方的变化,三年过去,埃莉诺看起来更加老迈和瘦削,而玛蒂尔达虽然个子拔高了一些,却难掩风尘仆仆的狼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公主。”好一会儿,埃莉诺才慢条斯理地说,“像个乡下的野丫头,或者牧羊的女孩,你的姑姑和堂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头发可以像毛线一样打结。”
“拜您所赐。”玛蒂尔达回答道,“我没有衣服,没有首饰,甚至没有一把可以梳头的梳子,但如果是我的姑姑和堂姐,她们在八岁的时候不会明白该怎样雇佣一支军队,打赢一场战争,她们只会愤怒地诅咒或者无望地哭泣。”
“你雇佣了谁的军队?”
“梅卡迪耶团长的军队。”
“他为什么会帮你?”
“您不必在乎他为什么会帮我,您只需要知道他帮助了我,把这场胜利交付给我。现在,我来找您要两千银马克,一半是我雇佣他的佣金,一半是您感谢我的酬金,我的堂兄,堂姐和吕西尼昂兄弟现在都是我的俘虏。”
“你的堂兄?”埃莉诺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的神情,而玛蒂尔达点了点头,仍然平静道,“对,我俘虏了他,除了他们,还有二百五十二名高贵的骑士,我可以决定如何处置他们,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给梅卡迪耶团长支付佣金,他因为父亲的原因帮助我,但他的忠诚是需要金钱支撑的。”
“是啊,金钱意味着利益,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埃莉诺感叹道,她旋即审视着玛蒂尔达,“如果我不付这笔钱呢?你很需要这笔钱,不支付佣金,这个雇佣军团会立刻哗变,也许他们会试图将你的俘虏出卖给你的叔叔或者腓力二世,连带你一起,如果我付了这笔钱,这笔钱也只会助长你的野心和贪婪,你将给我和你叔叔带来更多麻烦。”
“难道我想要拿回父亲给我的遗产也是一种贪婪吗?”玛蒂尔达问,得到埃莉诺的默认后,她眼里似乎浮现出一层委屈和痛苦,但很快,她再次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重新睁开眼睛时,埃莉诺已经看不到属于女孩的脆弱情绪了,“谢谢您提醒我,我知道了,俘虏也是可以交易的,并且腓力二世可能是个更慷慨的买家,我不用在乎把我的堂兄交给他会给叔叔带来怎样的麻烦,我只需要知道我交易得来的金钱可以付清梅卡迪耶团长的佣金就够了,或许,我也不用把我
的堂兄交出您,您也在城堡里。”
“您没有选择,祖母。”她抬起头,直视着埃莉诺,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尊敬您,侍奉您,保护您,我也可以将您当做我的第二百五十七名俘虏,一个珍贵的交易品,如果您不给我支付军费,不公开承认我的继承权,并给予我和我的母亲、姑姑和兄长公平的待遇,我会立刻将您囚禁,约翰叔叔,或者腓力二世,谁给我的价钱高,我就把您卖给谁!”
第38章
誓言“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
听到她如此威胁祖母时,就连菲利普也忍不住抬起头,从他的视角,他能看到玛蒂尔达的肩膀微微发抖,但她努力克制着这一点,她脊背挺直地望着埃莉诺。
“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包括你的祖父。”好一会儿,埃莉诺才慢条斯理道,面对孙女的威胁,她好像并没有愤怒,“你不怕你父亲的灵魂愤怒吗?”
“我父亲死了。”玛蒂尔达说,“我不再是被父亲宠爱的女儿,我叔叔也不再是被兄长庇护的弟弟,您认为我叔叔至少是个成年男子,所以您选择了他,可我叔叔在这三年里不过是重复着丢失土地和得罪盟友的步骤,如果您当初选择了我,那至少我不会将吕西尼昂家族推向我的对立面,那这场战争也许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你想让我承认错误,我不应该选择约翰,我的第二人选也不应该是亚瑟,他已经是你的手下败将了。”埃莉诺说,她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她终于露出开怀的笑容,“你成功了,玛蒂尔达,除了帮你支付酬金,我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不过,我仍然要提醒你一下,不论是我,还是你的堂兄堂姐,乃至于吕西尼昂兄弟,如果应用得当,我们都是非常有价值的人质,如果仅仅是出于支付佣金的目的就将我们轻易卖掉,那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除此之外。”
她顿了顿,几乎是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教导道:“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继承人,那你或许需要意识到一点,你要有一个男人一般的意志力和决心,却不必像个男人一样表现得咄咄逼人,至少,在你还是个小女孩时,你不应该公开宣布是你取得了这场胜利,也不应该以你的名义去分配这些战利品,否则许多人都会在你还十分脆弱时注意到你,不论你给你自己装饰了一副看起来多么坚固的铠甲,你毕竟还是一个可以被一只手掐断喉咙的小女孩。” ,
在监牢中,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再次回想起过往,1168年的夏天,受法兰克国王路易七世的邀请,他和他的弟弟居伊一起起兵反抗亨利二世,并试图劫持他的王后。
那时候他还年轻,而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王后还算一对爱侣,他们袭击了她的车队,俘虏或杀害了她的侍从,其中一位是威廉马歇尔,如今的彭布罗克伯爵。三十五年过去,亨利二世早已含恨而终,居伊戴上王冠又躺进墓地,威廉马歇尔深受重用,而再一次,在试图俘虏阿基坦的埃莉诺的行动中,他失败了,这一次他不确信她是否还能如三十五年前一样原谅和赦免他,如果她选择将他交给她的小儿子约翰处置,他和哥哥于格又是否还能从他手中脱身,约翰对他们的憎恨不是秘密。
或许他已经是约翰的俘虏了,除了约翰,谁还有动力和能力来援救埃莉诺王太后,因此当得知王太后要提审他们时,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反而松了口气,看来在王太后眼里,他们还是有争取的价值的。“真令人怀念,上一次,在普瓦捷,袭击我的你和你的另一位兄弟。”当他和吕西尼昂的于格,即拉马什伯爵于格九世来到埃莉诺面前时,他们听到这个黑衣的老妇人感慨道,在与那双苍老但敏锐的目光对视时,有一瞬间,他心里确实泛起一层涟漪,他尽力克制情绪,“而我们再一次失败了,理查国王在塞浦路斯宽恕了居伊,这一次,他也保卫了您。”他知道前来援救埃莉诺的是曾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
“是啊,我忠诚的儿子仍然在保护我,哪怕他已经身在棺材里。”埃莉诺静静道,她将目光落下一个角落,“而他的儿女确实也是我孝顺的孙子孙女,和杰弗里的儿女不一样。”
他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房间的侧面,他们确实看到一个红发的少年和金发的女孩,他们很快将他们和理查一世的私生子与婚生女对上号:“公主。”他们道,玛蒂尔达轻轻颔首示意。
还没等他们思考玛蒂尔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埃莉诺已经又道:“在杰弗里的儿女图谋着挟持他们的祖母时,理查的儿女也不顾一切地奔向我,尽管他们提供的帮助有限,我仍然深深感动于他们的行为,进而自我反思,是否是我因理查的死陷入绝望和哀伤,才导致我对约翰过分纵容,伤害了真正忠于我、忠于我们家族的人,比如玛蒂尔达和菲利普,比如你们。”
他们确实忠于理查一世,但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他们暂时还没有收到值得的价码,因此才没有选择背叛,但这个时候不妨碍他们真的以理查一世的忠臣自居,比吕西尼昂的若弗鲁瓦更快,于格九世已经率先道:“我们都忠于理查国王,我们也愿意守护理查国王的继承人,但恕我直言,约翰国王的行为实在有辱他父兄威名,而玛蒂尔达公主确实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我们都知道理查国王是多么珍爱他的女儿。”
如果咬死他们是理查一世的忠臣,他们就需要对他们参与围攻理查一世的母亲做出回应,而埃莉诺在理查一世死后确实有一个受到指责的行为,那就是支持约翰苛待自己的寡嫂和侄女(以及同情这对母女的姐姐),不论玛蒂尔达公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埃莉诺既然让她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代表她已经打算与孙女公开和解,既然如此,心照不宣地将他们的反叛原因推到捍卫玛蒂尔达公主身上就是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解释。
于是话题的焦点转移到玛蒂尔达身上,这个时候,他们才开始认真端详这个他们曾在普瓦捷的宫廷中遥遥见过一两次的女孩,她非常漂亮,看上去精致又安静,但她虽然经过了简单的梳洗,不合身的衣服和难掩蓬乱的头发还是暴露了一些她的狼狈,只是若不仔细观察这些细节,她确实也还像是一位公主:“感谢你们的忠诚。”她答道,她用的拉丁语,似乎很用力地想要将每个单词都说得古雅又清晰,“但我想,你们对我父亲表达忠诚的方式不应该是以他女儿的名义围攻他的母亲。”
“我犯下了错误,我无法指责他们,宽恕的权利在你,玛蒂尔达,你愿意宽恕他们吗?”
“当然。”玛蒂尔达说,她与吕西尼昂兄弟对视,从那双湛蓝色的、海水般漂亮的眼睛里,他们看到了一种不属于八岁女孩的倔强力量,“但只有这一次,下一次,如果你们背叛我,我不会宽恕你们!”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令吕西尼昂兄弟铭心刻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还会再次想到这一幕,但很快,埃莉诺站了起来,为这场审判收尾道:“既然已经澄清误会,我们也需要对未来有所安排了。我会在约翰面前为你们求情,让他赦免你们,甚至于将俘虏我另一个忤逆孙子的功劳归于你们,作为交换,我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菲利普和玛蒂尔达,保护理查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
“这是我们的荣幸。”于格九世回答道,短时间内,他们想不到未来的事,他们只是为眼下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你不应该威胁他们。”兄弟二人退下后,埃莉诺才道,她似乎是在感慨,但因面容背光,她的神情并不算很清晰,“我说过,你还是个小女孩,有时候,你应该利用你身为女孩的优势,你不应该在你还十
分脆弱时就表现出你引起人警惕的性格。”
“他们是背叛者,背叛者总该为了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们并没有背叛你,充其量只是无视了你,他们背叛的是我和约翰。”
“但他们确实做出了背叛的行为。”玛蒂尔达说,“他们背叛的不是我,所以我可以接受他们,但如果有一天他们背叛了我,我不可能再原谅和宽恕。”她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狠声道,“如果父亲不曾宽恕叔叔的背叛,他就不会死去,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原谅背叛我的人。以父亲的名义发誓,谁背叛我,我就杀了谁!”
她眼里有戾气,那样的戾气并不属于一个八岁的女孩,埃莉诺盯着她,良久以后,她才叹息一声:“你会吃很多苦头,玛蒂尔达,如果你无法学会与过去妥协,你即便成为女王也不会幸福。”没等玛蒂尔达思考,她又话锋一转,“不过,没有哪位杰出的君主是不用吃苦头的,而作为女继承人,要么比所有人都柔弱,要么比所有人都杰出,你本就没有中间选项。”
第39章
仁慈“可每次我想要去相信他们,他们……
针对于英诺森三世的绝罚令,腓力二世在过去两年中发出了积极的和解信号,一方面,他接回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并与她共同生活,另一方面,他动员了国内大部分贵族参加英诺森三世一力推动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并慷慨解囊,直接提供了两万银马克的军费。
对腓力二世而言,劝说国内的贵族参加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可谓一举两得,一来可以在英诺森三世面前改善形象,洗刷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中途脱逃招来的非议,二来可以将这些摇摆不定的封臣们都打发去东方战场,以免他们在他和约翰中两面骑墙,即便约翰不是个可以信任的盟友和受欢迎的雇主,他至少也是一个可以开价的对象。
这个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理查一世又帮了他一次:当年他在拉拢这些封臣反抗他时没少以他在第三次十字军中的行为作为他“人品低劣”的佐证,而现在,这些仰慕理查一世“高尚人格”的叛徒们哪怕是为了言行一致也需要对十字军召令表现出浓厚兴趣,何况他们中的许多人确实和理查一世一样愚蠢,他们真心认为远东的圣城比他们脚下的土地更值得他们付出。
太高尚了,他太赞赏他们的行为了,最好他们个个都为在圣地献身上帝,他会一边痛哭流涕地为他们哀悼,一边名正言顺地收回他们的领地。对他的表态,英诺森三世还算满意,而他身上的另一桩指控,谋杀理查一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疾而终。
对上帝发誓,他真的没有参与对理查一世的谋杀(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谋杀),理查是因他的傲慢、贪婪、背叛和欺骗蒙受上帝惩戒,而在初期的舆论战后,安茹家族似乎也没有打算将其作为一件武器持续地对抗自己,就连曾经最热衷于指控他的人,理查一世的妹妹琼,她在退居到盖亚尔城堡后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了。
她是他曾经爱慕的女子,以至于想要向她求婚,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渐渐忘怀了那曾经的心动,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亚瑟的动向。在英诺森三世解除了他的绝罚令后,他立刻恢复了对亚瑟的支持,并诱使他围困自己身在米雷博城堡的祖母,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任务,毕竟约翰似乎也没有非常强烈的援救意向,直到他得知曾经忠于理查一世的佣兵首领率兵解救了米雷博之围,而吕西尼昂兄弟也临阵倒戈,反过来扣押了亚瑟和他的姐姐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并将他们交给了约翰处置。 ,
名义上,这是梅卡迪耶出于对理查一世的忠诚选择的自发行为,而埃莉诺也嘉奖了这份忠诚,给予了他他满意的酬金。如此一来,处置俘虏的权利便被移交到埃莉诺手上,她立刻致信给约翰,请他过来处置战役后续。
当约翰得知了米雷博之战的结果后,他几乎是喜不自胜,理查又一次帮助了他,这场光彩的胜利和丰厚的战果就这样轻易地被交到他手里。不等思考,他立刻赶赴米雷博城堡,而在下马之时,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这令他稍感不悦:“菲利普?”
“您好,陛下。”菲利普道,约翰心里浮现出一层不妙的预感,而进入城堡后,他果然看到埃莉诺身边正侍奉着一个年幼的女孩,暗金卷发,湛蓝眼睛,他立刻认出了她,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还是道,“玛蒂尔达?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伴祖母。”玛蒂尔达生硬道,她甚至不想抬头看约翰一眼,这显然不是一个侄女对叔叔、或者臣子对君主应有的态度,“菲利普,你带玛蒂尔达下去。”在约翰面露不悦前,埃莉诺已经率先命令道,菲利普反应很快,抓住玛蒂尔达的手半扶半抱地把她带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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