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如今,宝玉这话在霁玉跟前说起,霁玉听了只觉得言语刺心,心头顿了一下,道:“二表哥未免太胶柱鼓瑟了,固然有一些读书人功成名就,不是为了报效国家社稷,而是为了谋取利益,真真是国贼禄鬼之流!但是二表哥也不能以偏概全的诋毁,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以立志功名,荣耀显达,追逐名利为目的。何况家人让我们读书,不过是希望我们能有一技傍身,以便将来能顶门立户,接掌家事。二表哥你总该知道我们身边一应用度花费都是要使银子的吧?”养家糊口是要钱的。
宝玉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的拨弄着手边的茶盏,“这我当然知道。”旋即长叹了一口气,带着莫可奈何的语气,大发感慨:“这或许就是生在咱们这样的家里的那么一点好处了。……于银钱上面没什么好愁的。只是钱财乃身外之物,不要也罢。……”
听了这话,霁玉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差点没上来。霁玉无语,半晌,才轻笑道:“二表哥说的是,咱们这样的人家的确是不缺钱花。只是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是衣食住行,根本离不了它,二表兄不要它,不知你将来打算靠什么度日?世事无常,外祖母、二舅舅和二舅母不可能护着我们这些小辈一辈子,终究有去了那么一天,若是在那以后有人与你为难,胁迫你做些你不愿意做之事;或者有人仗势欺人,欺辱家中兄弟姊妹;又或若因二表哥你身怀如此家业,正是怀璧其罪,如有恶人蓄意谋夺资财,偏你无力维护,……如此种种,二表哥你可想过,到时怎么办?”通过科举入仕。不仅事关个人的晋身之途,更关系家族。富贵,富贵,富和贵是连在一起的,若是只有“富”没有“贵”的扶持,哪里能够长享平安?
宝玉被问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喏喏言道:“哪里会到了你说的那个样子?……”见霁玉目光炯炯盯着他不放,宝玉咬咬牙道:“大不了一死了之,我不信我死了,他们还能怎么样!”霁玉见宝玉憋了半天,却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见有半点上进的念头,心中失望,长叹一声,掉转话题,问道:“二表哥既然不想科举入仕,那么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静默了好一会儿,宝玉终于嚅嗫说了出来。“我不想听那些俗语,也不想想那些俗事,惟愿能与姐妹们在一处,清清静静的过完这一辈子就是了。”霁玉听了宝玉这般没出息的话,气得笑了,道:“这话说的好笑。纵使这会子姐妹们伴在二表哥身边,但是想要长长久久,那怎么可能?难道她们就老在家里,不出嫁了不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终究有要散的那么一天!二表哥现在可以一心无挂碍,只管安富尊荣,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吧?”
宝玉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哪管什么后事不后事的?纵使要散,也等我化了灰的时候再散也不迟。如果不能一起活着,倒不如早些死了的好,姐妹们都散了,单单留下我一个,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人事难定,谁死谁活?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该死于此时的,趁姊妹们还在,我就死了,再能够她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
霁玉听了宝玉的疯话,知道他呆劲上来了,冷笑道:“二表哥如此轻言生死,不知道这话落到疼你的外祖母和二舅母耳中,她们该做何想?只是二表哥纵使想学浅斟低唱,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也先得问问,贾家里你的几位姊妹愿不愿意作那与才子词人相交的风月场上的青楼歌妓?①哪怕唐宋时期,将狎妓作为风雅之事,但是依旧没人能够看得起风月女子,何况今时今日!二表兄竟然拿她们和贾府中的姐妹相比,还说你爱重女孩呢,这就是你的爱重?霁玉特地在“贾家”两字上加重了语气,将林家分离出来,他可不准备拿自家姊妹和外面的姐儿相提并论。
这番言论宝玉曾经在伺候他的丫头们跟前说过,只是袭人她们不识字,自然不知道其中的故事,只作字面理解。但是霁玉饱读诗书,通晓典谕,又怎么会听不出宝玉言中之意,因此被霁玉点了出来。宝玉脸一下子红了,知道他说话造次了,因此讪讪道:“好兄弟,我真没有贬低各位姊妹的意思。……真的,一点都没有。我敬她们,爱重她们还爱不过来呢,哪能拿她们说笑。我若是有这个心,立刻叫雷劈成灰,让人拿脚踹。……”
“打住,快打住。……”霁玉见宝玉在那里生恐他不相信,赌咒发誓的,只觉得牙根疼。早听贾敏说过,宝玉赌咒发誓如同吃饭一般,霁玉那时还不相信,只当贾敏是在说笑,如今见宝玉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发了重誓,轻描淡写,毫不在意。霁玉赶忙道:“我信你就是。再说,你和我发这个誓有什么用?左右又不干我林家什么事。”霁玉一句话将林家和贾家撇得干干净净。
霁玉被宝玉气得已经从无语到吐血,他道:“母亲曾和我们几个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一父亲三十岁上得了一儿子,娇养的不得了,在儿子三十岁的时候,还靠着父亲供给。有一日一名算命先生给父子算命,说是父亲能够活到九十岁,儿子能够活到六十三。儿子听了之后,掰着指头算了半天,哭道:‘那么父亲没了之后的三年我可怎么办?’。当时我只觉得好笑,并不以为意。如今看来,表兄还是衷心的期盼二舅舅身康体健,有南山之寿,而二表兄的寿限在二舅舅之前的好。”说完,也不管宝玉脸色如何,霁玉拂袖而去。
到家,回房换过衣裳,霁玉来到贾敏处。清玉、釉玉、黛玉和漱玉都在贾敏房中。见他进来,正和几个孩子说话的贾敏看到他眉宇间的郁色,问道:“你不是到你外祖母家去了吗?你外祖母家可是惹你不高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霁玉“嗐”了一声,道:“被二表兄拉着说了半天话,……”巴拉巴拉,霁玉将他和宝玉的对话叙述给贾敏听,“这话说的这个郁闷,和他说话能把人气吐血。……二表兄那么大的人了,竟然全无半点担当和责任心。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于世路上也没机变,除了识几个字之外,竟没有半点谋生手段,将来如何支撑门户?难道要一直靠着二舅舅和二舅母不成?倘若世事无常,……没了贾家和父母做依靠,到时二表哥能做什么?别说养家糊口,怕怎么养活自己都不知道?谁家女儿嫁了过去,恐怕要拿嫁妆养活他了。”
三玉知道清玉和霁玉两人皆是一笔好字,成型有体,虽尚未成大家,但是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照此发展,将来成为一代书法大家也未可期。他二人曾戏言道,将来就是科举无望,只靠这一笔字,也饿不死了。两人为了练好字,每天不间断练习,临摹了多少名家字帖,写秃了多少笔,用了多少纸墨也不消说,因为年纪小,腕力不足,写出的字笔力不够,不是悬腕临墙练字,就是在桌案上练字的时候,手腕上各吊着一块石头。曾经有一阵子,清玉和霁玉的手腕肿得都握不住笔,就这样,每天擦完药油之后,依旧不曾有半点懈怠,从而练出一手令人叹服的好字。有清玉和霁玉这么比着,又听了霁玉这番话,对宝玉,三玉皆摇头,暗自叹息。
清玉虽然心里也赞同霁玉之言,但是担心贾敏面上下不来,道:“可是胡说。二表兄聪颖过人,又生而衔玉,亲姐姐又在宫里为妃,将来必是有大造化的,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步了?”纵使科举不成,还有捐官一途呢。
贾敏笑笑道:“你也别丈八高的烛台,只照见了别人,照不见自己。霁玉你也不比你二表兄强多少,虽然书读的不错,但是于俗务你又知道多少?你既然打算入仕,国计民生你又知道多少?”转向清玉道:“清玉和霁玉,你们也别一味的死读书,有时间也到市面上转转,多了解了解市井百态,知道些民间疾苦,也合了读书明理,辅国之民之道,只有知晓民生将来做官的时候方可造福一方百姓。”
让临江将她的梳妆匣子拿了过来,贾敏打开,从中拿出几张盖有红色的官府印章的契纸,道:“这是两个位于京郊,大小相仿,出息差不多的庄子,还有两家地理位置相同,隔街相对,格局大小一样的铺子。这会子将它们给你俩。你俩一人选一个庄子和一间铺子,交给你们管,锻炼一下你们的为人处事能力,铺子我才买下来不久,还没想好要做什么生意,就出了你们父亲的事,因为就一直放在那里,将它们给你们,想做什么生意,你们拿主意,家里的下人,二等管事以下的下人虽你们挑。房山庄子一年的出息大概有五百两,我再给你们添五百两,一千两作本钱,往后赔了还是赚了,我都不管。”
“虽说,如今家里还在孝期,府里不能大宴宾客,但是府里该有的应酬和来往礼节并没有荒废。你们如今都大了,一个有举人的身份,一个身上有爵位。等除了服之后,你们是必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你们的功课我了解的不多,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知道,想要中进士从来不只是只单单考文才来定论的。外面少不了应酬往来,所谓应酬,必定要吃吃喝喝,来往花费的银钱,单靠你们的月例银子,未必够用。所以庄子和铺子的出息只交一半到公中,剩下的那一半给你们作私房钱。庄子就那么大,出息是有定数的,你们的私房钱是多还是少就看铺子的了。你们兄弟两个也比比,看看谁厉害,若是赢了,我这里有彩头。”
别看霁玉笑话宝玉,其实贾敏知道她家的这两个,别看随着弘一大师出去溜了一圈,但是途中的一切随行的人都安排好了,所以清玉和霁玉根本是欣赏风景去了,对于人间疾苦也所知不多,类似一两银子能够买多少东西的深奥问题其实也不清楚。清玉和霁玉要学的东西多着呢,比如:迎来送往,节礼交际,世事经济,人情世故,选人用人,……。但是这些方面,贾敏也吃不准如何教导他们。
人的经历不同,身份不同,想法当然也要受到自身及周遭各种因素的影响。这个社会男孩子的教育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何况贾敏思想中又有很多现代想法,与这个社会并不合宜。因此,贾敏就想着不如让清玉和霁玉上手操作,付诸于实践,以小喻大,在现实中跌打碰撞知晓的道理,远比贾敏说上百遍的效果好的多。
贾敏见霁玉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神情严肃的道:“你们也别不当一回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修身之余,你们也要学习如何齐家?虽说是由内宅女子管家理事,但是作为一家之主的你们总也不能什么也不知道吧?内宅女子难出门,所以外面的田庄铺子等相关事宜还要你们男子理会才行。若是都交到奴才手里,不清楚外面情况的后院女子被奴才蒙了都不知道,没准还当奴才是个好的呢,这就需要你们心中有数了。不心里有数,被奴才蒙了,当个冤大头自己也不知道,岂不倒霉?怎么挑选下人,使唤下人,日子要怎么过,……你们还有得学呢!出仕做官,驱使幕僚胥吏和当家办家务不太一样,但里面有些门道还是相通的,现在练练手,将来就有可能少走一些弯路。”
被贾敏上升到这一高度,清玉和霁玉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收起,表情变得严肃正经,将手中的两张契纸收好。霁玉退出去的时候,忽然记起一事,道:“母亲,琏表哥说外祖母家建的省亲园子里面花木不够,想到咱们郊外的山上移栽几棵,又相中了咱们家庄子上的西府海棠、垂丝海棠和芭蕉,所以想挖两株过去。不过几棵花木,也不值什么,我想着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就没回禀母亲直接应下了。” 贾敏不以为意的道:“应下了就应下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家上下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清玉和霁玉有了明显的蜕变,变得越发沉稳了,行事待人皆渐渐的有了章程。这让一开始反对此事,觉得贾敏此举是让清玉和霁玉荒废学业的庄先生改变了态度,变得赞同起来。贾敏在养病的同时也没放松三玉的教育。
以前贾敏虽然也教导三玉一些内容,但是并不系统,都是她想起什么就教什么,所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凌乱的很。和丁嬷嬷、古嬷嬷商量之后,贾敏将具体课程确定了下来。具体有:家务和仆役管理;家庭理财;各种节气,婚、丧、生日的礼节规矩,宴会以及民间祭祀基本规程;怎么送礼,怎么赏送礼的下人;幼儿初步启蒙教育,朝廷的法律法规;……另外还有生理卫生常识,以及经期,孕期和婴幼儿保健期的护理课程。——这一条是贾敏有感于这个社会不正确的卫生习惯加的,女子生育的高死亡率和孩子的高夭折率都于此极为相关。
在这个时代,一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已经有了比较规范的女子教育,家中女孩在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学习上述种种。等到十五六岁出嫁之后自然就能游刃有余——世人愿意求娶大户女的原因除了两家的人脉外,也与这个无不关系。但这种家庭教育还处于萌芽阶段,并不正规,而且根据每家每户的习惯与特长不同,教出来的子女能力也各有长短。况且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个财力和见识,以及能找到一位合适的长辈来教育女儿。在这个以男性为尊的社会,大多数人家还是愿意把主要精力放在男孩身上,对女孩子大都放任自流。
釉玉、黛玉和漱玉正将贾敏围在中间,听她讲述理财手段。贾敏将几个账本摊在桌前。家用账本本来就不难,贾敏虽然引进了表格,但是无非是收入支出,预算,结余等项,所以一看便一目了然,没什么好说的。贾敏轻咳一声,道:“其实理家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家里的支出必须低于收入这一条是最基本的原则,必须得到保证。每年收入中的七分用于应付家中花销和人情往来,还有两分存起,剩下的一分作为应急费用,预备一年中凭空生出的事来花用,若是剩下了,也可以积起来什么时候使。若是这一年花用有剩下的便可以再买田置产。存起的两分,每次动用置产之时,帐上必须保证永远存有一年收入中的两分。”
漱玉歪着头,问道:“那么母亲,若是家中收入满足不了支出怎么办?”贾敏笑笑,道:“入不敷出的话,只能想办法开源节流了。但是开源不是那么好开的,只能尽力节流了。想办法俭省,削减家中用度,遣散奴仆,缩减开支,……万不可为了面子好看还强撑着架子,否则……。其实若不是生活过于豪奢,或者被家里下人奴仆蒙骗了,一般人家的收入还是够家里用度的。”
然后,贾敏又细细的向三玉讲解下面的奴仆中饱私囊的种种手段,最常用的虚报数字,做假账,从中牟取私利。三玉听了贾敏讲述下面的瞒报手段,将那鸡鱼肉蛋瓜果菜蔬,吃穿用度的报价少则四五倍,多则十几倍。三文钱两个的时鲜鸡蛋,能够报到十文钱一个;猪肉二三十文一斤,报到二百文;一二两银子一匹的绫罗绸缎报到十两一匹,……
贾敏道:“你看看,这样算来,账上报价竟是外面的四五倍,甚至十几倍,这多报的银子哪里去了?还不是落到下面的人手里中去了。你们别当这几文几文的钱少,积少成多,集腋成裘的道理你们总该懂得?何况,我们家光衣食穿着,哪个月少说也得近十两银子,若是让他们这么打夹帐,他们一个月落下的不比我们花用的少,下面的人一个月的月钱才多少?再说,他们都敢在这日常吃用上做手脚了,还有什么地方不敢伸手的呢?”
三玉听了之后掩面沉思。过了一盏热茶的时间,釉玉叹道:“采买瞒报那么多,假账作下来,能蒙骗过主子,可不仅仅只是采买上的人的行为了,恐怕账房,还有各个管事,……已经联合起来了。若是家中的奴才都牵涉进去,做主子的还未曾发现的话,家里被掏空还是小事,这样的人家从根子就已经烂了,恐怕……”败落是迟早的事。“母亲蠲了家中大部分的采买差事,直接让商家上门,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
听了釉玉的论调,贾敏笑笑,心道贾家可不正是如此。她颔首道:“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这样做,我们这边不仅省了好多费用,商家也免了和府中各个管事打交道,他们不仅省事,也省下不少打通关节的银钱,一举两得。下人这边清爽,卖家和买家也难以勾结在一起,管家理事起来也省好多事。……”
正说着话,霁玉从外面进来,道:“今天我到外祖家,外祖母又问起大姐姐你们来着,说是母亲身体既然已经好了,就想接你们过去住几天。”没人接话茬,三玉都不想去贾家。漱玉眼珠转了转,转移话题,好奇的问道:“二哥,你不是和大哥去皇觉寺见弘一大师去了吗?怎么又跑到你外祖家去了?”霁玉道:“唉,宫里来人将大师请了过去,我和大哥只好回来了。本来我俩打算去藏书楼那边看看,顺便选几本书回来,路上遇见了琏表哥,被他拉着去了外祖家。”
既然去了贾家,那么没有不去拜见贾母的道理。霁玉到了贾母那里,听说宝玉进了工程俱已告竣的省亲别院玩耍散心,和带着清客相公来游园拟题匾额对联的贾政撞个正着,被贾政抓去考校题咏。因知道贾政对宝玉向来没有好脸色,每次见到不都责骂就是责骂,所以贾母听说宝玉和贾政在一起,提心吊胆,担心不已,不时打发人去探听消息。这种情况下霁玉不好离开,只好陪在贾母身边一同等消息。等宝玉出来,见他欢喜,知道贾政没有为难他,贾母心中欢喜。听着宝玉眉飞色舞的讲述他在园子里的种种,又见宝玉身上佩物一件不存,知晓是被贾政的小厮解了去,霁玉感慨万千。
讲述了他在贾家的所见所闻,霁玉摇头叹道:“都说二舅舅自幼酷喜读书,如今看来,也就是个‘好’读书罢了。他身边的清客逛省亲园子时拟的‘淇水遗风’和‘睢园遗迹’还算勉强,至于什么‘武陵源’、‘秦人旧舍’、‘斜阳院’都是什么,不仅带有避乱之意,而且颓丧,二舅舅却半点都未察觉到不妥,也不想想,那园子是迎接娘娘省亲的,是大大的喜事,若是用了那样的名字可是好笑了。二舅舅还整日里责骂二表兄不喜读书,但是就二表兄那个水平还知道其中的不合适呢。……”
“二表兄和外面的小子们淘气,常常让人将随身的香囊、荷包、扇袋等配物解了去,这也不算什么。只是我听说二表兄屋里的针线从不让针线上头的人做,除了他身边的丫头动手外,还让众姊妹给他做去。幸好大姐姐、二姐姐和三妹妹从来不曾给二表兄做过针线,不然且不说如今我们年纪渐大了,虽然二表兄不是外人,但是到底不是亲兄妹,给他做针线多有不妥,若是让人拿着做文章,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有损的还是姐妹们的闺誉,还是避讳些的好。再者像二表兄这般行事,闺中女儿针线落到外面去,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故事来。二表兄这般行事也忒不知道分寸了,他只当不过一个荷包,扇袋,不过是小事,却不是小事后面常常引出大事来,还说什么关爱姊妹,若是真心为她们着想,行事应该谨小慎微才是。”
贾敏啐了霁玉一口,道:“虽然做学问上不分先后老幼,但是你才读了几年书,竟然明目张胆的编排起长辈来?这话在我们娘几个跟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外人听了,且不说你不敬长辈,而且也会觉得你为人轻狂。”
谈及宝玉,贾敏想到因他受了罚,挨了打,丢了命的众多女孩,忍不住叹道:“霁玉这话很是。宝玉是素来不把这些礼法细节放在心里的,却不知世情并非他所想,也不是她所能改变的。像他这般随心随性所作所为,最后出了事,受苦受罪的则是你们这些女儿家。身为女孩家名声最重,便是几句风言风语都能要了性命,所以你们举止行当尤要谨慎守礼,一言一行纵算不能为林家争光也不能为其抹黑!”
三玉听了这话,赶忙起身称是。说了这这么长时间的话,贾敏也累了,几个孩子见她面露倦容,都知趣的退了出去。临江扶着贾敏上床躺一躺,贾敏苦笑着调侃:“这个身子如今可真不中用。”虽然病好了,可是贾敏的身体非常虚弱,日常饮食除了药膳慢慢地滋补之外,补药更是不断。如今的她很有凤姐所说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的意思,正主黛玉身体却已经好了,早不吃药了,连药膳都不怎么吃了。贾敏觉得她有替代林妹妹病弱的身体的趋向。
这日上午,贾敏偷得浮生半日闲,慵懒的躺在的床头,拿着一本山河游记消磨时光。外头报柳氏来了,贾敏赶紧掠了掠鬓发,站起身迎客。贾敏病中,因柳氏和她要好,三五时都就过府探望,顺便和她说说话。柳氏进来,落座之后,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贾敏的神色,道:“今日看起来气色要好些。你觉得身上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贾敏道:“也就那个样子吧。上门的几个大夫也说不什么新意来,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说是要好生休养才是,开的也都是些滋补养身的药方,大同小异。我吃了也没见身体有多好。”
柳氏翻了一个眼去,忍不住道:“哪有你这样心急的,这天下哪有那般灵丹妙药,吃下了立刻就好的,若有,那也不是药,是仙丹,也不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可以享受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大夫让你好生休养,你就好生将养就是。你可别不上心,不然到时有你受罪的时候。”
被柳氏这般数落,贾敏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忙不迭的笑着点头。说话间,临波端了西洋参蛤蚧鹧鸪汤,除了贾敏的那份,柳氏也有一盅。柳氏知道这是药膳,她吃了也无碍,毫不客气的接过喝了起来,尝了几口道:“这里面的参味似乎不正。……你这边既然没有好的,就该打发人和我去,我家里还收着几棵好参,你先拿来用就是,还跟我客气什么。年份不足或者有其他瑕疵的参,做出来的药膳不仅药效大减,而且也起不到调养身体的作用,甚至有可能危害身体。纵使因为林大人过世,你不爱惜身体,可是你也该顾念一下孩子才是。几个孩子都是好的,难道你就舍得……”
听柳氏越说越离谱,贾敏赶紧叫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汤里的参并不是我们常用的那参,乃是从海外带来的西洋参。我这个身体并不适宜用咱们常用的参调养,原就虚弱,如今气血皆衰,五脏六腑都有损伤,用咱们常用的参虽然能够激发身体的生机,但是不过是逼出藏于身体深处的精血罢了,……这样下来,恐于寿数有碍。这西洋参不像咱们日常用的参那么霸道,药效温和,用了之后,没有常用的参的弊病,还能滋养补身。这可是我家霁玉和清玉跑遍了京中的大药句,好不容易淘换回来的。”
听贾敏这么一说,柳氏这才罢了。两人东来西扯了半天,柳氏才道:“我打算请几个客,只是暑热,大家本就不爱出门,而且京里的几处好出处大家也都去腻了。我听说你郊外庄子上的园子修的不错,所以想跟你借庄子一用。”
林家京郊有热荒地的那个庄子,还在扬州的时候,贾敏就命人在那修园子,将来作别院用。只是林家一直不在京城,那个园子虽然修的不错,但是无人赏玩,被她当作存储囤积砖瓦木石盆景帘栊等物的仓库用了,很有暴殄天物的意思。后来那块地挖出了温泉,贾敏就让人把园子扩大,将温泉圈了进去,因此园子又添加了不少景致。等园子将要完成之际,又出了林海之事,因此庄子作为林家别院,贾敏一家还没来得及去逛过,只是在第一次入京的时候,在庄子上停留了半天,住了一夜。
因为生活经历的缘故,贾敏这个人十分现实。她去逛拙政园,避暑山庄,颐和园,……这些以风景取胜的园林,不过是赞一声“真好看”罢了。但是让她拿着钱去建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园林,她是万万不肯的。之所以建这个别院,实在是贾敏囤积砖瓦木石囤积的早了点,所以无奈之下,贾敏只当借口说是要建别院。其实按照贾敏的意思,也不用建什么别院了,直接盖几间大仓库,将东西收起来就是。但是她穿上身的这个主可不像她这么“粗俗”和“现实”。所以贾敏为了掩饰,只好建别院作仓库用。当然,贾敏若是知道她的身份已经被识破,她也就不用这么费劲巴力的浪费金钱去掩饰了。
只是虽然是盖别院,贾敏也不想花费太多银钱,因此只道园子取天然之意,遵循自然之理,不要人力过于造作,尽量避免斧凿强为,以得自然之趣。因此园子里种的多是果树,虽有些蔷薇玫瑰这类的花木,贾敏看中的也不过是它们的经济价值罢了。……后来这园子入了进京述职的林海眼,里面添置了贾敏认为纯属于浪费银钱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等物。林海是一家之主,贾敏也不好驳他,干脆就把园子所有的事交到林海的手中,不管了。免得看见林海“浪费”,贾敏在这边心疼。虽然林海后来添置了些东西,不过园子的主体基调贾敏一开始就定在那里了,所以园子建的称不上富丽精致。
因此贾敏先把话说到前头。“借你不是不行。只是那个庄子上修的园子,取的是天然之意,所以园子带有几分野趣,比不得人家修的美轮美奂。到时你带人去了,却被人取笑,可不要怪我。”
柳氏笑道:“有什么好取笑的?和别人家的不同才好呢。我这些年看下来,那些园子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个格局,只是亭台楼榭换个摆法罢了,没什么新意,早就看腻了,换个样子正好看个新鲜。再说,你当大家出去真是为了赏景不成?不过是因为呆在家里日子久了,所以出来逛逛罢了。……你要不要也去?你们守孝也满一年了,即可穿五色了,很不必一直闷在家里,出去散散也好。”柳氏邀请贾敏。
贾敏摇摇头,拒绝:“还是算了。你虽然不忌讳,但是你请的客人未必不忌讳,到时因为我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岂不是违了你的原意?还是你们自去好了。既然你有这个心,等回头我身子再好些,你有暇了,咱们再挑个日子,只我们两家人出去,想去哪就去哪,也不用谁招待谁,即清净又自在,岂不更好?”
柳氏听了点点头道:“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既然这么着,我也不勉强你了。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回头有功夫我再过来。”和贾敏敲定时间后,柳氏告辞离开。
林家搬家,原本在林家当差的贾家奴仆有些也跟了过来。虽然依照贾敏的本心,一个都不想要,但是人家并没有犯错,她这边也不好将人撵出去,而且林家新挑上来的奴才还不能马上就能知事,因此贾敏也就将人留了下来。原本这些人还算老实,但是自从贾家传出元春封妃,又要建省亲别院的消息之后,有些人的心思不免活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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