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临近黄昏,思忆故人。
贾敏忽而伤感遗憾:“倘若你得了功名,咱们再有个孩子,兴许她老人家走得也能安心些。”
林海看着贾敏的侧影,笃定道:“母亲从不在意这个,想来她若有遗憾,大约是书稿未成,世人重文不重数。”
重文不重数。
贾敏记得母亲也说过,大约就是如此,二人才引为知己。
听说白先生本来想亲自过来吊唁,却因伤心过度犯了心口疼的病症。
还是荣国府里母亲拦住,她才不能成行。
既然母亲走时最放不下的是书稿,他们为人子女,当然要完成母亲的遗愿。
林海原本想着明年下场一试,而今逢母丧,不能成行。
那些八股文章,再多做也无用,倒不如先将母亲的手稿整理出来。
林海虽然自小有母亲启蒙算术,但这些年还是将重心都放在文章经典上。
再看母亲的很多手稿,宛如天书。
还是贾敏一直和徐慧有交流,所以能多明白一点。
有一半的手稿凌乱,需要先誊抄处理,才有可能刻板印刷。
奈何有些东西,贾敏也看不懂,只能去信给母亲。
史苗收到消息,马上让人写信过来:
“太太说,若是这边太太的文稿整理好,也请姑奶奶送一份去,太太还问,白先生与咱们太太知交一场,若是您这边忙不开,她也想来帮忙。”
贾敏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最好不过,想来母亲在天有灵,必然深受安慰。”
白琪是八月里来的,还带来了白湘湘,贾敏收拾了一间院子,专门给两人住。
光是整理书稿,几人就从八月里一直忙到快年底。
然后白琪带上一箱子整理后的稿子,还有原先徐慧的第一版手稿回金陵。
说到底白琪对算数也不精深,单纯是放不下朋友,想为她做些事,这些稿子要拿回去给太太看。
兴许太太能有些眉目。
林海虽然舍不得母亲的手稿,也明白当世能懂母亲学术者,唯有岳母大人,还是同意白先生把手稿带走了。
送走白先生,林家开始预备过年,今年不必出外走动,事情很少,多赏点跟着操劳丧事的下人。
林海自从母丧以后,舍不得真与贾敏分了两处,就移到外间的塌上住。
那些稿子虽被白先生带走一些,却还剩下母亲没画完的地图册。
于是贾敏也没闲下来,开始一点点补画没完成的地图,又让林海好好去学装裱,将来把图册装裱起来。
……
大正月里,除了头几天要祭祖,这几日守孝的林家上下都很清闲。
林海在书房里调面糊,热水冲进去,腾起一缕一缕的水汽。
若有若无,听见云板响了。
没听清几声,林海捧着面糊碗,站在窗口问小厮:
“又出什么事?哪家人没了。”
小厮一溜烟跑出去打探,又一溜烟白着脸跑回来:
“爷,是苏家那位四奶奶……”
“说是难产……没了。”
……
主子和满城里哪几个玩得好,当奴才的心里有数。
记着苏家逢年过节有什么宴会做寿,都要请奶奶去乐一乐。
那个苏家四奶奶的词,还上过自家奶奶的集子。
小厮抬头小心观察林海的脸色。
煞白煞白的,不太妙。
林海怔了怔。
又死人了,苏家那个奶奶,好像还小贾敏几岁。
“快、快让人告诉你们奶奶。”
不知为何,林海忽然胆怯起来,不敢亲口告诉贾敏这个噩耗。
等林海讷讷放下发冷的面糊去找贾敏,她已经红着眼穿好大衣裳预备要出门。
林海忙让人也给自己拿件能出门的衣裳,夫妻俩乘着车到了苏家,从西角门进去探望。
贾敏进内院,安慰一回苏家老夫人,又去姜瑶灵前上了一炷香。
姜瑶前儿生下来的两个姑娘,最大那个也才两岁出头,半点不知自己没了母亲,丫鬟拿绣球逗她,她还乐得呵呵笑。
第二个更小的,贾敏这回没见着,至于刚刚出生那个,这样的场合,就更见不着了。
贾敏心里烦闷,苏家她来过好几次,避过人走到假山亭旁边透气。
丫鬟小雅和邶风跟在她后面。
小雅瞧着今日情景,心里有一肚子话,不好在主子跟前说。
苏家四奶奶好像一直在生孩子,从有头一个到如今,三年多就生了三个……
小雅记着那个四奶奶也是小小一个。
说得难听一点,母猪也要养的胖了才能一年一窝崽,眼瞧着人连母猪也不如,怎么经得这样耗。
小雅只敢心里想,不敢嘴上说。
说了给自家奶奶添堵。
这边风大,小雅刚想开口劝奶奶不要吹风。
就见一个鹅黄裙子,主子姑娘打扮的人,领着一个穿着石青比甲的小丫头从亭子那边走出来,像是没看见几人,停那里背着身说话。
鹅黄裙子的姑娘声音有点尖,说的话也尖刻极了。
幸灾乐祸:“死就死了,生下来的都是三个丫头片子,没这个命。”
这分明就在讥讽刚刚过世的苏家四奶奶!
贾敏一行齐齐转头。
太过分了!
不想更过分的还在后面,那姑娘轻飘飘又道:
“不是稳婆说是个哥儿,她还没那么拼命,满家里谁亏待过她,没这个命怨谁。”
原本贾敏图清净想要走,听见这种话,寒意从脚跟蔓延而上。
不必走了,贾敏反而加重脚步,故意往鹅黄裙子那边去。
那人也发现了她,转过身来,她长在一双饱满的杏眼,圆圆的脸盘子,肌肤雪白,要是平日遇见,贾敏必定以为这是一个极为和善的姑娘。
贾敏不认得她,但那姑娘显然认得贾敏。
杏眼微微眯起,冷笑着,言语越发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四奶奶有命生没命养,有的人连生养的命都没有。”
小雅和邶风气得脸皮紫胀。
原本以为无意听到一些宅院里恶心人的阴司,竟然连自己奶奶也被牵连。
贾敏脾气有限,冷淡横了那姑娘一眼:“打她。”
小雅和邶风上去,一人按着那个青色比甲小丫头,一人上去就要扇巴掌。
那姑娘也很厉害,退了两步避开,嘴上依旧不饶,挑衅道:“哪里来的好礼数,上旁人家来打人。”
贾敏忽然上前,右手啪啪两下,两个巴掌正好扇在对方脸上。
怪不得母亲说武力是极为管用的东西。
有些事情办不好,只是因为武力值不够,真理只在剑锋之上。
大约那人想不到贾敏上来就打人,一个柔弱闺秀出生的贵女,手劲儿居然这样大。
贾敏眼中厉色欲浓:“你知道我为何打你,那些话说出去,何止一人打你。”
不料那姑娘忽然眼睛一红,捂着被打的脸:“可怜我命苦,总被人欺辱我自小没了父母……”
说完,大声嚎哭着从亭子后的小径跑走了。
邶风放了那个青衣裳的小丫头,小丫头呆呆的像是要哭,见主子跑了,自己也跟着踉踉跄跄跑走。
小雅和邶风脸还红胀着,气也没消。
她们去过那么多人家,几时遇见过这等闹剧!
贾敏头一个冷静下来,安慰两个丫头:
“不要怕,就算她是哪家姑娘,谁也不敢把我们如何。”
贾敏来过苏家几次,没见过这个姑娘,可以肯定她不是苏家的姐儿。
如此嚣张刻意,竟像是故意来挑衅她一回。
贾敏看向那姑娘消失的方向,满心疑窦。
第111章
扇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木门上是松鹤延年的图样,这是苏家老夫人住的地方。
苏家的宅子花园好大一面临水,就算苏家老太太住了最避风的地方,当下阴仄仄的风吹着,有一种透骨的寒。
庭院中央放了一口大石头缸,里面还有一只石头雕刻的老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