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木离火
再听说那女子家里有亲是教书先生,更不敢轻举妄动。
薛百富哪里想得到,最后薛蟠带着三两个随从,竟然真的当起送人的差使。
他半点好处没捞到,昨晚的合计简直显得他们夫妻俩像是小丑。
黛玉等人一路行至荣国府城郊庄园,天色已黑。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整个庄园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远处的山丘在夜色中隐隐约约,像巨兽的轮廓。
庄园里,几盏昏黄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众人请求借宿,庄户上的人倒也愿意安排。
薛蟠一副要当护花使者的做派,最后却出于礼节,被丑姑拦住。
庄户家另外给黛玉等人安排了住处。
第二日一大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薛蟠衣裳都没收拾齐整,头发还乱糟糟的,就被庄头前来要钱的声音吵醒。
那庄户膀大腰圆,像一座小山似的,带着好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说道:“今儿那几个女子,一早不见了人,我们虽好心收留,昨个说好的房钱还没给呢!”
薛蟠一听,人怎么会没了?
看这庄头颐指气使的模样,薛蟠怒气冲天,脸涨得通红:“什么不见了人,必是你们这些人昨夜做了什么!”
那庄户理直气壮道:“我们能做什么?敢做什么?都是正经人家的佃农,我看你这样子,莫不是那几个小娘子受你胁迫,才一早跑了,那些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倒是说一说?”
薛蟠自个儿心虚,一时被问住了,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仆从暗自嘲笑薛蟠脑子不好,真看上了倒不如先霸占着,后面再花钱了事,偏偏要充什么君子做派。
但薛蟠虽有歹意,并没有真做出恶行,仆从连忙辩解道:“我们家爷好心护送,如何成了歹人,反正人是在你这处不见的,我们当然问你们要人。”
那庄头也不是个好惹的,冷笑道:“这事蹊跷,你问我们要人,我们也没有,不如去见官,让官家评判个分明,将人找到也好,不然我们这边也说不清。”
薛家见这些人不怕见官,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倒是减了几分气焰。
薛蟠也心下一横,他真要把那几个女子找来问个明白,他都没好好瞧瞧美人长什么样,如何能甘心。
于是薛蟠也跟着犯浑:“见官就见官,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和大爷我说要见官。”
应天府的官,薛家又不是没打点过,薛蟠觉得丢脸,想要挽回一点局面。
然而,薛家仆人还有几分脑子,不能跟着他混。挤眉弄眼和薛蟠咬了好一会儿耳朵,薛蟠忽然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他放出狠话:“你们且等着,有你们好看的时候。”
实则灰溜溜地赶紧骑上马走了,一面又派人赶紧去城里打探消息。
薛蟠渐渐回过味来,自己肯定是被那几个女子愚弄了,一时薛蟠又觉得是不是像说书先生讲的一样,遇到了狐仙。
薛蟠满心现想着要找麻烦,再后来随从探听出这边的庄户和宁荣二府有些瓜葛。
薛蟠原先想找麻烦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金陵宁国府里,一片静谧。
庭院中攀援的丁香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腻味的香甜,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贾珍日子清闲,闲得发慌,甚是无趣。
先前听说姑姑贾敏家姑娘不见了,心里想着这时候要再玩得过分,将来传到林如海耳朵里可不好听。
毕竟林如海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贾珍总要给三分薄面,那边还有个严厉的老太太。
屋檐上一群喜鹊在叽叽喳喳,搅得人心神不宁。
今日泡了枫露茶,刚刚出了色,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香气,贾珍嫌烫,让人先搁着,又觉得嘴里淡了,想吃些咸口小食。
丫鬟才出去厨房传话,贾珍的长随进来道:“大爷,门房那边来了人,说是有林姑娘的消息。”
贾珍仍旧歪在椅子上,慵懒地嗯了一声:“有消息就请进来。”
长随刚要走,贾珍忽然坐起来:“等等,先验验,什么脏的臭的都带来,别又是诓骗银子的。”
这几日遇见好几个来报消息的人了,也不能说是假消息,大抵没什么用处。
反正贾珍心里琢磨着,那个林家表妹怕是凶多吉少了,就算找回来,还不知什么情形。
好在家里的惜春没有出事,不然父亲贾敬那边不好交代,传出去也不好听。
贾珍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说是寻找黛玉的消息,也只是装个样子,怕落人话柄罢了。
见来人没有接他们进去的意思,黛玉只好提笔写了东西,嬷嬷花了五六两银子,才把黛玉的信送到贾珍跟前。
贾珍虽然贪图享乐,还没到彻底废人一个的地步,看见黛玉手信,一咕噜爬起来,抬脚就踹了一脚小厮:“话也传不明白,做什么吃的!还不快请进来!”
黛玉她们前脚走,后面便又有人匆匆骑马来了庄子。
庄子里有人把一样东西交给来人:“姑娘已经往金陵城去了,她说若有人找来,请将这个带回去。”
来人念一声,阿弥陀佛,换一匹马,片刻不敢耽搁,又匆匆上路了。
贾珍万万没想到黛玉竟然自己找上门,两人见面时,黛玉已经梳洗完毕,换上适合的衣裳。
黛玉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神色间透着几分从容,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事。
贾珍当下也只剩一个啧啧称奇,想要细问,黛玉却不愿细说。
好在她行事大大方方的,贾珍打量着,不像遭了什么难。
黛玉央求贾珍道:“珍大哥不如说我是来投靠的远房表姑娘,暂且不必声张。”
贾珍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一味照办。
黛玉进了宁国府,见到贾珍,两人很是生疏,黛玉原本想同他说一说惜春,姑且找个话题,但见贾珍并无兴趣,话到嘴边却只能罢了。
林大人的女儿失踪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应天府的衙门都派出去不少人手。
贾敏在京城不显,但当年在江南积累下的声名还在,而今江南女子诗社文社成风,便是当年贾敏起的头。
她的女儿不见了,略听过贾敏名声的人都要念上一句。那些话,有好有坏,多是感慨世事无常的。
哪怕如今薛宝钗就在家中待嫁,自有耳报神给她传消息。
莺儿以前见过黛玉几回,那可是林大人家最娇养的宝贝。
听得这消息,莺儿哪怕先前就和宝钗磨牙过,今儿又聊得起劲:“那林姑娘没准遇到什么落魄书生,或是绿林侠士。”
莺儿声音脆生生的,仔细品品,颇有些幸灾乐祸:“就如戏文上唱的一样,崔莺莺遇到张生搭救,最后成了一段佳话。”
于林家那样的姑娘而言,真遇到个不明不白的人,那可真真是凄惨了。
不是说林姑娘配什么皇子都使得,如今且看怎么配。
宝钗也道:“这样的事,于女子来说,定是不好的。”
莺儿忍不住笑道:“岂止是不好,哪些人又怎么会怜惜,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
宝钗觉得莺儿说得过了,咳了两声:“莺儿,旁人的事,莫要多嘴。”
莺儿撇撇嘴,心里有点不服气,又道:“奶奶也是,都这个时候,还要出去散心,姑娘的嫁妆虽说张罗好,总有不够的。”
莺儿话里话外,显然是对薛姨妈有所不满的。
姑娘不好说出来,她们当下人的就帮姑娘说。
薛姨妈不想在家中见到姨娘和姨娘的儿子,自己出去躲清净了。
况且如今宝钗定了人家,女生外向,和薛姨妈这个亲妈忽然就不亲了。
当然,薛姨妈许久没和儿子薛蟠在一处,薛蟠在金陵城内处处被辖制,倒不如庄子里松快。
宝钗理理手上的针线,神情淡淡的:“母亲高兴就好。”
若是母亲在,兴许会心疼嫁妆给得太多了,极有可能拿出几样,悄悄添补给薛蟠。薛蟠一个户籍上的死人,必然不能送宝钗出嫁。
这时候,母亲在与不在,对薛宝钗来说,大抵也没多少区别。
又过了十来日,那一位丢了女儿的林大人终于抵达金陵城。
金陵上下官员为林如海接风洗尘。江南节度使一副大义凛然的正气模样,向林如海打包票:“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为大人寻回爱女!”
那神情,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
林如海一手举着杯盏,风轻云淡。
朗声一笑:“谁说我丢了女儿?疑兵之计尔尔!”
第172章
林如海放下杯盏,动作优雅沉稳,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在热闹的宴席上清晰地传开:
“实不相瞒,此次赴任,一路上惊险重重。若非我略施小计,怕要一日又一日地遭遇水匪滋扰,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抵达此处赴任。”
座上皆是江南官场举足轻重之人,酒过三巡,众人的兴致愈发高涨。
江南节度使先前还满面红光,口若悬河地吹嘘着自己治理下的江南如何河清海晏、太平繁荣,胸脯拍得震天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称这一方水土在他的管理下,连水匪的影子都瞧不见。
林如海的话玩笑一般,却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满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刚刚还夸夸其谈的江南节度使,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好似被人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感觉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
林如海面色从容,起身冲席上诸人作揖,神情诚恳而真挚:“有劳各位同僚为小女忧心了。”
雕梁画栋间,晨光漏下来,从水面反射出光晕,与桌上的珍馐美馔相互映衬。
话毕,林如海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手中轻轻转动着莹润的杯盏,一言不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片刻之后,宾客们才回过神来,其中有些人被戳中了心思,却依旧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纷纷夸赞林大人智谋超群,不愧是圣上极为看重之人。
林如海心中暗自哂笑,他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再清楚不过,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漂亮罢了。
此次遇袭一事,他还没摸出证据,可林如海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不如将话挑明了说,毕竟再动他,圣上许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