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想见江南
闻焕章微微一笑,开口道啊:“不过是让寨主今后行事方便些,您身为女子,虽说在二龙山治下没有人敢违背,但日后金人打过来了,天下风雨飘摇,若是真想带头抗击外族,定有人在背后议论。虽说不至于造成什么威胁,但终归是麻烦,多些造势,也算是个准备。”
“唉,即便这样,也应该在代表大会上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怎地几个人私下就做了。”
闻焕章就等着她这句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道:“禀寨主,属下觉得,目前山寨里这个代表大会,许多地方要改一改。”
赵淳楣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拐到这来了,但她知道闻焕章说话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开口道:“此话怎讲?”
“寨主熟读史书,您觉得,要是从前朝找一个类似于咱们山寨里代表大会的制度,可是能找到?”
赵淳楣沉思片刻,缓缓道:“中原王朝的话,我能想到的不多,倒是草原边夷,类似的有一些,好比契丹早期……”
“是了,”闻焕章点头,“那您可知契丹人为何放着如此好用的东西不用,而非要在头上立个君王?”
赵淳楣怔了下,之后立刻道:“当然是因为他们之前打不过中原人。”
是了,辽国虽然曾一度是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但在统一部落之前,契丹不止一次遭遇灭顶之灾,从先秦到隋唐,被中原王朝各种暴打,直到耶律阿保机称帝,方才整合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赵淳楣这般说着,旋即反应过来闻焕章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道:“先生是想让我舍弃民主,在二龙山里当个独裁者?”
闻焕章头一次听说“民主”“独裁”这两个词,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凭借他的智慧,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回味了两下,觉得有点意思,于是笑道:“若事事皆要寨主独裁,那我们这些手下是做什么的,只不过一些繁琐的流程,确实应当精简下。就好比前阵子您下令多种粮食,战时准备本应如此,可手下人非要你掰碎了解释个一二才能去做。平常倒是无所谓,可之后金人打来,哪有这些闲工夫。再者山寨内大大小小的首领太多,难免出现权责不明的现象,像属下策划白鹿一事,正是因为人员混乱,才这般容易得手,否则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
赵淳楣沉默了,重组管理结构,相当于要在二龙山这帮首领中间分出等级,这实在有背于她最开始创立山寨的初衷,再者作为一个受过完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建立这么一套封建体系也确实让她不怎么自在。
虽然闻焕章说得很委婉,但赵淳楣还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想在二龙山治下成立一个小朝廷,而自己,就是这个朝廷的“土皇帝。”
理智上告诉赵淳楣,在这个时间段选择此道路是正确的,但情感上她又难以抉择。
闻焕章看着一言不发的寨主,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但若不趁着大乱之前将此事敲定,之后就更没机会了。原本还想再继续劝说,然而却听见赵淳楣开口道:“麻烦先生去把参谋部、秘书部的人叫来,再让后厨房备下些吃食,事关重大,得耗费些日子商讨了。”
吩咐完后,见闻焕章有些呆住了,赵淳楣有些无奈,“怎么?先生是觉得我下不了这一刀?”
闻焕章一时语塞。
赵淳楣摇头,“你想的对,我确实下不了。但如今正值危机之秋,我个人的主观情感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况且……之前是我欠考虑了。”
“没有经过思想洗涤,仅靠武力背书的民主,是没办法建立起有效秩序的。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救国救民的道,终归会找到,先生,咱们一步一步来吧!”
听完对面的话,闻焕章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胸口被一股激荡的情绪充满,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状态,那时候的他充满斗志,恨不得为朝廷,为官家,为天下苍生奉献自己的全部。
之时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与其他人一般浑浑噩噩,好在如今一切都回来了。
闻焕章抬头,再次看向端坐在正中央的女人,不由想起最开始打动自己的那句“让所有人有尊严地活着”。
沉沦几十载,终逢明主,为了实现对方的理想,他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在二龙山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京城里也没闲着。
大宋的朝堂上,正经历一起风暴。
权倾朝野,祸害了天下几十年的“六贼”终于被处理了,其中童贯蔡攸朱勔被砍了脑袋,高俅等人被贬官流放,唯有蔡京算是命比较好的,赶在皇帝下旨之前就病故。
恶贯满盈的大贪官都被肃清,整个汴梁一片振奋,学生们纷纷上街高呼官家圣明,仿佛大宋社稷重归清明,国家有救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皇室之间斗争的结果。
之前就曾说过,太上皇带着一众臣子,从徽地跑到镇江,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假如只是这样大家也就忍了,问题是他到了镇江还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封赏当地官员,甚至给东南各州府发了不少圣旨调动军队。以致不少人都认为,太上皇是要在镇江复辟,重登大宝。
赵桓得到消息,在东京城寝食难安,不光是因为担心皇位,也是对父亲的不满。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赶走”了金人,结果为旁人做嫁衣?
于是秉持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赵桓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专心与他爹斗。
为此一想木讷的他甚至也开始用上计谋,先是煽动民意,处理了许多太上皇的班底,之后又策反了赵佶的心腹,让其劝他爹重回东京。
等到太上皇回来的时候,立刻调动能用的所有力量,将朝野来了套大清洗,之后更是将赵佶看管起来,只好吃好喝供着,其余一律不许沾手。
做完这一切,赵桓踌躇志满,此时方才想起边疆大患。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之前被围困的太原城虽说被赵桓割给了金人,但守城将领拒绝投降,硬生生抵抗了了金国一波又一波攻势,朝廷几次救援皆失败,说好的赏赐也没有及时送达。
最后,在整整僵持了九个月后,太原城破,城中上下力竭殉国。
太原陷落,本是一件非常要命的大事,但却无法让当今天子紧张起来,可能是因为与他爹待久了,导致赵桓本人脑子也不太正常,他觉得太原虽然没了,但毕竟自己之前已经将城割让给金国,对方继续打也是正常的。
不过因着夺权成功,赵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所以面对气势汹汹的金人,他也跃跃欲试起来。
李纲因为性格太过刚直经常让他难堪,早就被贬出京城,思来想去,朝廷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种师道了。
想起此人,赵桓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因为被查出与山东的赵淳楣交好,当日有刻意放走之嫌疑,于是他将种师道幽禁起来。
现在没办法,朝廷之前能打仗的童贯、姚家不是战死就是被清洗,真有作战能力的只剩种师道,赵桓一边骂着老东西一边让人去将其放出来。
假如赵淳楣此时再见种师道,恐怕不细看都难以认出来,虽然这位种将军已经年过古稀,但他毕竟是武人,虽然腿脚有些毛病,但精神头还不错,更兼高大健壮,瞧着也是位帅老头。可如今才过了半年,原本神采奕奕的种师道就已经变成头发稀疏,身材佝偻,说话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模样了。
这不光是因为被囚禁,就在几个月前,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领兵救援太原,结果因为后勤补给不利,被金人埋伏,全军覆没,连带着种家小辈,都在这场战役中丧命。
整个种家,近乎灭门!
消息传到东京,种师道悲痛不已,不过一晚便苍老了十岁。
然而当听到朝廷想要让他带兵,犹豫再三,老将军还是同意了。
于国于家,他都没办法拒绝。
不能让亲人们的血白流!
此时的种师道,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虽然只强撑着口气,但毕竟军师素养还在,很快就从金人的行动中判断出,对方南下只是迟早的事,但考虑到当日赵淳楣在朝堂上提议迁都结果被各种扣帽子,所以理智的没有说。并且他对大宋的朝堂,官家的眼界已经彻底心死,自己要是去西北继续抗敌,后方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思来想去,种师道顶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强撑着拿出了一份防守方案,在黄河两岸囤积兵马,防止金军南下。现在朝廷能调动的兵不多,种师道甚至给出了一份征兵计划,详细到兵饷、兵源,可以说能想到的他统统写下来了。
而当赵桓看到这份呕心沥血的奏章之时,也微微感动了下,赏给种师道一些东西,并口头上同意了。
但他同意没用,许多主和派的士大夫都提出反对意见,中书侍郎唐恪第一个跳出来,直言朝廷现在本身就困难,还要拿出这么多钱去给种师道布置军防,要是金军不来,这些不就浪费了吗?实在不行官家的私库也出点吧。
一听要动自己的钱,赵桓立刻反悔,又经几人劝说,重新倒向主和派,把种师道的建议驳了回去。
原本种师道已经准备好盔甲打算奔赴前线,在得知赵桓的决定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悲愤交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日后与世长辞。
至此,大宋的最后一道屏障轰然倒塌。
第69章
种师道的逝去表面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人死如灯灭,即使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将,于这乱世中不过一粒砂石,掀不起半点波澜。
种家这一代基本上打仗打没了,最后还是他手下的副将为其收殓了尸体,赵桓假惺惺地前来吊唁一番,落了几滴眼泪,之后便立刻回宫。
原本按照赵桓的性子,怎么也要多待一会儿,以昭显自己的仁君形象,然而势态实在不容他悠哉,原因很简单——金人又打过来了!
对此宋朝上下都觉得非常气愤,咒骂金人不讲信用,明明已经将按照协议将土地割让给他们,又付了岁币,怎么还来进犯!口口声声尊崇汉家文化,结果就是这般背信弃义!
百官们纷纷撸起袖子,写了一篇又一篇谴责的文章,妄图在道义上压倒对方!然而等众人看到金国打出的口号后,纷纷偃旗息鼓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金人曾经派两个使臣来宋这边讨要岁币,而这两个使臣本是辽国大臣,金灭辽后投降金国。赵桓得知此事后“笨机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疯狂拉拢这二位,如今辽国虽然被灭,但金国境内还有不少残余势力,赵桓觉得既然这样,那不如使他们跟大宋联合起来,共同反金。并保证只要双方达成协议,自己一定帮大辽复国!
两位使臣深表感激,转头就告诉了金国皇帝,并且奉上了赵桓的亲笔信。金人以此为借口,两路出兵,与几个月前的第一次南下一样,完颜宗望统领东军,完颜宗翰统领西军。不过这回可没有太原城将士死守了,金国两路齐发,轻而易举地就包围了汴梁。
还没满一年,金人又来了。
东京城里的百姓已经有些麻木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第一次被包围之时,开封上下还能同仇敌忾积极备战,到了这回,大家都觉得无比疲惫。
这种情绪不光是黎民,上层也是一样,赵桓想起上次的恐惧,决心彻底向对面低头,不光主动派人议和,为表决心,还在此之前就把朝廷上的主战派通通贬谪,并且命令地方宋军不许勤王,专心专意罢战讲和。
各地收到皇帝的投降宣言,都觉得非常无语,上次进京勤王,朝廷非但没有给任何赏赐,全部自费不说,有的甚至连皇帝面都没有见到,因为身份低微又是武职,被高贵的京城老爷狠狠鄙夷,刚好这回不用动了,大家都等着看朝廷又有什么辣眼睛操作。
当然了,也有死脑筋的。
邓州知州张叔夜觉得朝廷有难,身为臣子哪有作壁上观的道理,于是努力调动周围兵马,凑齐了将近三万人,与自己两个儿子共同进京。
张叔夜曾经帮助朝廷平定叛乱,对于军事还是颇有心得的,趁着金人懈怠,竟真让他突围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开封,赵桓亲自到南薰门接见他,发现即便身上沾满了鲜血,模样有些狼狈,但军容依然整齐,不由惊喜万分,哽咽着上前拉住张叔夜道:“金人再侵,其他人或拥兵坐视而不进;或弃军远逃以自全,唯独你来了。威武殴戎,忠良贯日爱卿真乃大贞大节!”
张叔夜一脸懵,这段时间他只顾着行军赶路,根本没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原本违抗旨意擅自行动心中还有些忐忑,担心朝廷降罪,结果如今是哪一出儿?
经过旁人耐心解释,方才明白因果。
面对宋这边几乎是摇尾乞怜的求和态度,金国非但没有同意,
甚至直接对东京城展开了进攻。
赵桓以及一众大臣已经被打傻了,赶紧关闭城门死守,同时改变主意给全国各地下达勤王命令。
然而此时的地方将领们已经不再听朝廷调令了,不光是因为中央的朝令夕改以及金人的强大,直接原因是种师道的死。
种师道为老赵家效命一辈子,种家更是打仗打得男丁凋零,结果只因为一点小事,七十岁高龄被囚禁不说,最后更是被朝廷活活气死。如此操作,怎能不令人心寒。
所以当看到张叔夜过来,赵桓好像抓住救命稻草,当即封其为
资政殿学士,许他带兵入城。
不过嘛,张叔夜那三万人虽说有一定效用,但在东西两路二十多万大军的面前还是不够看。他本人亲身上阵,在城外更金人奋战四天,最后身手重伤,多亏了手下拼死才捡回一条命。
眼看自己这边人越打越少,金军却越来越亢奋,赵桓彻底绝望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老好人形象,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责令底下臣子几天内想出个解决办法!
京城现在除了张叔夜,基本没有打过仗的,于是掌管兵部的兵部尚书张博就成了最高话事人。
面对天子的无理要求,张博也急得满头包,他总不能凭空变出兵来吧!?无奈之下,原本就是进士出身的张博只能去书里找答案,看能不能从中悟出什么。
可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知兵,能坐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原来的兵部尚书是个主战派,受李纲等人的牵连被贬,临时从其他位置调了个人顶上。张博看兵书看得头昏脑胀,最后索性丢到一边,寻了本诗集换换心情。
但现在开封被围,就算再怎么醉心风月也总要面对现实,张博心烦意乱,不由在脑海中求助神明,请他们给自己一点提示,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一阵风吹过,桌案上的诗集被吹得书页翻飞,张博下意识伸手去按,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只见自己手指处,刚好按在丘浚《感事诗》中的一句“郭京、杨适、刘无忌,尽在东南卧白云。”
这是一首跟道教有关的诗,在先帝宋徽宗的影响下,京中大点的官吏几乎都信奉道教,张博也是如此。
莫名按在这里,难道是上天给自己的提示?提示胜利的关键在郭京、杨适、刘无忌这三个人身上?
张博陷入沉思,半天,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是昏了头,竟然信这些东西。
刚要命人将书房打扫一下,却听府内管事来报,说有个人看到了外面张贴的告示,特来应聘门客。
由于实在没办法,张博效仿孟尝君,看能不能另辟蹊径找到解决方案,可惜一连几天来的都是些江湖骗子,如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象征性地问了句:“来者多大,可会武艺?”
管事恭敬道:“回老爷,看着应该过了而立,会不会武功不晓得,只知此人名叫郭京,是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