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院里的小丫头和婆子皆挨着墙根站着,谁都不敢说话,抬眼悄悄往里屋看。
虽然事情没听全乎。
但是苏老太太那个外孙女,惹事了。
说到底这个小姐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外孙女。
她姓赵,外祖母和苏老太太是亲姐妹,因去岁父亲没了,家中已是父母双亡,苏老太太的姊妹不放心,临终前就求了姐姐这件事。
苏老太太和妹妹感情极好,怎么忍心姐姐黄泉路上不安心?
便将这个外孙女接到家中来。
原本也是个懂事识趣的,每每在老太太跟前很会讨欢心。
不想惹了谁不是惹,偏生冲撞了荣国府出来的那一位。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根基?
自不量力。
外院丫鬟们如是想着,支起耳朵,不放过里屋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
苏家老太太亲自起身,有两个丫头扶着,走到贾敏跟前,一副要行礼的姿态。
“我们家中待客不周,老身给你赔罪。”
贾敏怎么敢受这老太太的礼?
真受了这一拜,有错的就是她了!
可惜贾敏也不吃倚老卖老那一套,谁犯错谁该认,谁惹了她,谁该低头认错。
贾敏避之不及,往旁边挪了两步,虚虚扶起来老太太。
“使不得,使不得,此事本就与您不相干。”
贾敏可不会心软,说一句就这么罢了。
苏家老太太已经做足了姿态,又对赵姑娘道:“过来赔罪。”
老太太口气不怎么好,听着更像是命令。
正好这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
“老太太,四爷带着林家大爷求见。”
老太太说了一句请,然后对旁边苏家大太太使一个眼色。
苏家大太太回身和一个穿紫色衣裳丫鬟说了什么。
就有两个婆子从另一道门进来,想要把赵家姑娘带走。
不想赵家姑娘十分警惕,动作又灵便,马上躲了几步,绕到贾敏旁边的位置。
就如刚刚哭嚎时候一样,大声嚷嚷道:“谁敢拿我,我肚子里有你们四爷的种,还是个哥儿!”
那两个婆子还要拿她,赵家姑娘又是一闪身,直接冲着苏家老太太去。
“老太太,你们家四爷说的话,厌了那生孩子破烂丫头的奶奶,将来只等着我,你们苏家书香门第,哄了我身子,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赵家姑娘噼里啪啦说出来。
林海和苏家四爷进来时,已经听了个清清楚楚。
苏家四爷恨不得当场转头跑出去。
贾敏只看见那位四爷满脸惊恐,果然连和老太太请安都不说,捂着脸就跑了。
一个婆子逮住了赵家姑娘的一只手臂,另一个马上把人按住。
赵姑娘挣扎着,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转头就是一口,凶悍的像是一只猛兽,仿佛在做垂死的挣扎。
赵姑娘凄厉笑出声来:“我知道,到头来定然要给我安一个疯了傻了的罪名,我不会投井,也不会上吊,我要看苏家一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东西,下十八层地狱!”
“我恨……”
赵姑娘恶狠狠瞪着苏家老太太,最后被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堵住了嘴。
贾敏看着她披头散发,犹如困兽,十分悲壮,心里已经不记恨她俩,反而没来由生出想帮她一把的念头。
可惜事情发生得太快,赵姑娘已经被人拖下去了。
堂内的人脸色十分精彩,估计十样颜料都画不出当下的颜色。
林海的脸色是铁青的,上前硬邦邦对苏老夫人行了一个礼:
“老夫人,学生听闻我家奶奶身子不适,特来接她回去。”
也不等应与不应,送客与否,林海直接拉着贾敏就出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半晌,两个小丫头才匆匆来领路。
小雅忽然上前来:“奶奶,刚刚那个小丫头悄悄塞给我的东西。”
原来是个纸条子。
小雅又补充:“就是跟在那个姑娘身边的小丫头。”
贾敏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展开纸条,上面蝇头小楷写得十分工整。
却道是:‘吾虽不端,却因少不经事为人所惑,不求辩解,望卿广而告之,以为后人所戒,冒犯之处,叩首谢罪。’
林海没看清楚,贾敏就将纸条撕了,扔到一旁水池中去,墨迹化成一团。
两人一路无话,出了苏家的门,共乘一辆马车。
路程走了将近一半,沉默许久的贾敏这才开口:
“唉……想不到,我自诩聪明,来这一回,是被人做了笺子。”
林海今日又怎能料到会如此,他们林家人,平白无故卷入苏家的丑事。
尤其苏家四公子掉头就跑的场景,着实叫林海觉得震惊又荒诞。
须知前一刻,还是在那边煮茶谈天,好一个宁静致远的优雅派头。
林海叹息:“非要如此,却落不得一个体面。”
贾敏瞥了一眼林海,随即怅然道:“谁不想要体体面面的,许是走投无路了。”
但凡能体面,她会如此吗?
贾敏又道:“她连旁人会让她疯、让她傻、让她死都想到了,她难道不想体面,这苏家在姑苏,名望如此之大……”
说起名望二字,贾敏特意加重了语气,尽是讽刺之意。
贾敏说来虽然无心,林海想到父亲那几个姨娘。
让她们死……
母亲求了情,父亲却执意让她们死了。
一时间,林海也说不出话来。
夫妻二人安静回了家中,也无法去问苏家最后如何处置那件事。
贾敏肉眼可见变得沉默了。
小雅和邶风两个丫头,得了贾敏的警告,半点不敢提苏家的事。
林海了解贾敏,贾敏并不是为了给苏家老太太体面,而是为了给冒犯她的赵家姑娘体面。
可惜林海终归不够心宽,那个什么姑娘,凭什么嘲讽贾敏没命生也没命养。
这样的诅咒,林海受不了。
私下托人打听,只听说苏家人把那个姑娘送走了,再多就打听不到。
林海也知那人估计落不得好,却高兴不起来。
那天找来小雅一问:“你们奶奶,近来还在料理嫁妆庄子吗?”
小雅点点头,之前大爷已经问过一遍了。
大爷怎么不直接去问奶奶?
和小雅想的一样,林海坐不住了,最后还是去问贾敏。
林海不好直接问,只能陪着笑脸:“近来的账目,是不是很繁琐。”
贾敏放下账本,把算盘推到一边:“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自己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料理。”
林海还没说话,贾敏就继续说道:
“倘若将来我生了个姑娘,也能好好养她,倘若没有,那就好好养我自个儿。”
林海听得出来,贾敏话里有气,从那件事以后,她就一直气着。
林海有些无奈:“素来你最会劝我,莫要管他人口舌,如今怎么反落得想不开。”
倘若能有,无论男女,肯定要事事上心的养着。
倘若没有,那就没有吧!
命中如此。
尤其林海想到先前父亲犯下的孽……
报应不爽,也是应当。
贾敏笑着看他,这笑一点都不真:“我没有想不开,只是不知……不知旁人会不会变。”
林海如何听不出来,举着手就要赌咒发誓。
奈何贾敏也极为了解他,伸手捂着他的手,阻止了林海。
“你不必赌咒发誓,苍天也不是时时有眼。”
说吧背过身去,垂着眼:“我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你而起。”
此事说来也与林海无关。
比起那什么苏家四公子,林海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贾敏一直记得母亲说的话,要以自己身家性命为先,尤其女子,断然不可为了几句贤惠名声,做出妨害自己的事。
早前贾敏决定母亲过于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