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贾敏磕了一个头,道:“民妇谢谢皇后挂怀。只是民妇和民妇的儿女如今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穿,……,比起那些颠沛流离,家园被毁,亲人离别的穷苦百姓要好的很多,民妇和民妇的儿女已经很满足了,这些东西给民妇一家,不过是锦上添花,但是朝廷收回去,用于救济百姓,对于他们来说,则是雪中送炭,所以还是请朝廷将它们发挥更大的作用才好。”
沉默了一会儿,皇后道:“既然这样,那么就依你所请,将这些东西收回。你也不要跪在地上了,起来吧。这些东西既然是皇家赏赐给林家的,那么就是林家之物。你这次献‘财’有功,本宫在这里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只要你所请不过分,哪怕是朝堂之事,本宫都可以代皇上答应你。”皇家这般收回赏赐给林家的财物,不仅让人觉得皇家有出尔反尔之感,而且不符合有功必赏的规矩,因此到了皇后口中,就变成林家“献财”了。
贾敏明白其中的奥妙,也听懂了皇后的言外之意,起身,躬身道:“皇后娘娘,民妇是有个请求,还请皇后娘娘应允。”贾敏因为弯着腰,低着头,没有看到皇后眼中一闪而逝的了然和鄙夷,只听见皇后让她尽管言来。贾敏道:“民妇请求皇后收回民妇身上的一品文华夫人诰命。”
皇后板着的一张严肃端庄的脸因为贾敏的请求意外而意外的裂了一条缝,露出惊讶的神情,讶然道:“林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贾敏恭顺的答道:“民妇知道民妇在说什么。民妇也知道民妇这一品文华夫人诰命乃是朝廷感念先夫的功劳而封赏给民妇的。只是民妇膝下有两个儿子,虽然有些顽劣,但是天分还算不错,又有幸拜得名师,将来科举入仕,为国效力应该没什么问题。民妇自然是盼着两个孩子浸入仕途后学习他们的父亲,忠于职守,为国尽忠。只是他们年纪小,民妇担心时日一长,他们对父亲之事会有所遗忘,何况,虽然民妇盼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民妇也知道让他们赛过他们父亲并不容易,所以民妇想着给他们立个具体的目标才好。因为诰命有从夫从子之说,所以民妇想着,若是民妇依然是二品诰命,那么将来由儿子请封为一品诰命,是不是可以作为鞭策他上进的动力呢?民妇一介妇人,不知道该如何教育孩子上进,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想出这么个笨主意,所以才请求皇后娘娘夺去我一品夫人的诰命。”
皇后笑了,道:“你这个主意虽然是个笨主意,但是却不是那么好达成的。况且你献财于朝廷,本就有功,正该封赏才对,若是免去你一品夫人诰命之衔,岂不成了惩罚了?这让朝廷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这个要求本宫不会答应的,你不要再提了,换一个吧。”
“既然这样,那么民妇没有要求了。”贾敏摇摇头道。皇后想了一下,道:“刚才你言语中提到你膝下有两子,如今可都在读书?”贾敏答道:“长子清玉,于去岁恩科中考中举人。次子霁玉,现下在国子监读书,成绩出众。”
“既然这样,我赐两人同进士出身,入六部为笔帖式,……”不等皇后说完,贾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皇后见贾敏惊慌失措的模样,道:“你不用担心,本宫并非干政。你请求奉还皇家赏赐的折子递了上来,皇上看过之后,因为男女有别,不好见你,所以皇上才让本宫将你宣进宫来,本宫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行事,代皇上向你问话,关于你两个孩子的赏赐皇上也有言在先,所以本宫说的话代表了皇上的意思。”
贾敏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厚爱,民妇知道,但是民妇的两个儿子寸功未立,不敢领这么大的赏。何况,先夫在时对他们两人期望甚高,所以民妇希望,他俩若是要入仕,必是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入朝堂才行。先夫当年文采风流,出口成章,满腹经纶,是御笔钦点的探花,他们两个便是不能越过先夫,总也不能恩荫入仕,丢了先夫的脸面!”
听贾敏言下之意,就是让两子科考入仕了。皇后见贾敏语气满满,意志坚定,忍不住道:“都说科举考试那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想要科举入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三年一次考试,每年全国那么多考生,不过录取一百多名,……”话说到一半,皇后突然想起皇上让她问话之前,曾经和她说过林家的基本情况,林家的几个孩子都尚未成年,然后又想起刚才贾敏所言,两个孩子,一个已经是举人了,一个在国子监读书,而且贾敏还言道,两个孩子都得拜名师,因此话头打住,转而问道:“不知道林夫人的两个孩子现在多大年纪,拜在哪位大儒门下?”
贾敏道:“长子清玉今年XX①,次子比他小三岁,两人都拜在弘一大师门下。”皇后听了虽然面上不曾表露出什么,但是心中大为惊讶。这么年轻就有现在的成绩,又是弘一大师的学生,虽然不敢说科考考试百分百的把握,但是至少有七八成的胜算。难怪贾敏不肯接受两个孩子被赐同进士出身和以笔帖式入仕。
笔帖式作为国家八九品小官,虽然升迁较为容易,速度较快,但是那是和恩荫出仕的相比,和正经科举出身的,升迁速度还是差着一筹,何况科举入仕,在仕途上是根正苗红的正规出身,其他方式入仕的与之相比,都是不入流。这般年纪,纵使考上几次考不上,再找门路通过其他方式踏入官途也来的及,什么都不耽误,年轻就是资本。与之相比,皇后刚才所说的赏赐已经算不上赏赐了,因为若是按照她的意见来,等于毁了两个孩子的前途。
只是这样一来,皇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赏赐给贾敏了,因为赏赐财货,对方不需要,才刚献上来一大笔。给两个孩子一个晋身之梯,这梯子搭的又不合适。犹豫了一会儿,皇后道:“刚才是本宫鲁莽了,不了解情况就胡乱赏赐,差点阻了林夫人两个儿子的前途。林夫人有两位如此聪颖好学之子,后半辈子也算有靠了。……”皇后又装作不经意的道:“对了,你是贾家的女儿,凤藻宫的贤德妃是你的侄女,你这次进宫来要不要去见见贤德妃?”
贾敏想都不想,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皇家椒房眷属入宫请侯自有规章,今日并非二六入宫探视之日,民妇不敢逾越皇家法度。何况民妇出嫁之时,贤德妃尚未出生,等贤德妃出生,民妇已经随着外子去了外任,虽然民妇和贤德妃有姑侄之名,但姑侄之情淡远,贤德妃虽想念亲眷,但想来更想见的是家中看她长大的父母及各位长辈。”
听贾敏这么说,皇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点点头道:“林夫人所言甚是,今日却非宫外椒房贵戚入宫请见之日,本宫身为皇后,正该以身作则,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不好破例为之。况且林夫人无意,本宫也不好勉强。时间也不早了,林夫人告退吧,以后闲了,本宫再请林夫人过来说说话。”
听了皇后冠冕堂皇的一番话,让贾敏可是知道了什么叫做颠倒黑白。明明你刚刚说要严格遵守宫中法度,不好破例,怎么就变成了我无意,不好勉强?其实是你根本不希望我去见元春才是。想归想,但是贾敏面上不露丝毫声色,向皇后告退,走了兴庆宫,贾敏才感觉到厚重的大礼服下面里衣阵阵湿意。
至晌午,贾敏才回到府,换过衣裳,疲累之极的她顾不上休息,将庄先生请了来。宾主双方各行礼数后,便隔着一张条桌各自坐于两头的圈椅上。贾敏屏退一干人等,丁嬷嬷应声退出后,把闲杂仆妇丫鬟隔开五十步远。门窗大敞,外头的人只能看见里面两人守着礼数,远远对面而坐,却听不见里头讲话。
客气了几句之后,贾敏讲述了她在宫中的遭遇,然后开门见山,问道:“依庄先生所见,我所求之事能成否?”庄先生手摇折扇,摇头晃脑作高深状,道:“依老夫所见,林夫人这次必定能心愿得偿。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三天之内,皇上那边就会有旨意下来。”
“果真?”贾敏听了,惊喜万分的道。她虽然是抱着这种想法去的,但是到底没有把握一定就成功。庄先生笑笑道:“上皇和义忠亲王相争最激烈的那几年,户部曾经爆出亏空,数额巨大,触目惊心。上皇和义忠亲王互相将罪责往对方身上推,最后义忠亲王事败被诛,户部之事上皇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就这么不了了之。因此大部分朝臣,只当户部亏空乃是子虚乌有之事,不过是上皇和义忠亲王争斗时捏造的罪责罢了。但是实际上,如果细究下去,就会发现户部亏空乃是事实。……自皇上登基以来,最让人赞誉的就是生活俭省,不喜豪奢。皇上以上皇尚在,做儿子的不能在父亲之前虑生死,否则是为不孝,将工部上书为其修建万年吉地的折子给驳了,以至于皇上登基好几年了,万年吉地尚未修建。……”
庄先生缓缓收拢折扇,道:“按照国家定制,新皇登基后,就要选择“万年吉地”,营建陵寝。可是皇上这边不要说兴工,就连万年吉地的勘测都不曾作。难道皇上真的不曾虑其身后之事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只能说明一条,那就是户部没钱。国家用度紧张拿不出钱来,所以无法给皇上修建万年吉地,以至于皇上只能找借口拖着。所以皇上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改革。户部没钱也就罢了,偏国家这几年还不安定,不是这边出事,就是那边遭灾的,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在改革不见成效,国库不见丰盈之前,皇上只能想法设法俭省,省出银子来以派他用。林夫人献财之举,正好搔到了皇家的痒处。像林夫人这般视金钱无物之人,偌大的一笔财富,竟然毫不犹豫说放手就放手,一点都不心疼,这份魄力一般男子都不如。”
面对庄先生的夸奖,贾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我也是觉得有多大脑袋就该带多大的帽子。外子故去,留下我一介妇道人家和几个未成年的孩子,清玉虽然有个举人的名头,可是到底不是官身。皇上赏赐的皇庄和山头虽好,但是皇家的产业原本有御派的管庄太监掌理,能在皇庄里当庄头、管事的在宫里都是有靠山的。何况皇字当头,庄里不论出了什么事,也少有人过问,我们贸贸然的接收过来,换了庄头和管事,恐怕会得罪他们后面的主子,可是若是继续使用他们,恐怕他们未必将我们孤儿寡母的放在眼里。”
庄先生皱了皱眉道:“林夫人的意思是皇庄里面有猫腻?”贾敏笑笑道:“我可没那么说,只是我们自家的庄子,庄中从管事到庄头,一应身契俱在主家手里,还都想着从中捞点好处呢。……”
皇家的产业因为沾了一个皇字,各部门有司衙门轻易不会过问。皇上和后宫妃嫔也都不会理会,上面没有约束,下面没有监督的,若是没有弊病才怪呢。只是查出来又如何?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能够在皇庄里谋到差事的,背后自然有那么一点势力。管吧,得罪几个奴才不要紧,我担心的是得罪了他们身后的人,而且打蛇不死,若是被他们记恨,念着报复,谁知道什么时候背后给你来一下子,到时就难说的很了。这些皇家的“奴才”本就未必将林家放在眼里,毕竟林家现在连个有官身身份的人都没有,若是不管,任他们任意妄为,更是不将林家看在眼里,天长日久,主家的威信荡然无存,奴大欺主,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朱雀大街的宅邸好是好,可是那里住的大多是皇家宗室,纵有一两家王公大臣,也都是世家后族。里面的皇家宗室,爵位略微低一点的都没有,除了亲王就是郡王。满条街的皇亲国戚住进去我们这一家‘异类’,若是外子还在,我们还有几分底气住进去,如今……,还是算了吧。我们还是住在正阳大街自家的宅子好了。可是这样一来,朱雀大街的宅邸就空了下来,宅邸因为是御赐的,卖又不能卖,租也租不出去。那个地段,好是好,可是没人敢租。我家不仅要派人去看宅子,而且每年养护还要花上一大笔钱,实在是浪费。朱雀大街的宅邸纵使不去住,留在手中和皇庄、山头一样,也是烫手的很,还是交上去心里踏实。”
庄先生捋了捋颔下稀疏的胡须,缓缓道:“林夫人不仅想的通透,看的也通透。世间能够看到林夫人这般田地的女子还是有的,但是看到了,并且能够做到林夫人这般地步的,并不多。钱财迷人眼,虽然其中有很多关碍,但是只要产业握在手中,一年怎么说也有七八千两银子的出息,而且是持续不断的收入。林夫人将它献上去,家中可是断了一项能够留给子孙后代的财源呀。”
贾敏笑笑,傲然道:“林家虽然称不上富足,但是也不曾缺衣少食。家中还有些产业,倒也过得。俗话说好儿不吃分家饭,林家子孙若是这般没志气,只想着依赖祖业,自身不上进,那么根本不配为林家的子孙。”声音冷静轻柔,却带着一股铿锵豪气。
庄先生端起茶碗,轻轻撇去茶末子,喝几口润润嗓子,继续道:“事情成了虽是成了,只是今上不比上皇温厚仁和,恩赏大方,所以夫人所求,虽然会如愿,但是夫人不要报太高期望才是,因为封赏恐怕并不高。……”
贾敏笑笑,打断他,道:“庄先生,我所求的不过是林家能够有个身份出去不被人小瞧了去,至于高低与否,并不在意。毕竟我一个女流之辈,孀居之身,虽然有一品诰命在身,但是有很多事都无法出面,能依靠的就只有清玉和霁玉,但是两人皆是白身,行事自然多有不便,所以才设法筹谋一个身份回来。将来如何,其实还是要孩子他自己去走才是。”
庄先生放平视线,嘉许的朝贾敏点点头,道:“夫人温雅谦和,才智过人,行事有度,胸中自有沟壑,堪称林家之福,东翁有夫人为妻,两位小少爷有夫人为母,乃大幸也。”以前,身为林海的幕僚,庄先生并没有和贾敏打过交道,所以对于贾敏其人如何,所知甚少。但是自林海中毒之后,桩桩件件事情都被庄先生收在眼底。冷眼旁观过后,庄先生发现贾敏玲珑多智,行事果决,一般男儿都未必及得上她,让庄先生常常暗自叹息,贾敏是个女儿身真是可惜了。
和庄先生有一样的想法的还有宫里的皇上。当贾敏退了出去之后,皇上从皇后身后的大插屏走了出来,叹道:“难得贾家竟然还有个明白人,只可惜贾家如此明白事理之人竟然是个女儿身,嫁了出去。若是她为男儿,纵使贾家恢复不了当日一门两国公的辉煌,也不至于败落至此。”皇后笑着附和:“臣妾可是难得听皇上这么赞赏一个人。不过臣妾也觉得这位林夫人是个妙人,一见投缘的很。……”
外面内侍来报,说上皇太后派人来请皇上到上阳宫用膳,打断了皇后的言语。看着皇上匆匆离去的身影,皇后银牙暗咬,站在那里半晌不动。皇后的奶娘走过来,低声劝道:“皇后娘娘,凤体要紧,仔细站在风口风吹找了伤了身子。”
皇后转身往回走,一面走,一面恨恨的道:“这次上皇太后请皇上过去用膳,只怕我们的那位贤德妃又在那和皇上来了个‘不期而遇’。明明本宫才是上皇太后正经的儿媳妇,可是上皇太后却把那个外八路的女官出身的一个妃子摆在了本宫前面。……”皇后也想日日伺候在上皇太后的身边,借此多见皇上几面,可是却被上皇太后给阻了。正经的儿媳妇不用,却将贤德妃留在身边。
听到皇后的怨尤之言,皇后的奶娘赶忙劝止:“皇后娘娘,请慎言。”本朝以孝立国,这话若是传出去,不管在上皇太后那里还是皇上那里都讨不了好。有心人若是在这之上做文章,给皇后扣个“不孝”的帽子,那么皇后因此被废也不是不可能。
皇后也知道她说错了话,只是她心有不甘,拉着奶娘的手道:“奶娘,本宫不忿。皇上在前朝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进后宫都是常事。虽然祖宗家法规定,每月的初一十五皇上例行歇在中宫,可是皇上真要在前朝忙起来,不到本宫这里来,坏了规矩,纵使朝中的御史也不会说什么,谁让皇上并不因为其他事耽误了,而是因为勤政呢。因此本宫虽然身为皇后,但是一个月见到皇上的次数也不是很多。今天好不容易皇上来了,和本宫说说话,眼看就是午膳时间了,却又被人家借着上皇太后的名义给叫走了。这若是一次两次本宫也就忍了,但是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屡屡如此,……”
奶娘也知道皇后的苦,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皇后切不可这般自苦,你可是皇上的正宫娘娘,这宫里除了太上皇、上皇太后,还有皇上,下来就是皇后娘娘你了。贤德妃之所以这么猖狂,不过是仗着在上皇太后身边几年的情分而已,再就是肯大把撒钱,让宫里那些眼皮子浅的说她好话罢了。只是上皇太后已经是有了春秋的人,去年冬天病了好几场,还能护着贤德妃几年?在潜邸的时候,皇后娘娘不是就已经知道上皇太后是个糊涂的了,若非前头有个好姐姐,后面又生了个好儿子,否则……。皇上也清楚上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碍于一个孝字罢了,其实上皇太后的态度根本影响不了皇上。若是皇上早就对贤德妃有心,何必等到现在,前几年贤德妃更年轻,颜色更好的时候岂不更好?”
见皇后的脸色稍霁,奶娘继续道:“照着贤德妃那么个花钱法,就是家里有座金山也禁不住她这么花,何况我已经打听过了,贾家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开国功勋国公府啦,而且贤德妃又出身于不承爵的二房。再说,各位妃嫔身边真正贴心的人,也不是她几个钱就能收买的了的,所以别看贤德妃现在得意,其实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皇后娘娘真正要注意的是那些不声不响的的人才是。不是有句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嘛!”
皇后的脸色在奶娘的劝转下,变缓,她咬咬唇,道:“虽如此,可是也不能就此看低贤德妃。她能从一介女官,一下子成为皇上的妃子,若没有一点手段那怎么可能?而且宫外,她舅舅现任九省统制。去年守卫泉州,击退倭寇,以致中毒身死的林海乃是她亲姑父。虽然林海已经死了,她失去一条臂膀,但是她那个嫁去林家的姑姑可不是个简单的,连皇上都称赞她,惋惜她不是个男儿。”
奶娘笑笑,不以为意的道:“再不简单又能怎么样?一介女流之辈,又做不得官,也就那样子了。”皇后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若是贾敏真是男儿,朝廷多了栋梁,皇上多了一个肱骨之臣,但是贤德妃那里也多了助力。如果是这样的话,贾敏是女子倒是件好事,虽然皇上那里分忧解难的人少了一个,但是贤德妃那里也少了支持,与前一项相比,后面这个对皇后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过因为贤德妃的缘故,皇后对贾敏并没什么好感。
皇后不喜贾敏,但是皇上对贾敏印象很好。正如庄先生所说,贾敏此举正搔到了皇上的痒处。皇上缺钱,贾敏将那么大一笔财物献上来,虽然这些原本就是皇上赏给林家的,贾敏此举不过物归原主罢了。但是意义不一样。这些财物都是林海拿性命立功勋换回来的,是林家应得的。林家收下,理所应当,纵使不还回来,谁也说不出什么。
更何况,除了林家,也有不少朝臣收到皇上的赏赐,但是人家收下了就是自己的了,谁家也没想着还回来。特别是林家现在的支柱林海不在了,剩下的孤儿寡母弱女,生活并不容易。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林家竟然还想着百姓,想着为国尽力,与之相比,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不思为他这个皇上分忧,尸位素餐的官员实在是该责,该罚!
林家做出这般举动,皇家也不能无动于衷,没有表示。只是林海的功劳已经盖棺定论,人又死了,不能再加官进爵。贾敏的一品诰命夫人到底了,只有宗室才有超品之说。想来想去,皇上大笔一挥,赏了霁玉一个五品云骑尉的爵位,并传话给皇后,今后逢年过节,宫里颁下赏赐之时,不要忘了林家,并且告诉皇后,在命妇觐见之时,对贾敏也要特别照拂,以表明林家虽然林海已经死了,但是林家是被皇家看顾的。
皇上叮嘱皇后的言辞林家无从得知,但是霁玉的爵位在贾敏进宫的第二天就赏了下来。皇家也没有把所有的财物都收回去,将大头皇庄、宅邸、山头和五万两白银收走,下剩的一千两金子及字画古玩、绸缎首饰等物留给了林家。
霁玉被封爵的消息传到贾家,除了贾母为贾敏真心感到欢喜,其他人心内都五味陈杂。贾母忙吩咐凤姐备礼,并询问下面报信的管家林重,林家拟定哪天庆贺,他们阖家去给庆祝去。林重道:“我们太太的意思,家里并不打算办席。虽然这是喜事,但是我家老爷的热孝才过,全家还在孝中,呼朋唤友摆席庆祝实在不妥。将来两位少爷是要出仕的,万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污了林家的名声。只是我家太太也说了,这是喜事,也不好一点不表示,因此派小的在京中的会宾楼定了几桌燕翅席,给府上送来。至于我们太太就不过来了,还请老太太、舅老爷、舅太太们体谅。”
不等贾母说话,一旁的贾政捋须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霁玉将来是要做官的,在孝道上绝对不能被人指摘。只要有心将来什么时候庆祝不行,何必赶在妹夫的孝中。”贾政说了这话,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等贾敏定的燕翅席送过来之后,众人将贾敏一家不能来的遗憾丢在一边,坐席,各自玩乐了起来。
这顿燕翅席王夫人吃的食不甘味。对于霁玉年纪轻轻就有了爵位在身,她是又羡又妒。她和贾敏年纪相仿,贾王两家又是通家之好,所以自幼就熟识。两人从幼时小女孩的攀比心一直比到现在,王夫人从来就没赢过贾敏,每每刚有超出贾敏的迹象,就又被贾敏翻盘,让王夫人不由得想贾敏是不是生下来就来“克”她的。幸好她还有元春,能够胜贾敏一筹。
吃过饭,薛姨妈到王夫人处闲话,说着说着,不由得说到了儿女身上。薛姨妈先是没口的夸了元春和宝玉一遍,然后又提起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薛蟠,让她整日操心。跟着就说到了贾敏身上。薛姨妈感慨她和贾敏都是没了丈夫的,偏贾敏比她有福。霁玉这才多大年纪,就有了爵位在身,实在是前途正好,比她强了不少。
就霁玉被赐爵一事,王夫人虽然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听薛姨妈这么说,面上却做不屑状,撇撇嘴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五品的爵位,算得了什么?何况,你真当这是她死去的丈夫得圣宠,荫蔽子孙,得来的?若真是那样,为什么姑老爷死去的时候皇上不赏,偏这个时候才赏下来?老太太那边不明真相,满心为她欢喜,可是却瞒不过我去。这个爵位是我们家这位姑奶奶将皇家赏赐的庄子、宅子和钱财献上去,换回来的。那些财物,不算宅邸、皇庄和其他,单银钱就有五六万两。一个五品的爵位,每年的岁俸加上禄米,不过一百多两银子,一百年下来才一万多两银钱。这笔送出去的钱财恐怕这辈子都赚不回来!也不知道姑太太这帐是怎么算的,真是糊涂,有那钱留着干什么不好,真是亏死了!”
薛姨妈听了王夫人的话咋舌,心中算算账也觉得不值,满心的羡慕化为乌有。回到梨香院,宝钗迎了出来。进屋之后,宝钗和薛姨妈商量:“妈妈,今天席上老太太吩咐凤姐预备贺礼送往林家,我们在这里住着,是不是也要预备些东西给林家送去?就算不为了讨好老太太,林家霁玉表弟这才多大年纪,身上就有了五品的爵位,而且听说他在国子监书读的也很好,将来前程恐怕错不了。所以这次我们应该备份厚礼送过去,和林家交好才是。”
早已经从王夫人那里得到“内幕”的薛姨妈嗤笑道:“什么前程错不了?你当林家霁哥儿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不过是花钱买来的,能有什么前程?……”将从王夫人那里听来的事实告诉宝钗,薛姨妈道:“不过和大房的琏儿身上捐的同知一样,有什么好炫耀,值得说嘴的。不过我的儿,你提醒的也是,我们在这边府里住着,那边可是老太太最疼的女儿,如今外孙有了爵位,我们既然知道了,总不好不表示。倒是应该打发人送份礼过去,不过用着特别准备,按照一般走礼的规矩走就是。”
宝钗听了,大急,想再劝劝薛姨妈。朝廷的爵位哪里是能够和做买卖一般,可以拿钱买卖的?若不是林海有功于社稷,贾敏就是献上百万钱财,朝廷也不会给霁玉封爵的!若是爵位能够拿钱来买,薛家有百万之富,还不早买个爵位回来了,何至于让贾母嫌弃薛家皇商的身份?贾琏捐的五品同知身份,虽说是官身,但是那是虚衔。拿钱走门路就能捐的,朝廷不发俸银,只不过抬了一□份。哪里能够和霁玉正经八百的爵位相比?
不等宝钗开口,薛姨妈又抢在前面,语重心长的道:“我们家在京里靠的就是你舅舅家和你姨娘家。如今你舅舅不在京里,我们只能靠着你姨娘家。你姨娘家是国公府,如今府里又出了娘娘,比以前是更上一层楼。林家原本林老爷还在时,虽然家里没有爵位,可是到底是二品官,倒也不错。只是如今林老爷过世,最出息的不过是清玉有个举人的身份罢了。如今虽然霁玉有了个云骑尉的爵位,但是才五品,宰相门前还七品官,他这个根本算不了什么。林家拿什么和贾家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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