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华泱
她与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相处并不多,但如果她在这段时间为玛蒂尔达摄政,她觉得她应该考虑一下以侄女的身份和她拉近关系,获得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信任比获得玛蒂尔达的信任容易,但她的亲信摇了摇头,道:“英格兰的王太后不需要承担这样的责任,现在诺曼底,阿基坦和英格兰的事务由女王的丈夫处理,王太后一直陪伴他。”
“丈夫。”小埃莉诺一怔,“他还没有走吗?”
“当然,他一直留在诺曼底北部,制定有关贸易改革相关章程,有些领主对此怀有异议,但英格兰的王太后愿意以女王的名义支持他,加上和佛兰德斯的贸易确实能够令不少人获益,因此他推行的政策还算顺利......”
“他把自己当英格兰国王吗!”小埃莉诺终于忍无可忍道,她原本在给自己挑选合适的发饰,但现在她撇开那些精美的黄金饰品,随意梳了下头就将发梳丢开,“他是女王的丈夫,是她意志的执行者,他应该做的是安安分分扮演一个在她怀孕时保持局势稳定的过渡角色,而不是喧宾夺主。”她忽然回过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路易吗?”
“您是说路易王太子吗?”亲信一怔,小埃莉诺点点头,来到衣架前挑选斗篷,微微眯起眼睛道,“对,就是他,在亚瑟还活着的时候,我曾经和他订婚,那时候,我就预感到我们的婚姻必然不幸,我的预言没有错误,只是最后承担这个预言的是让娜女伯爵。”
“腓力二世固然是对妻子始乱终弃的恶棍,但他的父亲和儿子也并不算完全的好人,他们或许能够做到对妻子的忠诚和他们自以为的尊重,但都是建立在他们的妻子能给他们带来足够价值的基础上的,我的祖母有阿基坦,让娜女伯爵有佛兰德斯,我有布列塔尼,对我们的丈夫而言,不用花费钱财、士兵和时间而是依靠他们下半身多出的东西就能得到大片富饶的领土本就是他们占了便宜,但他们只将之理解为上帝的恩赐,而不在意女继承人本人的意愿和想法,他们要求我们富裕,温顺,多产,做丈夫忠诚的妻子,最好还十分美丽,在此基础上,他们才愿意给予我们一点可怜的体面,这点体面和我们能够独立拥有的不值一提。”
“那并非尊重,而是施舍,一旦他们认为妻子挑衅了他们的尊严,他们会立刻将她抛弃,谁会在意乞丐的感受呢?”她长吁一口气,从架子上拿下来一件绣着金狮子的披风,她喜欢这样的服饰,玛蒂尔达也喜欢,“我以为我的堂妹会有不同,她证明了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作战,却还是向世人暴露出自己的脆弱,我生孩子时可没有她这么娇气。即便她真的不能回到诺曼底,她也不该给她的丈夫如此慷慨的权利,让他帮她摆平腓力二世就足够了,他现在在诺曼底待着的每一天、干的每一件事都纯属多余。”
“可他确实还在诺曼底,并且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去,他也给您写了信,征求您对贸易改革的意见,他希望您能够参加下周在鲁昂举行的领主会议。”
“这不是巧了吗?”小埃莉诺一笑,犹如明日般耀眼,她面容的光华远甚于她所着的珠宝和华服,“既然他已发出请柬,我自然应当赴约,顺便,带上杰弗里,他也应该去见一见他的姨父了。”
第136章
领主会议“我们可以等待,但佛兰德斯……
鲁昂是诺曼底公国的首府,一直以来都是该地区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地理位置相当关键,这座城市位于诺曼底的东部,与皮卡第地区接壤,地理位置十分优越。不仅如此,它还拥有便捷的海上交通,能够与佛兰德斯以及德意志的莱茵河北部地区通过海路相连,这使得它在贸易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得益于这些有利条件,鲁昂得以积累丰富的贸易收入,成为了一个繁荣的商业中心,但由于英格兰王室和法兰克王室之间的长期敌对,此地的经济活动长期受到影响,这令利益受损的领主们颇为不满,现在有机会撇开法兰克王室建立新的贸易体系,他们当然会对此表露出兴趣,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在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帮助下,腓特烈很快弄清楚了诺曼底地区的势力分布,包括有哪些位置重要的地产掌握在英格兰王室手中,以他的眼光看,情况算是相当乐观,
尽管厄镇和蓬蒂厄算是忠于法兰克王室,但布洛涅伯爵的支持足以忽视这一问题,等到达马丁的西蒙继承了厄镇和蓬蒂厄,缺失的最后一块版图也会补全,是以他打算现在就召开领主会议,毕竟路易王太子和让娜女伯爵短期内并没有能成功离婚的迹象,换而言之,他仍然是法律上的佛兰德斯伯爵,错过了佛兰德斯人对法兰克王室最为不满的时间,想要再将这群人聚在一起可就麻烦了。
不止是诺曼底和英格兰,如果要制定统一的贸易秩序乃至政治秩序,阿基坦也应该囊括在内,要想真正整合文化、语言乃至人种都截然不同的广大地区,帮助领主增加收入就是个很不错的开端,因此他也邀请了阿基坦西部的领主,至少要有他们也是这个广袤帝国一份子的参与感,至于布列塔尼,他确实发出了邀约,但平心而论礼仪性大于实用性,小埃莉诺拒绝赴约,他正好落得轻松,她应邀而来,也不过是增加了一个旁听者,毕竟会议最重要的议程是上诺曼底地区,这才是他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当布列塔尼女公爵步入会场时,她左右的空气似乎都为之竦动,比起她那耀眼的美貌,她怀中那个男孩更引人注目,他金红色的头发标志着他的血缘:“很高兴见到你们,诸位。”她停在她的座位前俯视左右,那气势仿佛她才是会议的主持者一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孩子,以我父亲的名字命名,你们将来会很熟悉他。”
熟悉,哪种熟悉,像熟悉此前任意一位布列塔尼公爵一般熟悉吗?或多或少,他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腓特烈和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略显犹疑,她也看向腓特烈。“如果他将来能成为一位大主教,我们确实会很熟悉他。”腓特烈说,他的目光在那个孩子的脸上短暂划过,“所以,南特主教已经选好了他的继任者吗?”
“我孩子的未来不需要你安排。”小埃莉诺冷笑,她随后将她的儿子交给她的侍女,坐在了她的座位上,眼看她暂时偃旗息鼓,腓特烈也松了口气,随后开始阐述他制定的改革计划,和征服者威廉与亨利二世时期的贸易政策相比,他的方案可谓是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对这些经济头脑简单的领主们而言,他们只能从腓特烈抛出降低内地通行税等诱饵中意识到改革方案中对他们有利的部分,而忽视了他同样还要求将利润最丰厚的盐、铁、钢、大麻、羊毛等收归国有,领主们只能得到二次分配的部分,对耗资最大的扩建港口和修建商船的部分,他也表示他可以为英格兰提供借款,但同样的,按照他的出资比例,他也应该享受一部分贸易收入。
“我认为我们应该思考一下他的动机和可能造成的影响。”当诺曼底和英格兰的领主陆陆续续表示赞同,阿基坦的领主也大多附和时,小埃莉诺忽然冷不丁说,人们的目光再度集中在她身上,她似乎格外享受这种全场注目的感觉,昂然道,“按照他的计划,伦敦和鲁昂将取消关税,以贸易收入替代,由于他也支付了港口和商船的费用,他也能从中分一杯羹,但我们谁能保证他只是为了帮助我们孤立腓力二世,而不是趁机对抗奥托四世呢?”
腓特烈不语,他知道,布拉班特和科隆也在这个新经济区的范围之内,这是奥托四世统治基础的重要构成部分,即便不能取代奥托四世的地位,他也需要在这里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或者替他的儿子扩张,对此他确实不能辩白。眼见确实有人认同这个切入点,小埃莉诺也趁热打铁道:“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对他这么信任,乃至于听从他颁下的命令,我们的女王只是在西西里生孩子不是留在西西里一去不回,我们完全可以等到她回到诺曼底后再做决定,他是个西西里人,他的父亲和叔叔都曾经是我们的敌人和我们敌人的盟友,他有太多出于私心与我们为敌的理由,这部分风险都需要我们一起承担!”
“我想我没有做过令英格兰人和诺曼底人感到冒犯的事。”腓特烈终于开口,他其实有些不明白小埃莉诺对他的戒备和敌意从何而来,就因为他曾经闹出的乌龙吗,“我是西西里人,但西西里和英格兰的王族是同一个祖先,现在,我们的血脉和法统又一次连接在一起,我在想方设法为我们增加收入,征求并尊重我们所有人的意见,尊敬的女公爵,您似乎做不到这一点。”
小埃莉诺脸色一冷,而腓特烈无视她的反应继续道:“是的,如果我的商船来到了鲁昂和佛兰德斯,我可能对奥托四世的权威造成影响,但恕我直言,我现在没有任何和奥托四世直接对抗的必要,奥托四世的父亲是安茹家族的女婿,我现在也是,如果他本人对此存有疑虑,我可向他当面直言,相信作为德意志的皇帝他本人的胸怀足够宽广,不会介意在他的舅舅和表妹为他提供了如此之多的帮助之后稍稍回馈他们一些,而且......”他将目光转向佛兰德斯人,目光更加真诚恳切,“我之所以急着在我的妻子怀孕时就敲定有关佛兰德斯的贸易章程,是因为我在法律上并没有忠诚于法兰克国王的义务,我的妻子则不然,针对佛兰德斯人所受到的不公待遇,我深为痛心,因此急迫地想要为你们提供帮助,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阻止这一协议的达成,还是说,她仍然保留着对法兰克国王的忠诚,如她的弟弟和母亲一般?”
人群的目光又若有若无地落在小埃莉诺身上,眼见气氛更加微妙,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终于出面制止道:“够了,在玛蒂尔达不在的时候,我们应该保持团结,而非相互攻讦。”她一下子成为了视线的焦点,她对这样的关注其实有些不适,但想起女儿,她还是鼓起勇气保持威严和镇定,“我相信,我的女婿和侄女都是发自肺腑地为了我们的王国考虑,有所争执在所难免,重点在于我们要明确接下来的方向。”她深吸一口气,“我们可以等待,但佛兰德斯人不能等待,如果你们对以女王丈夫的名义颁布命令有所顾虑,那就以女王母亲的名义吧。”
“是的,女王不在,但女王的母亲还在。”小埃莉诺总算就坡下驴,她来到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面前,和她互相亲吻,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回到她所适应的环境的轻松和踏实,她本就是作为一个辅佐丈夫、照顾家庭的贵妇标准培养长大的,将剑拔弩张的政治争端转化为家庭问题会让她轻松一些,她握住小埃莉诺的手,恳切道,“既然你来了鲁昂,就再待一段时间再走吧,作为家族的一份子,我们应该珍惜团聚的时间,正好,也让我多看一看小杰弗里,我们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孙辈诞生了。”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借“家庭”的名义淡化先前她和腓特烈一度剑拔弩张造成的负面影响。意识到她的意图后,小埃莉诺忽然笑了,她回握住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的手,用甜美的口气回应道:“是的,亲爱的伯母,我也很想和您多待一些时间。”
第137章
情感也许我爱他,被他吸引,但我同时……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结束了家庭聚会后,小埃莉诺来到了她的儿子身边,这个时候,她听到了腓特烈的声音,他站在门边,显然是刻意在等待她。“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因为你曾经的轻浮吗,还是因为你把菲利普留在了希腊,我可不信这件事没有你的促成。”小埃莉诺说,不过她显然也不是很想回忆那令他们都倍感尴尬的往事,她很快转移话题道,“如果你认为那件事让我们都感到尴尬,就最好闭口不言,至于敌意,我可没觉得指出你的政策中潜在的风险是敌意的一种,我有提出质询的权利 。”
“我和奥托四世现在不必对抗,淡化我们曾经的矛盾应该是所有人的共识,强调这一点只能是出于偏见。我只是希望能够让玛蒂尔达的封臣和盟友能够在贸易中获得更多的收入,你和布列塔尼也是受益者,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会反对。”
“财富固然美好,但不受控的财富无异灾厄,如果真的如你所说,贸易的改革能令领主们收入大增,那每当他们的私库中多出一枚金币,他们都会想起你的存在,进而对你心怀感激,你是外国人,但你的孩子可不是。”她看着自己儿子的面容,忽然道,“知道我为什么会生下一个私生子吗?”
“如果你在布列塔尼已经说一不二,你当然可以放纵欲望。”
“这可不仅仅是一时的放纵。”小埃莉诺冷笑道,“你知道布列塔尼公爵所面临的处境吧,法律上,我算是腓力二世的封臣,实际上,我的四面都被我堂妹的领地包围,在我的领地内部,亲英格兰和亲法兰克的势力同时存在,但对于真正的布列塔尼人而言,他们哪一方都不想选,他们想要独立的自由,我不一定能保障这份自由,但我至少要给他们希望。”
“我的妹妹是法兰克人的傀儡,因此我只能选择偏向英格兰一方,这就意味着我的婚姻和继承都需要征求我堂妹的意见。我曾经想和菲利普结婚,让我们的孩子做我堂妹的继承人,他愿意保护我,不会干预我,但不愿配合我,除了菲利普,她的信任名单里可没有第二个能让我敢于交付权力的人物,既然如此,我只能选择第二条路,不结婚,生一个完全属于布列塔尼的私生子,现在是杰弗里,未来可能有更多。”
“对布列塔尼人而言,我的私生子们意味着他们能够拥有英格兰和法兰克之外的第三个选择,由于身份上的瑕疵,他们也不会引来我堂妹和腓力二世的猜忌,我能够在拥有继承人的同时不必和不存在的丈夫和儿子分享权力,相反,他们需要费尽心思的讨好我,他们的命运掌控在我手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身为女性继承人所面临的困境,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丈夫更危险的存在了,所以我尤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你坐实婚姻,怀孕生子,她的选择范围比我大得多,她完全可以选择一个不会挑战她权威的伯爵或公爵,而不是你。”
“我有什么问题?”腓特烈问,他大致理解了小埃莉诺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并不认同,“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是女继承人,我的祖母和母亲也是,女继承人带给丈夫财富和领地,丈夫同样有义务弥补她们身为女性的劣势,权利和义务本就不是完全割离,而且......”他顿了顿,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似乎发生了变化,他用一种非常傲慢乃至不屑的语气道,“你根本不了解我们在东方经历了什么,你只是她的堂姐,她的潜在竞争者,但我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我们还有漫长的一生可以互相支持和陪伴,她爱我,信任我,你大可不必用你自己那套猜忌和多疑的想法度量我们!”
他的神情很认真,他好像真的站在道德的高度理所当然地指责她,小埃莉诺张大嘴,联系到他的言论,这实在不能不让她觉得讽刺,她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是真的,那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不,她怎么可能爱别人,她比谁都清楚她的权力有多珍贵,血亲都不值得她信任。”她重新恢复了冷漠,回以同样的高傲和不屑,“我当然不懂你们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从你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过两年有余,你完全具备成为一个危险人物的潜质,你们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但你已经在她的领地里滥用权威,她授予了你权力,但并不代表你可以在她的领地和封臣面前为所欲为,你的政策或许是正确的,但你的存在在诺曼底的领主会议上就是错误的。”
“她是我的堂妹,我需要忠诚和依靠的君主,但我可没有对你发过誓。你需要明白你的角色,认清你的地位,时时刻刻谨记你在英格兰和诺曼底的权力来源于谁------不要觉得委屈,好似我的警告玷污了你们那神圣的爱情一般,对女继承人而言,爱情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但权力不然。” ,
“您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这一天,当贝拉尔德来王宫的露台上看望玛蒂尔达时,他如此感叹道,玛蒂尔达正在翻书,闻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盯着自己的腹部,语气仍然冰冷漠然:“并没有好太多。”
怀孕五个月时,她那强烈的怀孕反应确实好了很多,但与此同时,日益沉重的腹部和身体的浮肿酸痛又接踵而来,医生建议她多晒晒太阳,因此侍女们每天都将她扶到露台的躺椅上,大多数时候,她不想动弹,也宁愿休息,随之伴生的是另一种不安,那就是从她继承阿基坦公爵的头衔以后,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处于长时间的脆弱和闲置中,也许比起身体的痛苦,她更受不了她现在无所事事的状态。
“如果您仍然感觉不适,整个西西里的医生都会为您服务,还是说,您现在急需倾诉以宽慰心情,我听说您写了很多信,是给陛下的吗?”
“我写给我妈妈。”她合上书,“而且,我想现在需要关心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他曾经觉得少年时的腓特烈性情古怪,但他的妻子似乎更胜一筹,被这样一次二次地拂扫颜面,他确实多少有些怨气,乃至于开始担心腓特烈如何与她相处,但再看一眼玛蒂尔达,看着她的金发和雪白的裙裾皆被日光笼罩,看上去犹如女神一般,而那斑驳的树影落在她面颊上,又使得她的美丽增加了几分神秘和生动,他叹了口气,觉得他还是应该体谅一下孕妇:“是的,陛下,我的国王又给您寄了信,您要看看吗?”
腓特烈给她写了很多信,最多的时候一天有近十封,大多数时候,她收到的是无意义的情诗,但情诗中往往又夹杂着一些她领地的近况,她只能耐着性子阅读。“他一直这么肉麻吗?”在贝拉尔德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时,他忽然听到玛蒂尔达问他,“痛苦而甜蜜的潮水将我淹没,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因思念煎熬———他从哪里学会这么多肉麻的词句?”
“从很小的时候,陛下一直对诗歌很感兴趣。”
“他经常写诗吗?”
“当然,这是他表达情感的方式,他向来不喜欢压抑自己。”他对玛蒂尔达说,“陛下很爱您。”
他认为这是在诠释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但玛蒂尔达的表情明显有些震惊,她很快别过头,当她再回过头时,贝拉尔德已经看不出她表情的变化了:“也许吧,如你所说,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诗,谁能相信他在诗里表达的感情。”她又翻开一页信,“还有一件事,他曾经想过改革西西里的贸易制度吗,用有别于已知成功的所有策略,他想要降低乃至取消关税,转而用贸易收入代替。”
“是的,但这需要国王手中掌握大笔地产和财富,这也是他参加十字军东征的目的,他需要足够的权威来制衡骄横的贵族,如果不是他因为您的缘故选择先去诺曼底,他现在应当正在西西里处理这件事。”
“有了在诺曼底的经验,他再做这样的事会更加得心应手,如果他能够成功,查理大帝建立的封建秩序将像木塔一样被潮水冲垮,但对国王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能确保他是最大的获利者的话。”谈到有关王国的未来,她的情绪似乎平稳了很多,她再次看向贝拉尔德,“好了,主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需要休息,如果我要给你的国王写信,我有纸和笔。”
“好的。”贝拉尔德说,但离去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道,“但陛下,华丽的词句或许可以模仿,写作的欲望却发自真心,对我的陛下而言,全副心思地投入爱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他来说,信任比爱更加珍贵。”
“我知道,我不用你提醒。”玛蒂尔达又一次别过了头。
贝拉尔德点了点头,露台上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再一次看向她膝头的信,有关诺曼底的词句在她视线里模糊隐晦,那热情洋溢的情诗却挥之不去。她合上信,闭上眼,无意识地试图蜷缩,但太阳的光线始终将她笼罩在内。她感受到咚咚的响声,不知是来自于胸腔还是腹部,疲累浸没她千肢百骸,她想要休息,但她很清楚短暂的回避并不能让她从现在的状态中解脱出去。 ,
亲爱的妈妈:
我几乎无法忍受我现在的状态了,每一天,每一次睁开眼睛,我都要面对我腹部的异动和我身处陌生环境的事实,您说您在怀孕时虽然会为我父亲的安危忧虑,但一想到腹中的我便会转忧为喜,可我不一样,我没办法爱这个孩子,我没办法接受这个孩子,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现在的脆弱,我支配不了我的身体,我的情绪,我根本接受不了我还要再忍受五个月,并且我未来还会再重复这样的状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我见到很多人,他们照顾我,关心我,对我微笑,可我无法信任他们,甚至无法接受他们,我知道他们照顾我是出于谁的指令。我不知道我对他是什么情感,也许我爱他,被他吸引,但我同时也恨他,厌恶他,我现在的一切痛苦和烦闷都是因为他,而我更不想接受的是我自己选择给予他带给我痛苦和烦闷的机会。
我做出选择,我也承担代价,可情感的选择与此前的每一次选择都迥异,我能信任他吗,我能爱他吗,我能沉湎于爱情的甜蜜和家庭的幸福而忘记我应有的冷静与警觉吗,谁都可以是我的敌人,丈夫更是我的敌人,我明明不够信任他,我却不得不信任他,我要把我的权力分享给他,因为我需要他的帮助去解决我本可以自己解决的问题。
我把我的未来和命运都交托在他那宏伟的,打动了我的梦想上,但我仍然无法克服我那属于凡人的情绪,我在胆怯,在恐惧,我害怕我也会如父亲一般死于背叛,或许背叛带给我的不是死亡,而是无休止的绝望和被人掌控的无力。祖母说我应该学会与过去妥协,否则我即便成为女王也不会幸福,可我怎么,怎么能,我不想承认我的胆怯,可我确实,或许确实我也渴望着快乐和幸福,但我不想承认和接受这样的情感是一个与我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带给我的,这一点渴望不足以压过我的恐惧。
也许我确实不应该拥有这样的快乐吧,爱情的愉悦远不及权力的愉悦令我感觉安心,我想回家,回到普瓦捷,回到您的身边,我迫切地思念着您,渴望着您,但我知道您是不能来见我的,您的存在是对他的约束,但我想不出我还能信任谁,除了您,姑姑去世了,菲利普也离开了,只有您还留在我身边,请当我就是在胡言乱语吧,一次次的,又一次的,我会从这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的,等我生下孩子,我便可以从这漫长的折磨中挣脱出来了,这是我现在唯一期待的事情。
您的女儿,玛蒂尔达
第138章
生产“是个男孩,一个漂亮的男孩。陛……
进入冬天后,第一批由英格兰王室主导的在鲁昂和佛兰德斯之间往返的货船终于成功交付,不论腓特烈此前如何将他的宏伟蓝图描述得头头是道,在领主们真的收到了金币后,他们才会真正认同贸易秩序的改革确实能让他们受益,这是第一步,要建立全面的、高效的、能最大限度调动社会财富的经济秩序,这几个月的短暂摄政是不够的,而且如小埃莉诺所说,这也不是他身为女王的丈夫应该去深度插手的。
在诺曼底的这大半年虽然遇到了很多麻烦(同为诺曼人,这群北方的族人远比西西里人粗鲁,骑士文化氛围浓郁的阿基坦他倒是观感好许多),但结局还算不错,离开诺曼底前,他请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能够帮助抚养他的四个堂妹,回到欧洲后,他才知道她们的母亲已经在他们那次见面的数月后去世,他最年长的堂妹写信称伊琳娜安格洛斯已经收到了他寄来的那枝橄榄叶,但故乡的礼物并不能缓解她的悲伤。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得知这个要求,纳瓦拉的贝伦加利亚很自然地应允了,由于腓特烈已经没有其他亲近的女性亲属,那这四个霍亨斯陶芬家族的女孩自然应当由他的妻子照顾,玛蒂尔达没有时间和精力,那就让她母亲代劳,“不过,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教育者,玛蒂尔达更多是由她姑姑和祖母教育的。”
“您过于自谦了,夫人,我知道您是一位好母亲,玛蒂尔达比我幸运。”腓特烈说,他不自觉看向南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巴勒莫,“她也要成为母亲了。”
她要成为母亲,他要成为父亲,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孩子的样子了。下船之后,他便立刻朝王宫奔去,国王的套房在顶层,由六个房间组成,他快步越过楼梯和走廊:“玛蒂尔达......”
再次见到分别大半年的妻子时,他有一瞬似被强光晃晕双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到她正坐在窗台上看书,长发披散、衣袍宽大,分别时还不算明显的腹部此时已经隆起,他仿佛能想象出他们的孩子在动弹,他按捺不住想要上前了:“你小心一点。”在他冲上前之前,他及时地被玛蒂尔达的声音叫住,她从书后面露出一双眼睛,略有些不耐,“如果你不想把我撞下去的话。”
“好的,好的。”他连连应和,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确实太激动了,仆人给他搬来椅子,他坐在玛蒂尔达身边,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看清她现在看的是什么,“这是色诺芬的《经济论》。”
“对,巴勒莫大主教说这里有你的笔记,关于货币和贸易。”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看这本书的吗?”腓特烈问,心里不禁又泛起一层窃喜,但很快,玛蒂尔达的回答就将他的喜悦浇灭,“不,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看的。”
第二次了,两盆冷水接连泼下来,他再好的心情也多多少少笼上了一层阴霾,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她身上那些别的不易察觉的变化,和分别前相比,她更加瘦削,脸色苍白憔悴,同时四肢浮肿,这也是她为什么穿着宽大的衣服,只是一眼看过去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会将她一切虚弱掩盖,注意到这一点,他的情绪又回缓过来,他知道她很辛苦,这个时候正是他应该表示关心和体贴的时候:“如果这可以分散你的注意力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本书可能有些晦涩,我收藏了一些法语的诗集,你也许也会很喜欢......”
“我不喜欢诗集,你的其他书比你的诗集更有意义,只是我之前从没有读到过。”玛蒂尔达终于说,她的手指翻过书页的边角,而后抬头看向腓特烈,“你和佛兰德斯签了新的贸易协议?”
“是的,现在第一批货物已经完成交易了,我带来了账单,你要看看吗?”
“好。”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看到她的反应,腓特烈又有些踌躇,“你会不高兴吗?”他问,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你以后的收入体系都会改变。”
“多了还是少了?”
“多了,如果真的能够让佛兰德斯摆脱腓力二世的控制,还会更多。”
“那就是好事。”玛蒂尔达合上书,手指拂过扉页上的名字,“按照这个希腊人的说法,‘能带来助益的才是财富,带来损害的则不是财富’,而财富是在交易完成的时刻才奠定价值,因此如果想要提高收入,增加商品的流动就是必要的措施,监控商品的价格、贸易线路的安全以及扩建港口都是服务于这个目的的,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监管盐、铁、大麻、羊毛的贸易,如果它们的价格出现波动,市民的生活会直接受到影响,从领主的视角,我们应该规避这样的可能。”
“还有规范货币。”腓特烈说,在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显得神采奕奕,“不论是银币还是金币,它们能够作为流通的货币都是因为他们的稀缺性,亦或者有着足够的信用和资源能够支持。在法兰克,最受欢迎的货币是香槟的德涅尔,因为香槟境内会定期举行集市,德涅尔能够换来等价的货物,不过,据我的观察,现在德涅尔已经不太受欢迎了,腓力二世在给香槟的商人加税。”
“如果商人觉得无利可图,他们会转移目标,香槟的集市能够兴盛是因为香槟在地理上毗邻佛兰德斯、德意志和巴黎,现在鲁昂可以替代它的地位,我需要趁着佛兰德斯和法兰克国王关系最差的时候坐实这一点。”玛蒂尔达说,她
现在心情很复杂,她知道腓特烈替她把握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代价是他已经渗入了她领地内的经济生活,但如果不是因为腓特烈,她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错过了怎么样的机会,“那你呢,在西西里,你也打算推行这样的政策吗?”
“当然,如果香槟还能够找到替代的地点,那西西里在地中海贸易中几乎无可取代,我的王国本身也有许多值得交易的物产,现在希腊的局势也稳定下来了,我想和你哥哥商量一下铸造新的货币,突尼斯有黄金,我们可以联合征伐那里。”他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看向玛蒂尔达的腹部,“也许可以以我们孩子的名义发行,他未来的荣耀和权势将比我们更加崇高,他应该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他还没有出生呢。”玛蒂尔达说,但一想到一个月后她就可以从这场漫长的生育折磨中解脱,她的语气也软化了几分,“但也很快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可以摸一摸他,如果你想的话。”
“当然。”腓特烈舒然道,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腹部。第一次的,在感觉到腹部的异动时,她没有觉得厌烦,而是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期待,越过腹部的阻挡,她看到腓特烈垂落的金色卷发和半低着的眼睛,很好看,她必须要承认这一点,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没有来由地开始想这个孩子会更像谁。 ,
在离预产期还有好几个月时,西西里王宫上下就开始准备生产时所需的器物,随着产期将近,他们对各项细节的安排更加精心,他们甚至找出了当年康斯坦丝女王生下腓特烈时随身携带的一块辟邪的玉石,据说这是听从了宾根的希尔德嘉德的建议,她是一位深受爱戴的德意志修女,在不少领域都卓有建树,包括医学。
除此之外,生产之时,孕妇最好全身赤/裸地坐在中空的产凳或者另一名妇女张开的大腿上,由助产士和女性亲属对她进行勉励,如果缺乏力气,她应该通过抓住一根绳子或床单辅助产子,或者服用一些特殊的饮料加强精力,遇到难产这样的特殊情况,那只能通过按摩、热敷或泡温暖的草药溶液进行缓解,亦或者是在身体的两侧、腹部、肾部和产/道涂抹紫罗兰油或者玫瑰油,但这仍然需要技艺精湛的医生的辅佐,“在法国,也许修女的帮助就足够了,但陛下找来了两个撒拉森医生,当年康斯坦丝女王生产时,她就借助了撒拉森医生的帮助,陛下认为他也应该先做准备。”
“这是合理的。”玛蒂尔达说,虽然在她接受的教育里,女性不应该让丈夫以外的男性看到自己的裸/体,尤其还是撒拉森人,但想到她难产可能造成的后果,她认为这点问题完全可以忍受,她看向她面前的老修士,不知为何对他的来头有些好奇,“您是谁?”
“我是菲奥雷的乔吉姆,一位熙多会修士。”他回答道,他看着玛蒂尔达的脸,目光透露出几分怀念和追忆,“我曾经见过您父亲呢。”
虽然此前对生产的阵痛已有准备,但当这样的痛苦真的袭来时,她还是浑身冷汗,她感到她几乎要被活活痛死。“我宁愿去打十场仗,也不敢经历这样的事。”产房外,贝拉尔德突然听到腓特烈说,男性不被允许进入产房,因此他们都只能在此等待,伴随着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声音,“在阿克,那个阿萨辛刺客的砍刀砍到她背上时,她也一声都没有吭。”
“产床本就是女人的战场。”贝拉尔德说,作为一位修士,他当然对生育痛苦不能感同身受,但至少也能够想见几分,“每一个母亲都是勇敢的,她们是战士,产床上的战士带来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可她不仅要在产床上打仗,她还要去真正的战场上打仗,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次想起玛蒂尔达的那句话,“为什么怀孕的不是你”,他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时候她的状态就很不好了,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完全被狂喜吞没了,之后不久,他就离开她前往诺曼底,如果过去半年他陪在她身边她现在会好一些吗......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听到了欢呼声,贝拉尔德已经抢先问道:“我们未来的国王出生了吗?”
“他出生了,是个男孩,一个漂亮的男孩。”有修女推开了产房的门,血腥气和厚重的精油气息一同袭来,她满面笑容地将怀中的孩子抱到了腓特烈面前,“陛下,您的儿子果然很像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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