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若然晴空
胡铁花的意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确认了阿珍的心意十分坚定,我对她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你去找两个证婚人来,写份婚书,让他签了,他往后就是你的人了,胡铁花是吧,今天过后,你跑一次,我打断你一肢,你有五次机会,等到第六次,我就把你从脖子以下全废,阿珍应该不会介意养你一辈子。”
阿珍发出几个意味不明的气音,还是说道:“……我不介意。”
胡铁花起初还带着几分被莫名逼婚的哭笑不得和无奈,这会儿倒是认知到了自身处境,语气很是消沉,说道:“随你们怎么做,这桩婚事我胡铁花绝不承认,我知道撩拨阿珍是我的错,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认了。”
我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别弄得像什么贞洁烈男一样!”
楚留香拦住了我还想再补一脚的动作,他带着些许苦笑说道:“女侠,你的想法我已经清楚,成婚是皆大欢喜的事,不必要弄得这么僵硬……让我和老胡说几句话,我来劝他。”
我对这个有好听声音的男人印象不是很好,但考虑到他先前说的那些话可能只是想让阿珍对一个无望的男人死心,真要说太厌恶又沾不上边,何况我已经教训过他。
我收回脚,果然楚留香朝着那个胡铁花凑了过去,两个人从低声说话到有来有往,再到互相嘲讽……也确实把那个胡铁花暂时劝服了。
阿珍很快带着附近可以称得上德高望重的两个老人家来做了证婚人,一个是镇子上的镇长,另一个是教书的先生,一般教书的都是秀才,这个小镇却穷得不成,教书的先生也没有功名在身,只是认得字,不多时就拟好了一式两份的婚书。
这样的婚书在男女双方签字之后是要上报给附近官府,由官府按印,户籍存档过后才发还双方,日后如有纠纷,官府里的信息也可以随时调出。
胡铁花不情不愿地签了字,我因为看不见,所以让那个教书先生看着他签,生怕他签了假名字。
阿珍则是认认真真地研了墨,在教书先生的指导下慢慢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她不识字。
楚留香低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阿珍叹气,还是为了他的朋友胡铁花不值。
不管他们觉得值不值,反正我是很满意的。
婚书交由证婚人转呈官府,阿珍开了她亡故的父母在她出生时埋下的十坛女儿红,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原本是有二十坛的,但那十坛被我开了,都……”
到了谁的肚子里是不需要问的问题。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和那一把粗糙沙哑仿佛三十岁女人的嗓子完全不一样,阿珍的女儿红只有十五年,她只有十五岁。
胡铁花已经三十多岁。
按他的说话,他追了阿珍三年,三年前的阿珍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我几乎想要再给胡铁花几个大嘴巴子。
阿珍没什么朋友,亲戚却都是本地人,一场仓促的婚宴竟也来了十好几个人,这大约也是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能撑起一间客店的原因。
十坛女儿红一开即空,我只喝了一碗。
楚留香则是一个人干了三坛,顺带给胡铁花灌了好几碗。
客人散尽之后,胡铁花醉成一团泥,被阿珍死命拖着拖进了卧房,确认她不需要我帮忙后,我也没有收拾那些碗筷,而是坐在客店的门槛上吹夜风。
一定要说起来的话,我现在的心情近似于一个富可敌国的巨商,突然被劫掠半空,变成了江南首富,很有一种落差感。
如果那些财富是我偷来抢来的,那我一文钱都不带心疼,但那不是,我的财富都是自己一文钱一文钱攒出来的,理智告诉我还能重新修回来,但总有些憋屈。
夜深人静最适合胡思乱想,但我控制着自己不要乱想,对武者来说,心境上的平和是武道突破的关键,我不知道自己的心境修到了什么地步,但显然生气解决不了问题。
我尝试着运行自创的内功功法,慢慢地聚起一丝内气。
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原先只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内气聚拢成了两片指甲盖。
而我原先的内气有一个蹴鞠球那么大。
……生活不易。
我从门槛上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夜空,原先的那片白茫茫已然淡去了许多,让我朦朦胧胧能看到一点月亮的轮廓,显然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想来和雪盲的原理差不多,这算是我破碎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
我准备在眼睛好全之前待在这个镇子上,等到眼睛好了,再出去转转。
一股郁金香的气息忽然传入了我的鼻端,我动了动耳朵,这才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
楚留香。
我再一次为了江南首富叹气,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先闻到气味,才听见人声的感觉了。
楚留香喝了三坛女儿红都不见醉,或者是没有表现出醉意,他从楼上走下来,见到我,还打了一个招呼,“白日里光顾着老胡的事情了,还没有问姑娘的名字,在下楚留香。”
我点点头,说道:“戚霜,干戚的戚……霜雪的霜。”
我想起了那个明眸流转,笑着问我为何不是戚姬之戚,露凝之霜的白衣少年。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这是一个很适合姑娘的名字。”
也许是喝了一点酒,我皱了皱眉头,有点不高兴地说道:“比你的女人名字好多了是不是?”
楚留香有些惊讶,问我,“留香是个女人名吗?”
我说道:“只是个名字,还没有太女人,但你熏着一股花香到处跑,就很像个女人了。”
我不是故意要挤兑他,实在是我有点受不了他身上的香气,这种香气一点都不清淡,走到哪里就熏到哪里,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跟我一样的感觉,还是我的眼睛看不见,鼻子就跟着灵敏,我只觉得每次闻见这种香气,鼻子就被酸得要流鼻涕,从眼窝到太阳穴都熏得疼。
楚留香并没有理解到我的意思,还试图向我走近一些,我不由得后退一步,直白地提醒他,“你的熏香熏到我了。”
楚留香停下了脚步,这一次的语气里带着点尴尬了,他说道:“抱歉,我……闻不到东西,怕身上有异味打搅到别人,才时时熏着香,我知道有人对香气过敏,所以挑的是特制很少有人过敏的郁金香……”
我嫌弃地捂住了鼻子。
第65章 是你的极乐之星(3)
楚留香在距离我大半个客店的凳子上坐下, 这是我能忍受他的最短距离。
好在大家都是江湖人,五感比常人灵便得多,就算是小声说话也听得清楚,我暂时没有入睡的打算,楚留香也没有, 我猜想他大约是想打发时间,也就默认了他可以打搅我。
楚留香笑着说道,“戚姑娘其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她也跟你一样嫉恶如仇,没什么心眼,又很可爱。”
我不承认自己是被很可爱三个字打动的, 但态度确实软化了一点,“姑娘家总有相似的地方。”
楚留香却说道:“但各有各的美好。”
我开始怀疑他和胡铁花是不是一对人渣好兄弟了。
楚留香慢慢地说道:“可是她失踪了,和我另外两个妹妹一起, 我来找老胡,就是为了和他一起去沙漠找她们。”
我眨了眨眼睛, 问他,“绑架,拐卖?”
楚留香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仍旧是那副让女人起鸡皮疙瘩的好听声线, “是黑珍珠, 他劫走了蓉蓉她们,要我去沙漠找他,大约是想要让我帮他报仇, 我没有办法。”
我想了想,说道:“没有胡铁花,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去吗?”
楚留香苦笑着说道:“老胡已经娶了阿珍,戚姑娘还不能放他走吗?”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今天晚上跟我搭话的意图了,断然拒绝,“不行,你们如果一去不回,阿珍又没法子找你们,和我报恩的初衷不符。”
楚留香温声说道:“戚姑娘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我仍旧拒绝,“不行,我要待在这里养伤。”
楚留香非常惊讶,“戚姑娘受伤了?”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他。
楚留香大约也发觉了自己唐突,立刻道歉,又道,“我以为姑娘这样厉害的身手,应该是全盛状态……”
我抿着唇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是全盛状态,白天的时候一巴掌就可以扇掉胡铁花的头。”
楚留香更惊讶了,他倒是没有怀疑我说谎,只是说道:“姑娘不肯离开这里,是因为遇到了难缠的对手吗?”
我仍旧是摇头,并且还有几分不耐烦,“我的眼睛坏了,要养几天才能好,难道你在失明的时候很愿意摸着黑出门到处走吗?”
虽然不是摸着黑,是摸着白。
这次不说话的人成了楚留香,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跟我说道:“我还有一个在兰州的朋友,等我找到他,再带着他过来,到那个时候姑娘的伤势应该养好了,姑娘可以多考虑几天,还有阿珍……如果她真的只愿意一辈子守着这里过日子,即便老胡再被姑娘威胁,他们也终究不会成为一对真正幸福的夫妻。”
我其实不是很愿意管人家成婚之后的事情,但我又确实是这辈子第一次领受救命之恩,想了想,还是决定等明天让阿珍自己做决定。
出乎我意料的是,阿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决定和胡铁花一起跟着楚留香去沙漠。
我问她,“不用好好想想吗?”
阿珍仍旧是那把粗糙的嗓子,说话却坚定极了,她说道:“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但昨天我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比起这个,哪怕我渴死饿死在路上,我也想和他一起。”
我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发觉她头发的手感跟我是一样的,顿时更加满意了,“行吧,我也去,等那个楚留香把事情办完,我再帮你把胡铁花拎回来,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不作数的,认几个字,我再教你弹弹琴,下下棋,练点把式,哪里就比那些江湖女侠差了?”
阿珍呐呐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帮上女侠什么,只是一点吃喝……”
我摇摇头,说道:“恩不在大小,只在及时,如果你觉得不安的话,就当我是日子太无聊。”
我没有撒谎。
说着话胡铁花也下来了,他昨天喝的酒不多,但仍旧醉得厉害,阿珍一见到他就像麻雀一样凑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说话,他却显然有些尴尬,干干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当时只有这么点大,我以为你只是矮小一点。”
阿珍仍带着一股高兴劲,“可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你三十岁啦!”
这一对简直没法沟通。
我坐到离吃早饭的楚留香最远的一个座位上坐下,吃了两个大窝头,喝了一大碗麦子粥,总有一种回到童年的艰苦感觉。
吃完早饭,阿珍就高高兴兴地去收拾东西了,马连河靠近沙漠,阿珍虽然没有去过沙漠,但总有沙漠里的旅客过路,久而久之她知道的东西比准备进沙漠的楚留香还多一点。
就在阿珍上楼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客店外面又来了人,说是阿珍的什么亲戚,只是昨天没有来,今天却是带着个气息短促的中年男子一起上门来了,吵吵嚷嚷半天,说是阿珍已经让他们定给隔壁村子里的木匠了,怜惜阿珍岁数小才没有早成婚,现在人家不要二手货了,要胡铁花这个外乡人给钱了事。
这是纯粹的闹事要钱。
我刚准备起身,楚留香就低声说道:“戚姑娘先别动手。”
他话音刚落,为首的一个据说是阿珍六叔婶的女人就被胡铁花一把拎起来丢了出去。
先天高手对阵十来个身不强体不壮的村民镇民,结局没有任何意外。
闻声从楼上跑下来的阿珍甚至都没来得及和她六叔婶打个照面。
就我听见的来说,其他人都是一拳或者一脚打出去,只有那个自称不要二手货的什么木匠被胡铁花重点关照了好几下,打得别人都爬起来跑了,他还躺在那儿哼哼。
我刚要夸胡铁花一句,就听见阿珍长长地抽泣了一声,扑腾到了胡铁花的怀里,一连亲了他五六口。
我忽然又不想夸胡铁花了。
楚留香来时自己带了一匹好马,本来他和胡铁花两个人乘一匹马就够了,这次要加上我和阿珍,我没有掏钱的意思,他只好自费买了两匹马,胡铁花和阿珍一匹,我一匹,他自己骑自己那一匹。
本来可以省掉一匹马的钱,但我坚决不肯和楚留香一匹马,他虽然走前洗了把澡,又停用了香料,但他熏了那么多年的香,都腌入味了,靠近就能闻见那股味道,阿珍也不想和我一匹,只想抱着胡铁花。
楚留香带着我们找到了他那个在兰州的朋友,叫姬冰雁,姬冰雁这个人非常厉害,白手起家,短短十几年就混成了兰州首富,他起初不想跟楚留香走,还假装半身不遂,但到最后还是让人备了许多东西,领着人手跟楚留香一起闯沙漠。
人缘这种东西,我觉得楚留香和陆小凤是不相上下的。
姬冰雁准备的马车非常大,不光大,还藏着许多吃食,像一个十足享受的富豪,但他却只带了两个人,一个叫石驼,一个叫小潘。
我这几天眼睛好了不少,除了看人是黑白的,已经和常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叫石驼的中年男人虽然毁了容,瞎了眼睛坏了嗓子还聋了,武功却比楚留香还要高,我对这方面十分敏感,毕竟一个被毁成这样的武林高手就代表着一个背后黑手,那个人的武功一定比石驼要高,我现在武功大不如前,别说是大宗师,就是个宗师都得小心应对,实在不容我不多想。
转过三天来到一个小镇,姬冰雁卖了马,烧掉了马车,把一行人打扮得和游商没什么区别,他本意是让阿珍留在镇子上,但阿珍坚决不肯,说就是死也要和胡铁花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