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自霁玉在书房和贾敏谈到大理寺卿王大人买别院一事之后,没多长时间,霁玉就花了十万两将宅子买下,在贾琏的陪同下办好各项手续,将房契拿回来给贾敏,贾敏将房契叠起收好,道:“原本我们进京的时候带的人有些留在庄子上了,你让林图把他们送过来,先收拾起来。若是人不够,不管是从庄子上挑还是从外面买,都需要预备起来了。”
霁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抱怨道:“虽说内城的宅子贵,寻常地段的小四合院也要四五百两银子,两进的小院,就要上千两;三进四进的大宅,则是几千上万早已平常。但是王家也忒奸猾了,本来市价撑死了八万的宅子,竟然少于十万两不肯卖,分明是吃定我们了,借机哄抬价钱,真让人生气。”
贾敏笑道:“有什么好气的?你刚才也说寻常地段,正阳大街那哪是寻常地段?如今靠近皇城附近的地段哪还有宅子出售?哪怕是空着,也不肯卖。王家这个宅子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对我们家来说,不仅急需,而且也方便,纵使多花些银钱也值。再说,虽然市价是那个价钱,但是王家非要十万两才肯卖的话,就算我们不买,也少不了买家,王家未必是哄抬价钱。……”
“若是这样,我又怎么会生气?”霁玉反驳道:“起初我也像母亲这样想。所以议价时候,见怎么也降不下价钱,也就算了。谁知道我和琏表哥到衙门里过户的时候,遇见缮国公其孙石光珠,琏表哥和他打招呼,说起来,才知道,原本缮国公家也曾有意购买,一开始王家报价九万两,后来让了五千两,但是缮国公家觉得作为别院,地址太靠近皇城了,不合适,而且小了点,若是作为宅院,就那么几间房舍不够住,若是添湖造楼,不仅麻烦而且还要再花钱,不值当的,这才算了。报给别家的价钱比我们家买下的价钱还低,就算坐地起价,也没有这样的呀。”这不是欺负人嘛。
看到霁玉气恼的样子,贾敏神色淡淡的道:“这种事情,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王家死咬着不吐口,我们又能怎么办?王家为什么卖我们卖的那么贵?还不是别人买下,别院依旧是别院。只有我家买了,这别院就成为我家宅子的一部分。显而易见,对我们家来说,这宅子价值大增。王家和我们家没什么交情,也没要求我们家之处,看出这一点,人家凭什么不能涨价?你嫌贵,尽可以不买,谁也没强迫你买。人家不过摆出一副姿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经贾敏一番劝解,霁玉不在纠结不放,自嘲道:“买房本是件欢喜的事,我却弄了一肚子气,实在是不该。往好了想,现在建一个像它这么大的园子,前面买卖地皮,土木砖石各项材料,后面的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各行匠役费用,算下来,至少也得五六万,还得跟着操心,如今买个现成的,省事。这所别院我在王家人的带领下,逛了个七七八八。虽然现在是冬天,花木凋零,景致不显,但园中的亭台楼阁,曲廊水榭,小桥曲径,山石流水,……布局上别有韵致,可以看出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在里面。”
说起里面的景致,霁玉兴致勃勃。“里面的水也不是死水,而是从广门渠引来的活水。最妙的是里面有一眼寒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比正常的水温要低七八度,据说夏日里用这泉水浸泡果子,比放在深井里用井水的效果还要好。更绝的是这泉水一年四季温度恒定不变,冬不结冰,不封冻。严冬之时,水面上水气袅袅,遇冷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烟雾,泉池幽深,波光粼粼,构成了一幅奇妙的人间仙境。这副景象被称之为“云蒸雾润”,乃是园中最别致的一景。……”
贾敏笑道:“让你这么一说,我都动了心,恨不得立时去看一眼才好。” 霁玉道:“这有何难,母亲若是想去,只管吩咐下去,坐上车到了地方,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尽管看个够。反正已经买下,是自家的了。” 贾敏摇头道:“等房子收拾利落,我们搬过去再看也不迟。你也说是自家的,还怕没有看腻的那一天。再说,里面还由王家的人在,若是就此一去,丢了什么,少了什么,我们这里说不清,也不急在这一时。”
虽然宅子是买过来了,不过里还有些王家的东西和一些照看宅院的仆役,当时买下来的时候,两家已经商量好了,王家将东西在别院里规整好,可以暂时先寄放在这里,等王家上路的时候,直接派车从这里拉走,不用拉回王宅再折腾一遍。虽然里面一些贵重的王家早已经拉走了,留下的都是些粗笨的,不太值钱的。但是搬家的时候,最容易“失盗”了,下人监守自盗也非常容易。搬过好几次家的贾敏对此非常有经验,所以她不肯去趟这个“浑水”,替人背这个“黑锅”。
母子两个就新宅收拾之事说了几句,贾敏道:“过了腊八,你们学里就该放假了。旧年我们虽然不在京里,可是各处的年礼都不曾少。今年你父亲虽然还在扬州,但是你在京中,若是年礼再只由管事送去,可就失礼了。”
“孩儿明白。我会带人送过去的。”霁玉诧异的道:“只是扬州这么早就把年礼送过来了?这才刚入腊。每年不是在腊月中旬前一点儿才到的吗?……”
“扬州的还没送过来。”贾敏打断他,道:“现在这些,是我在京里预备的。我们如今这一大家在京中,再向各家送年礼,和往年京中没有主事之人,都在外地是不一样的,不能按照旧例走。长住京中之后,以后京中的人情往来都要走起来了,哪像在外地,京中的红白喜事,筵席庆典,……人情往来,和我们没什么大关系。再说,日常往来,你和清玉在学里也应该有几个知交好友,如今快过年了,不管厚薄,也该备份礼送过去才是。”
之所以改动年礼,还有一个原因,贾敏没有说。因为林海离京做官多年,京中情势变化,各部官员调任,升迁,贬谪,……各项国策推出前后事宜及文武百官的态度,朝廷动态,凡此种种,皆是林海从邸报,京中家仆打探到的消息,同年好友的信件往来透露出的和贾家传递过来的,……通过多种途径了解到的。到底不是亲身经历,所知不全,而这些途径又有着种种缺陷,不是过于简洁,就是碍于身份地位所知不多,无法明白事情情由,再就是因为政治立场,个人好恶,有所偏颇。
贾家虽然在贾代善死了后,没了国公的爵位,但是到底旧的关系网还在,消息还算灵通,因为和贾家是姻亲关系,在林海看来,贾林两家相互扶持,互为臂助,所以于消息上,他更侧重相信贾家一点。而贾敏又偏心娘家。因此不知不觉中,林家送往京中各家的节礼与贾家交好的人家,或者得贾家赞扬,认可的人家越发的厚重起来。贾敏穿过来之后,因为远离京城,对其一无所知。待到京中,出门做客,参加京中一些贵妇人组织的集会,……和各位官夫人们的往来,在她们的言语中,贾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再对着年礼的名单就能察觉到问题所在。
勋贵人家后和科举出身的家族本属于两个阵营,林家原有世袭爵位,而林海又是科举探花出身,所以无论是在勋贵之家还是清贵之家都吃的开,左右逢源。但是如今,林家已经渐渐的失去了这个“中立”的立场,现在贾敏发觉了这一点,自然要想法子将错误纠正过来。万幸的是,不管节礼的薄厚,林家原本在清流中交好的人家并没有彻底断绝关系,还是有所往来,如今只是想办法将原来渐渐疏远的关系重新拉近罢了。不然官场上断掉的关系再重新打开可是麻烦的多。幸好,林家多年远离京畿可以成为淡了情分的借口,与政治立场无关。
关于朋友那边年礼的事宜,霁玉摩挲着下巴,想了想,道:“我那边的朋友京里的人家,我会把名单给母亲,母亲看着安排就是,至于家在外地,我自己会安排,回头到帐房那里报账就是了。至于大哥那边,他怎么安排,是什么想法,我不太清楚,需要母亲问一声才行。”
贾敏点头道:“自来京之后,因为你要读书,所以你父亲让你拜访的都是学问精深,对你学业有所指点的良师大儒。我困在内宅,即使出门做客,去的也是内院,带的也只能是釉玉她们三个,所以正好利用送年礼的机会,见见各位世叔世伯。这些都是世交,日后需要常走动的,你父亲不在京里,这幅担子就需要你把它担起来了。”
霁玉见自己被委于重任,骄傲的挺了挺小胸脯,高声道:“是,儿子知道。”贾敏看着他这副小模样,失笑道:“你可别得意,这事可不简单。人和人之间的交往相处可是门大学问。官场上的交情盘根错节,真假难辨。你还有点学呢。本来你年纪小,还是个孩子,这些事不该你出面,不过你父亲不在京,你这个作儿子的替父亲分忧应当应份,再者好歹你还有个秀才的身份,虽然这个在权贵满地的京中并不算什么,但是到底是个正经功名,见官不用跪,所以将就着在你父亲不在的情况下顶门立户吧。纵使出了什么闪失差错,人家念在你的年纪上,也能体谅一二。”
“母亲!——”听贾敏这么说,霁玉拖长了音,不满的道:“你就这么看你的儿子?难道我就这么让你不信任?好像巴不得我出错似的?从门缝里看人,未免把人看的太扁了吧。”
贾敏苦口婆心的道:“不是看扁你,也不是巴不得你出错。而是你现在犯错总比将来犯错的好。人,不管行事再怎么周全,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出个纰漏,犯个错很正常。现在犯错,还有个年纪小没经过什么事的藉口,不仅容易获得原谅,而且父母还能在后面帮你兜着。待到大了,再犯错,可就不会那么容易让人原谅了。你将来要是当官,若是犯错,很可能引来的后果就是倾族之祸,那时父母不被连累已经不错,哪还有能力帮你收拾烂摊子?”
霁玉虽然脸上不服气,但是没有反驳,显然也知道贾敏的话很有道理,不好驳斥。贾敏笑笑道:“前日遇见你二舅舅,你二舅舅也说要带你出门见客,我答应了,回头你二舅舅派人叫你,你不许推脱。”贾家的交友范围虽然大多局限在“四王八公”这个圈子里,这里面有几家像贾家一样后继无人,也有几家嫡子嫡孙一系还算有担当。有出息的几家,碍于祖辈上的交情,和贾家维持着面子情,这个资源,贾敏自然不会让霁玉放过。其实对于霁玉的交友情况,贾敏并不过于限制,在她看来,猫有猫路,鼠有鼠道,就连战国四君子之一的孟尝君身边还有“鸡鸣狗盗”之徒呢。三教九流中有些人物不容小觑,倒也值得一交。
霁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母子两个又闲话了几句,到了午饭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午饭。饭后贾敏将买了新宅子的事告诉大家,釉玉和漱玉两个最为兴奋。清玉是个男儿,大多时日都在官学读书,就算放假,也是在家休息或者应好友之邀出门,并不怎么到贾府内院里去。就算打交道,也都是贾家的男丁,所以他对贾家的态度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因此不清楚釉玉和漱玉在贾家的尴尬。
因为借住贾府,贾母又是贾敏的母亲,所以釉玉和漱玉两人少不了往贾府里去。她们和贾家不过是因为贾敏这个嫡母的身份有那么一点关系,在满是一双富贵眼的贾家下人眼中,连自家正经的姑娘,迎春都不放在眼里,何况釉玉和漱玉。看她们的眼神,好像是跟在黛玉后面,到贾家乞讨要饭一般。各房主子,就连待她们最为和煦的贾母,眼里也没有她们。釉玉和漱玉两个也知道嫡庶有别,她们也没有和黛玉相比的意思,可是在贾家人眼中,她们只是“附带品”的那种感觉实在让人憋屈,所以她们巴不得马上搬走,只是这个心思不好和贾敏说,如今听说自家买了新宅子,高兴坏了。
为了“避嫌”,贾敏拒绝了三玉去看宅子的要求,在她看来,反正那是自己的家,等搬过去不就什么都看到了,又不用等多长时间,何必这么心急。只是三玉不这么想,在贾敏那里走不通门路的她们求到了霁玉的头上,想着他帮着说说情,说不定贾敏就松口了。知道贾敏不可能同意的霁玉不肯去碰这个钉子,变相的用另一种方式满足了她们的心愿。
几天之后,霁玉派他房里的排箫送了个宅院的仿真模型过来。工细楼台,山水树木,和新宅的布局一模一样,不知道霁玉是请哪位能人做的,整个模型就是新宅院按照比例缩小的缩小版,精致非常,乍看过去,宛如微小的桃花源。三玉见了之后,爱不释手,直赞它摆在屋里比古董玉器这些摆设雅致的多。面对三玉的反应,贾敏啼笑皆非,霁玉送这个过来,原是让她们了解自家宅院的,没想到却成了赏鉴的器物。
正品评间,痊愈后搬回荣府的惜春过来玩,见到这个田园山居模型也是爱的不行。说话间谈起这个模型是比着林家买的宅子做的,虽然惜春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林家不会在贾家一直住下去,但是她没有想到林家竟然不等把房子修好,竟然直接买了新宅,惊道:“怎么,姑妈你们要搬走了吗?”她舍不得让林家离开。
贾敏道:“现在已入了腊月,依照旧俗‘六腊不搬家’,所以过了年再说。”什么狗屁规矩,贾敏对此嗤之以鼻。若是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想着在自家宅子里过年的。只是风俗习惯是这样,她也不能违背。林家搬家,若是能悄无声息的,那么什么规矩,老例都可以不讲。可是以林家的身份背景那是不可能的。乔迁之喜,虽不至于大宴宾朋,可是一顿暖屋酒是少不了的,亲朋好友,世交故旧,左邻右舍,……总是要招待一番的。既然如此,行事自然要按照规矩来了。
对于惜春不舍的心思贾敏如何不明白,因此安慰道:“就算搬了也没什么,又不像以前在外地,离得远,左右都在一个城里。就算过来,也不用打招呼,直接坐车过来就是,住多久都随意,侄女到自己姑姑家不用弄那些虚头,也不必客气。”
虽如此说,可是惜春知道,若是林家搬走,再去林家,哪有林家住在西跨院方便,想来,只要抬脚就到了。不过,想到宁府的污糟事和荣府这边大房二房之争,惜春也觉得林家还是搬走的好。只是理智上这样想,但是感情上,她还是舍不得,因此强笑道:“即这么着,那就说定了。到时我去,可别嫌我。”
不等贾敏开口,黛玉笑道:“谁敢嫌你?到时你这个公府的千金小姐不嫌弃我们平民寒舍简陋就已经不错了,谁还敢嫌你?”惜春被黛玉这么一说,急了,红了眼圈,表白道:“什么公侯小姐,你们也来了这么些日子了,我是什么境况难道你们还不清楚?我不招人嫌已经不错了,哪有资本去嫌人家。若是可能,我倒是想和你们换换呢。”
釉玉笑笑,走上前,拉着惜春的手,道:“别把二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她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谁知道竟然引起了你的伤心事,真是该打!原你赞我家熬的咸腊八粥味好,那个咸的我也喜欢,只是腊八的时候,熬得少了,我没吃够,所以今天我又让厨下熬了一锅,正想着打发人给你送去呢,偏巧你来了,我们吃粥去。”一面说,一面拉走惜春,又回头叫黛玉和漱玉两个:“你俩还不跟上。当日嚷着没吃够可不止我一个,这会子儿粥熬出来,却又不积极起来了。”
贾敏看了黛玉和漱玉一眼,撵人:“即了叫你们,你们还不过去,赖在我这里可没粥吃。”腊八那天,贾敏吩咐厨下熬了甜咸两种味道的腊八粥,并给贾府各房送去了一些,谁知道咸味的大受欢迎,全派送没了。三玉还是在贾家尝到一点儿。
三玉和惜春走了,贾敏得了清净,喝了一杯茶,休息一会儿,正打算看账本之时,霁玉从外面走了进来,贾敏讶然,道:“你不是跟着你二舅舅出门见客去了吗?去的哪家?怎么这会子就回来?”
霁玉不答,径自在贾敏对面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一气喝完,放下茶杯,才道:“二舅舅回来了,我就跟着回来了。”说完之后,犹豫了一回儿,又道:“母亲,舅舅家这边的世交故旧我已经跟着拜访的差不多了,二舅舅再要带着我去见客,我就不必跟着去了吧?”贾敏仔细打量了霁玉两眼,问道:“你不愿意跟你二舅舅出去?”
“不是。”霁玉第一反应是矢口否认,不过面对贾敏洞悉的目光,到底败下阵来,道:“我觉得,跟着二舅舅去,还不如我自己上门拜访的好。……现在外祖家虽然还是称之为国公府,但是大舅舅袭的是一等将军爵,而且并无实职在身。二舅舅身为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在京中这个权贵云集之地,未免有些不够看。……在外交际应酬之时,虽然因为祖辈上的交情并不会被低看,只是,只是,到底与朝堂大势上隔得远了些,所以言语中除了问及外祖母的身体康健,寒暄客套之后,再无什么言语。倒是两家姻亲,王家和我们家被问及不少,只是我跟随二舅舅前去,纵使是自家之事也不好多言,只能于一旁聆听。……”
霁玉斟酌着,言语中挑挑拣拣,努力的不贬低贾家,而表达出他的意思。只是当年“四王八公”中一门两公中的贾家后代子孙实在是没出息,纵使他已经讲话说的委婉的不能再委婉了,但是事实在那,终究描补了不了什么。
早已经知道贾家是什么情况的贾敏如何不明白霁玉这番言语的意思。贾家现在看着尊贵,但是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出门交际应酬,贾家竟然只有本该是内宅妇人相见时问候贾母身体这一话题可说。人情关系网中贾家从头到尾都不是人家的关注重点,若非还有两门出色的亲戚,王子腾和林如海在那戳着,只怕聚会的时候只能坐在那当“壁画”了。
霁玉跟贾政一起出门,和他自己一个人去,两者意义不同。他自己一个人,虽然年纪小,可是林海不在的情况下,他代表的就是林家。而跟着贾政一起去,就是长辈提携后辈,是从属地位,这并不是说林家附属于贾家,而是霁玉林家继承人的身份被掩盖了。在这种情况下,明明谈及的是自家事,霁玉却不好越过贾政说话。而且贾政在这种情形下说的话,从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林家,哪怕这并不是林家的意思。这种时候,霁玉的林家继承人地位又发挥了作用。这让霁玉怎么不郁闷。
贾敏叹了一口,道:“我只想着让你二舅舅带你进圈子,却忘了还有这一弊端,倒是我疏忽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若无你二舅舅引介,就算是你父亲在京,以前没有一点交情,想要和这些人家结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到底你和你二舅舅出去并没吃什么亏,你也说你人都拜访的差不多了,以后你二舅舅再叫你出门,随你的意思吧。”
以林家的身份地位,在勋贵和清流中可以左右逢源,这是不假。但是在“逢源”之前,你的和这两个阵营有交情才行。林海科举出身,师生同门同年天然就形成一个纽带。至于勋贵那边,虽然林家祖上有爵位,可是到了林海之父这里,若非皇帝额外加恩,又袭了一代,爵位就没了。虽然林海之父有爵位,可是人走茶凉,何况已经走了这么些年,因此勋贵这边需要好好经营。
说到结交,并不是林家准备礼物,投个拜帖,对方接纳你了。那样的话,岂不是官场上彼此都能拉上关系了。那是需要圈中人帮着引介的,而且介绍进去后,对方也会评估要不要接纳。在官场上,关系网也是一种资源,因此也不是说随便就能帮人引介的。没有人帮着引进门,哪怕想用重礼砸,也得先找得到门才行。
勋贵和清流彼此之间颇有些看不顺眼,一个觉得对方行为酸文假醋,整天文绉绉的假正经。一个觉得对方乃是纨绔,不折不扣的“国蠹”。林家能被勋贵接纳,也有祖上有爵这一原因在,虽然说人走茶凉,可是到底还是有几分香火情在。当年林海娶贾敏为妻,贾代善就曾经把他引入这个圈子。这些年下来,虽然林家一直在外,不过和勋贵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断。
如今林海如今高居二品大员,虽然不在京畿,可是署理盐政,那可是大大的肥缺,简在帝心。虽然新皇登基,但是上皇还在,纵使新皇将其调回京畿,哪怕不赋予重任,也不会薄待。如今贾家虽然今不如昔,可是到底还在这个圈子里混,所以由贾政带领着,霁玉并不费什么事就认识了一堆世叔世伯。
霁玉知道不管怎样,还是要承贾政的情。况且世间三门亲,父族这边人丁凋零,到了他这一辈,才有个兄弟,至于苏州那边的林氏宗族,早已经多年不来往,并且早出了五服,关系疏远。妻族这边,他和清玉还没娶妻,指望不上。只有母族,舅舅家可以相互扶持。何况,自霁玉到京以来,他就开始在国子监读书,纵使放假到贾家这边走动,看到的也都是贾家呈现出的表面现象。霁玉之所以想着搬走,主要是顾忌宝玉这么一个未婚的年轻在内帏里厮混对三玉名声的影响,实际上他对于贾府里面污七八糟的事情并不了解。相反,不管是贾母还是贾赦、贾政,乃至贾琏和凤姐对他还是很好的,纵使因为王夫人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是这并不能掩盖贾母他们对他的好。因此在霁玉的心里自然是希望贾家兴盛的。
所以霁玉犹豫再三,开口:“二舅舅和大舅舅虽是一母同胞,但是到底袭爵的是大舅舅,偏二舅舅在外却是一副正统府中继承人的模样。这也就罢了,左右没分家,两家目前同住一府,大舅舅又是,又是……那副样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些事二舅舅出面倒也无妨。只是东府那边,大舅舅辛辛苦苦的考了出来,怎么突然跑去烧丹炼汞,作起了神仙的梦呢?当年秦皇汉武都曾想着成仙得道,长生不老,为此始皇曾不惜人力财力,派徐福带数千童男童女远赴仙山,可是还不是病故于沙丘?汉武帝为了求神成仙,不惜将女儿嫁给方士,可是最后还不是幡然醒悟,承认天下没有什么仙人,不过是方士们妖言惑众,欺骗世人罢了。而后历朝历代,为求长生而耗费人力物力的帝王将相不知有几,可是时至今日他们又在哪里?无不化为枯骨。敬大舅舅也是诗书满腹,中过进士的,怎么就这么糊涂,竟然还信这个?”
“东府你敬大舅舅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伯爷一生戎马,高祖立国后,以军功被封为宁国公。那时本朝虽然立国,但是四海尚未完全臣服,以太宗为首的几位皇子领兵四处征讨,伯爷和大伯也跟着四处征战。四海升平之后,伯爷和大伯卸甲归家,却日日难以入睡,请大夫过来问诊,并不是身上旧伤发作的缘故。而后请医问诊,不知道花了多少钱,都不见效,还是外面推荐了几个僧人和道士进来,管了用。经此一事,伯爷和大伯对请来的大夫就不怎么信任了,有什么病症不仅请大夫,和尚和道士也一并请来。”
贾敏知道,像贾演和贾代化的这种病是一种心理疾病。在现代她曾看过这样一则报道:说是在战壕里能大打呼噜的士兵,回到家以后却总是睡不着。后来他申请加入了预备役,就能睡平稳了。在古代,这种病,答复自然是治不好的,反倒是神神叨叨的僧道对心理暗示这方面有所研究。瞎猫碰上死耗子,从而治愈了贾演和贾代化。只是彼时贾敬年纪小,正是容易受影响的年龄,从而对僧道有了好印象,觉得他们厉害也就不足为奇了。
叹了一口气,贾敏又道:“你敬大舅舅前面有个兄弟名为贾敷,和他不过差了一两岁,至八九岁上便死了。其实当时你敬大哥和他兄弟是一起生的病,只不过一个活了,一个死了。当时两人病的严重,为了他们的病,大伯遍请天下名医,可是请来的大夫束手无措,断言活不了了,后来还是府里养的一名道士荐了一名道友过来,救活了敬大哥。自此之后,敬大哥对道士那一套信服无比。后来,大伯和父亲相继过世,大伯娘过世,让敬大哥生出人生无常的感觉来,起了出家修道的念头,虽然被劝下,敬大哥到底没有断了念头,在府里请了一堆道士过府,修炼起来。”
“在府里烧丹炼汞,弄得府里烟熏火燎也就罢了。请过府来的那一帮道士,因为要和敬大哥日日论道,在府中进进出出,进入内院都不曾避讳。内里有些心里不正的,见到府中众多的女孩子,起了坏主意。敬大嫂子虽然严格约束府中的女眷,只是到底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是出了闹出什么事来,坏的是府里的名声。敬大嫂子无计可施之下,觉得敬大哥出府到道观里去修道反而比在府里要好。反正敬大哥在府里也万事不理,所有的事都交付到珍哥儿和敬大嫂子身上。”
“后来,敬大哥收到两府里几位姊妹的死的消息,原来去世的都是长辈,敬大哥虽然觉得人生无常,可是却没那么惶恐,如今几位姊妹,年纪和他相仿,甚至比他还小几岁,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让敬大哥起了紧迫之感。他将修炼不见效果归咎于身在红尘中,沾染尘世,从而决定斩断红尘,专心修道,起意搬到道观里清修。敬大嫂子这次也就没劝阻,顺水推舟送敬大哥进了道观。他这个念头,自小就起了,等到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入了毂中,哪里还是人劝的了的?你说的那些事例,你当他不知道?可是他已经被迷了心窍,哪里还出的来!在他看来,神鬼阴私报应既然在人们的传说中是一直都存在的,那么现实之中就一定存在,别人不曾成功,那是因为心不诚。他不一样,只要他诚心待天,天必不负他,他绝对会是那个成仙得道的幸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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