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背叛!
面对李纲等人的愤怒指控,赵淳楣全当看不见,而是继续分析道:“太原正与金人激战,姑且当能守住,可即便守住了也只是西面无忧,完颜宗望只要率领大军,一样能再次兵临城下。说到底,整个开封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以阻挡敌军,如此就只能靠野战,而我朝多步兵,野战中对上金人的骑兵毫无胜算。亦或者,敌方再丧尽天良些,直接掘开上方黄河,不出两日,开封必淹。”
“所以,迁都必须马上进行。”
李纲气得直哆嗦,与一帮人共同驳斥,从迁都难度到民族气节,其间伴随各种人身攻击,现在赵淳楣在他们眼中甚至比投降派还可恶!
赵淳楣就那么听着,心中十分无奈。就像之前说的,北宋的党争已经到了一个魔怔的地步。
迁都,只不过是一个抵御金人的战略问题,可以李纲为首的一批人出于党争和自我道德成就的双重观念,硬是把其变成一个忠义问题。
如赵淳楣这样的“抗金名士”,提了南迁,也逃不开被攻击的境况。
而主和派,要是打仗前提南迁那还有不少人答应,可现在金人都退兵了!南迁意味着他们要放弃北方大量的资源背景,重新去南方讨生活,如此自然不愿意。于是,他们也不表态。
赵桓倒是有些意动,只不过见官员们齐声反对,最终也只能再议。
赵淳楣冲着最前方的种师道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不是不出力啊,想出来的计谋人家都不采纳。
种师道因为手握重兵,在朝上不能轻易表态,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好的计划泡汤,心中不知多少郁闷。
不光如此,宰相李邦彦见主战派那边内讧,还创造性地提出了看赵淳楣手下精锐这么能打,应该留下来保护皇上,这样还能送更多人去西北帮忙,一举两得。
从赵佶到赵桓,大宋天子想要二龙山的兵已经近乎摆在台面上,而因着赵淳楣刚才得罪了主站主和两派,导致现在只剩种师道有心帮忙。
结果可想而知,赵桓一纸令下,要求赵淳楣交出身边的两万人。
赵淳楣表面上答应,实际回去后便命人收拾东西跑路回二龙山。
说起来也不知朝廷是精是傻,就这样明着要兵,然而赵淳楣只要想走,这薄薄的大宋都城哪里拦得住她。
临行前赵淳楣再次看了眼汴京,微微叹了口气。
她已经做了所有自认为该做的,希望城里的百姓得以在浩劫中保全吧……
第65章
二龙山此等操作,属于是公然抗旨,这时候朝廷若是不公开表态,以后面对地方势力就很难再硬气起来。所以哪怕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得派人象征性地追一追。
对此赵淳楣其实心中有数,考虑到现掌管兵马到是种师道,为了不让老人家为难,她特意命令军队快速前进,争取别让双方遇到。
然而即便如此,中间还是出了差错。
马军可以飞奔,但后方还有辎重部队,赵淳楣思索了下,便让杨志领着他们走小道,翻过几个山坡到大名府汇合。结果杨志带队,恰好与朝廷追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面打头的是种师道身边的心腹偏将,二龙山一伙还与其吃过酒,他本来也想着放赵淳楣一马,所以带着两万军队绕远,等风波过去就回京城复命,没料到双方想到一块去了。
杨志与偏将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后面这么多人看着,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还是对面一咬牙,划了自己两刀,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杨志过意不去,将辎重留给对方一小部分,好歹让大部队吃点好的。
听完报告众人也有些无语了,秦明性子直,忍不住开口道:“虽然那边也绕道了,但你说这一路小道这么多,咋就能碰上呢,老杨你真应该去拜拜,这家伙也太背了!”
确实,这几年大家都在二龙山同吃同住,也算是互相有一定了解。杨志这人,武艺高强做事严谨,同僚们对其十分信任,但有一点,就是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倒霉,哪怕是平日里巡逻,似乎他带队遇到流寇的概率总是要更高一点。
赵淳楣本身是不信这些的,但想到之前的“杨志快递,使命必丢”,一时间也有些绷不住了,可见杨志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是安慰道:“无妨,也是我没考虑周到,东西丢便丢了,左右都得在大名府修整一段,到时候再补就是了。”
杨志只能点头,众人一路向北,总算是彻底甩开了追兵,来到了相对熟悉的大名府。
北宋时期的大名府又叫北京,乃是东京城的陪都,仁宗皇帝时期不光在此增建了城墙百宫,还修了水关,增添了不少兵马。所以金人让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驻守于此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能对大名府起到一个威慑作用,令此地军队没那么容易进京勤王,二来倘若前方征讨不利,也可以就近救援。
赵淳楣在此地驻扎本身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但考虑到补给需要个比较大的城市,所以还是停留了。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花荣多加了两队守卫,同时要求所有靠近营地的人都要重点排查。
事实上,说虽然这么说,赵淳楣却不过是想做个保障,毕竟他们这几万人凶神恶煞的站在这,哪有宵小敢靠近。
然而第二日清晨,她才刚洗漱完准备换衣服,便听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仔细一问才知道 ,花荣带领巡逻的守卫抓到一个农妇,并发现此人正鬼鬼祟祟地打探他们寨主,立刻抓住问话。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道这大名府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么大咧咧的派人来?当即便出去打算审问一番。
待到了营帐,才发现几乎大部分首领都在,围着中间某个被绑起来的身影讨论。赵淳楣凑近打量,发现那农妇身形健壮,虽然皮肤黝黑但掩饰不住眉眼的精致美丽,想来也正因如此才被发现的。
不紧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之后跟花荣打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花荣面色阴沉,冷冷地与那农妇道:“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帮你说。”
回忆起对方的身手,妇人打了个激灵,陪笑道:“我说我说,军爷莫要生气。”
此言一出,赵淳楣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无他,只因那美貌农妇嘴里发出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不由看向周围,其他人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淳楣纠结了下,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
那人也机灵,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令人不自在,干脆讨了盆热水,用湿巾将脸上的妆容擦了,露出本来面目。
只见他中等身材,二十出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光看长相完全是个风流公子。
卸下伪装后,男人冲着赵淳楣跪了下去,态度诚恳道:“并非有意冒犯宗姬,只不过事态紧急,小的实在没办法,得罪之处,给您赔礼了。”
接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根据男人所言,他姓燕,单名一个青字,北京大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被大名府一户姓卢的人家收养,成了家主卢俊义的心腹。
卢家五代在北京城,堪称本地一等一的豪门,卢俊义不光家财万贯,而且武艺超群,号称“河北玉麒麟”,整个中原武林基本都听过他的大名。
这样的人物,原本应该一生顺遂,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宋金开打了。
在赵淳楣来此之前,郭药师代表金人领着常胜军就驻扎在大名府门口,大名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对方哪天直接攻城。就在这危急关头,卢俊义主动站了出来。希望从城里调动一批兵马,主动去将敌人打跑。
此时大名府掌权的是梁中书,他本人乃蔡京的女婿,说来与梁山二龙山关系都挺有缘,梁山的启动资金,杨志运送的生辰纲,正是他给老丈人的贺礼。这些年蔡家起起伏伏,他过得也没有往日风光,万一再让贼寇打进大名府,估计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面对卢俊义的主动请缨,梁中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光从官府调了五千人马,还亲自去游说本地富户,最终勉勉强强凑了一万人,让卢俊义去偷袭。
卢俊义的武艺,毫不夸张的说,放眼整个大宋无人能敌,然而打仗并非只是单纯的比武,郭药师也是能正面跟金人掰手腕的一代名将,对于战事人心都把控极为精准,再加上已经知道卢俊义大名,早就设下陷阱防着他。
最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卢俊义生擒,因为爱惜其人才,郭药师并未杀了他,只不过将其关在俘虏营。一些侥幸逃脱的散兵为了免去处罚,便说主将投靠了金人。
这时候卢俊义的管家妻子在府中搜出来卢员外与金人的密信,罪名便彻底做实了。
二龙山打败了郭药师,因着当时着急进京勤王,便随意释放了俘虏,卢俊义得以保全性命,结果回到家中却立刻被捉拿,随即送到衙门屈打成招。
“小人卑微,四下奔走却无法将主人救出,得知宗姬率军在此歇息,只能前来求援,您与常胜军正面交锋过,定然清楚我家主人没有叛逃,还望宗姬能出面为他证明,小人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听到燕青与卢俊义的名字,赵淳楣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她早就过了对原著人物觉得惊奇的阶段。不过她虽然大致清楚对面的情况,其他人却是不知。
秦明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道:“既然那卢员外未曾叛逃,那家里金人密信是从哪儿来的?”
“这……”燕青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咬牙道:“各位有所不知,那管家与夫人许久之前就勾搭到一起,想来是为了图谋家产才栽赃至此。”
“众位老爷,我家主人真的没有造反投敌啊!”
讲到此处燕青已经涕泗横流,伏在地上乞求赵淳楣的帮助。想来他这些日子在城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光要想方设法使钱贿赂小吏,还得防着已经霸占了卢家的管事暗算。二龙山一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所以即便冒着发现后被斩杀的风险,也要乔装来接近。
此番忠肝义胆却是难得,不过他虽然聪慧,与官场之道还是了解的少了些。听完他的话,就是迟钝如秦明也不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道:“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傻子都能看出卢员外未曾叛国造反。”
“对、对啊!”燕青连忙点头。
“对什么对,”秦明无奈道:“你就没想过,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卢员外是清白的,怎地大名府上下除了你就没有帮着说话的?”
燕青愣住了,接着有些不甘道:“是因为管事花了大价钱打点好了一切。”
“固然是有这个原因,”这时候旁边的林冲也开口了,“但最主要的是,投敌造反是死罪,谁沾上了都得扒层皮,大家没有必要为了你冒险。城里的人敢给卢俊义按上投敌的罪名,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投敌,倘若卢俊义真投了金国,就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了。”
燕青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但紧接着又陷入了绝望,若真按对方说的,那么就算有二龙山作证,大名府的官老爷们也毫不在乎,卢俊义依然要被处斩。
好在此时,赵淳楣终于开口了,表示办法也不是没有,像梁中书这种人,畏威而不怀德,自己领着兵马去城外转一圈,估计卢俊义就差不多安全了。
燕青大喜,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赵淳楣。
赵淳楣摇摇头,“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并不简单,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在京城里冒犯了天子,朝廷想来要降罪,万一梁中书得到消息不给面子,那保不准真得碰上一碰。虽然我对手下们有信心,但干戈一动,开销也少不了,我算算啊,打一场仗,需要的粮草是……”
燕青愣住了,面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的女寨主,讷讷道:“那个、我还要给钱吗……”
赵淳楣身形顿了下,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燕青顿时面色通红,面对满屋人有些惊讶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66章
燕青虽说是卢俊义的家仆,但为人聪慧又灵巧,活了这么些年很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面对赵淳楣的询问,不由尴尬地皱起了脸,半天,支支吾吾道:“我家主人乃是大名府首富,只要救他出去,钱财自然不是问题。”
谁知听此赵淳楣却摇了摇头,“是你来求我,所以我是帮你,哪有跟卢员外要钱的道理。”
听到这里,燕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迟疑了下,当即拜服道:“小人不才,只要宗姬能救我家主人,愿以卑贱之躯从此为您效力!”
“那倒也不至于,”赵淳楣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实话跟你讲,我观金人那边不安生,之后估计是要继续抵御外族,听闻你多才多艺,吹弹唱舞、各路乡谈、诸行百艺,无有不精,二龙山也确实缺你这般的人才。这样吧,咱们签个三年契,这三年你替我工作,等时间一到去留随意,你看如何?”
原本燕青对于加入二龙山就不怎么抗拒,毕竟赵淳楣现在可是皇亲国戚,和普通的贼寇不一样。现在对方更是坦率地于自己表示了欣赏,再加上有时间限制,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点头。
收下了燕青,也该着手去营救卢俊义,赵淳楣想着先礼后兵,给城里的官吏们写封信,看能不能口头解决,虽然也知道概率很小,但终归要试试。
然而还未等她行动,手下突然来报,说梁中书来访。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让人将其请进来。
梁中书是个俊秀的中年人,在掌管大名府的这些年,虽说也贪污受贿,尸位素餐,但终归没干出什么欺男霸女,惨绝人寰的事儿,这可能也是他本人靠妻子发家,在这方面不敢太过分。
见了赵
淳楣,这位大名府的最高长官没有丝毫傲气,十分谦卑地打招呼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淳楣态度自然也还好,等落座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中书还让人监视着燕青?我还想着怎么开口,您到亲自来了,卢俊义卢员外那边可是有什么难处?”
“什么燕青?卢俊义怎么了?”梁中书不解,片刻后回过神来,“哦,宗姬是想替卢俊义求情是吧,没问题,本身这件事就没什么证据,待我回去就将其放了。”
大名府内的富豪,武艺冠绝天下,让燕青不惜冒着性命风险的卢俊义冤情,梁中书只碰了碰嘴皮子便解决了,所以就像之前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卢俊义是清白的,无非不在意罢了。
饶是已经清楚宋朝的德行,但见此赵淳楣依旧百感交集。
梁中书不知其心思,只一个劲道明来意,原来他是为了朝中之事。
通过他的讲述,赵淳楣才知晓,原来宋廷那边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功夫管自己。金人虽然退兵了,可留下的一地烂摊子还得收拾,且不说战后重建问题,光是皇室内部纠纷都够人头大的了。
是的,见金人走了,远遁江南的宋徽宗又带着自己的心腹大臣回到朝廷,第一件事便是与自己的儿子夺权。
梁中书乃是蔡京的女婿,自然被归到太上皇一脉,而赵淳楣,乃是徽宗在位时期册封的,而且还跟今上不对付,所以梁中书此行就是来拉拢的。
他在一边说得天花乱坠,许诺了一箩筐,然而赵淳楣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直接打断道:“梁中书,此行可是太上皇或者蔡太师让你来的?”
梁中书顿了下,有些尴尬道:“咳咳,太上皇才回京,实在腾不出手脚,不过他对于宗姬向来看重,下官也是顺应圣意。”
赵淳楣听罢微微一笑,“梁中书,我二龙山不过几万兵马,又偏居一隅,就算是支持太上皇,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况且,就算是我把兵带到京城,恐怕也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