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心殿
《重生陆如萍》
第1章
她这一生,沧海桑田,享过富贵,历过坚难。几十年过去,直到寿终正寝。最后看一眼围绕在床过边神情悲痛的儿孙们,以为终于可以歇息了,安心地闭上眼。谁知还能再睁开眼,面对的不是地府或天堂的圣光鬼火,而是一张金色大床的床顶子,她迷茫地眨眨眼,入目的并不是幻觉,还没结束吗?还是又一场所谓的命运正等着她?
脑中瞬间涌现的记忆让刚坐起的她一阵晕眩,只能再倒回床上。过了好久,头不再混顿的难受,她也出了一身的汗,短时间内被迫观赏一个女孩19年压缩的经历,没什么代入感,到像是一场六七十年代拍出的老电影一样,画面虽然是彩色的,却透着一股动荡年代特有的荒芜味道。
她父亲是纵横东北的一个大军阀,家住在东北一座封闭的大建筑里,有亭有院有花树。每房姨太太领着各自的孩子自成一个院落,她妈是父亲的最后一个老婆,也是最得宠的老婆。,连带的生的四个儿女也比别的孩子受重视。女孩子们,特别是安静温顺的如萍一年也出不了一次门,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接受家庭教师的辅导,是个真正的足不出户的大小姐。
九一八之后,陆司令带着两房妻妾和李副官一家从东北逃难到上海,她母亲手段高明,挤走了和她不一心的李家和老爷子的另一房妻女,成了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同陆振华带着她生的四个孩子住在上海法租界。
父母们宠溺最小的儿子尔杰,对两个女儿不太关心,不过兄弟姐妹间的感情却非常好,如萍善解人意,温柔乖顺,哥哥妹妹有事都会找她商量,各自上班上学,日子也很平静。每当另一房的女儿来拿生活费,都能打破这种平静,母亲雪琴泼辣,时不时地添油加醋讽刺给脸色,那房的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次都忍不住针锋相对,陆父偏心小老婆,总是不欢而散。想开点,这种每月一次长达六年的重复戏码,也算是生活的一种调剂。
她一个下午都因记忆的涌入而昏昏沉沉的,其间隐约听见一个干净的男声在焦急地叫“如萍,如萍!你怎么这么烫!”不时用冰凉地手往她额头上捂,好几次她都差点被冰得醒过来,可是到底抵挡不住记忆的漩涡,只是越陷越远。
时近傍晚,她彻底清醒过来,也搞清楚了状况,她成了上海陆家的小姐——陆如萍。很流行的一部电视剧角,曾经的电视上循环播放过无数遍。时隔多年,她还能记着大概的剧情。她真恨不得自己这是一场梦啊,1935年!真是个青黄不接的年代。中国这片广袤土地,已经被糟蹋破坏个遍,满目苍夷。
她的住处——上海的租界目算得上安稳,这种歌舞升平的日子,还是靠着外国人有面子。
下了床,走到窗前拨开窗帘,将窗子向外推开,清凉得有些冷的空气迅速涌了进来,带着一丝雨后的新甜和桂花香,冲散室内让人安逸的暖香。西方的落日透过云层绕出来,满天的桔红霞光。
向楼下望去,院子收拾得整洁干净,只有一道浅浅的汽车轮胎印通到西边的车库,水泥路两旁混种着一些茶花和扶桑花,被雨打过后更加剔透可爱,院中央的喷泉上装饰的天使看起来纯洁娇憨。
正在她对着新环境打量时,“咚咚”两声敲门声传来,没等她开口,门就被从外面推开。
尔豪看着如萍不时躺在床上而是站在窗过先是一愣,随既皱眉把人拉回床边,扬声说:“你怎么站在窗口,才下完雨冷着呢,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她听他的声音,正是下午大呼小叫的那人,相英俊的面容熟悉又陌生,正是如萍的哥哥尔豪,现实中却是第一次见,不过却有种熟悉的亲近感觉。尔豪见妹妹表情呆滞,手又摸她的额头,有些懊恼:“果然还很热,看来把周医生接来是对的。”
想到刚刚自己对她口气有些生硬,这样对待病中的妹妹不好,放柔了声音说:“我先进来看看有没有不方便,收拾一下,一会儿周医生和爸爸说完话就要上来。”他扫了眼屋子,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尔豪心里认定如萍这次病得不轻,因为依她那善良的性子,今天依萍又来并且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她不可能不下来圆场。而今天没有如萍当这个润滑油和事佬,全家没有一个人给撒泼的依萍说好话,依萍果然招惹了妈妈也激怒了爸爸,不仅她自己吃亏不说,还把老爷子气得发了场火,动了许久不用的鞭子。
如萍被尔豪不由分说地塞回床上,听他说起她错过的事,挑眉道:“什么鞭子?”
尔豪以为她关心依萍伤势:“放心,爸只是给她点教训,擦破点皮而已,你知道爸爸若是认真下狠手,大男人都抗不住。不过,那丫头也真欠教训,爸说一句她顶十句,什么难听说什么,我还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陆司令一生发号示令,对手都得敬三分,没想到竟栽在了自己女儿手里。
如萍垂下目光,依萍的伤势她不在乎,又不是她抽的,该着急的人自然不是她。如萍在暗自庆幸,还好这是剧情才开始,这妞儿还没陷进姐妹争一男的三角恋里,不然,她会先纠结死了。
据她所知那个依萍个性倔强冲动,也很有正义感,说活却不太过脑子。现在她的威风初露,日后就是个炮仗,挨谁炸谁,威力一次比一次厉害,这边会被她弄得鸡飞狗跳,送到前线说不定能发挥她最大的功能。
如萍还要在这战火乱飞的年代生存下去,不能出师未捷被误伤。
家庭医师周医生是个和气的中年人,同雪琴一起上楼,拿出体温计和听诊器,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如萍知道是自己适应那些记忆才引起的虚弱,随便吱唔了过去。周医生下结论:“天气变化,着凉了而已,多喝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留下两包药,就收拾东西走了。
王雪琴让尔豪送医生下楼,在她床边坐下来,看着她吃了药,难得好心情地揶了揶被角,说:“我已经给你的同学打过电话,让她帮忙请假,念不用那么用心。行了,说多你又嫌我啰嗦,你休息吧,老爷子还没顺气儿呢,这一家子人,没一个是能让我省心的!”话是这样说,眉间却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喜气,刚刚陆振华鞭打依萍,她可是出了口恶气。
如萍看着她纤细匀称的背影走出房间,望着床顶轻轻叹了口气,记忆中一身素雅宫装的女人也曾在她床边一边叮咛一边揶被角,日子太久,她甚至快记不清她的脸,可是额娘独有的婉约味道却永远不会忘。
她看着关上的房门,自言自语:“不管她做过什么,都是这个身体的妈,从此就我妈了。”更何况她从不自诩是正义人士,妻妾间的争斗自古有之,自然是有输家就有赢家,适者生存物竟天择,到什么时候都是不变的真理。
第二天,天空碧蓝如洗,昨晚睡得多了,她起了个大早,摸摸额头,吃过药和姜汤,温度已经降下来。可是身上粘乎乎,还好在这房间里发现了浴室,雕花的水龙头里流出了热水,这让她来了之后第一次带上点欣慰。
如萍围着毛巾一身水汽地从浴室出来,拉开衣柜,入目的景象让她嘴角抽了抽,碎花、粉红、蕾丝边、老式连衣裙……这些30年代的老样子,好有时代感。真是……让人联想到最初几界的春节晚会。这让她情何以堪!
路过梳装台,她脚下一顿,还是坐过去。洗澡时就知道这个鲜活年轻的身体很陌生,一觉醒来,世界和自己都变个样子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不像第一次那么震惊了。细细打量,镜子的姑娘一头乌黑的湿发直披在肩上,鹅蛋脸,脸色有点苍白,两道浓淡相宜的眉,眼睛清澈,唇浅红。
她伸手触碰光滑的镜面,淡淡道:“我会代你好好的活下去,孝敬父母,友悌兄妹,你放心吧,如萍。”随着她说完,胸口一阵触动,像是真有什么挣脱而去,她知道,现在,她就是真正的唯一的陆如萍了。
梳装台上摆着些瓶瓶罐罐,分辩出雪花膏涂在脸上,凉凉地香。在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个红色的吹风机,把头发吹干。脏衣服收到角落放置的箱子里,这家应该有请熟悉的帮佣,可是对于她还是陌生人,内衣和丝绸的睡衣是帖身穿的,不想假手他人,干脆自己动手清洗,顺手把狼藉的浴室也打扫干净。
下楼的时间刚刚好,张嫂和阿兰在摆早餐,梦萍尔杰已经坐在了桌边,尔豪也一边打领带一边下楼。在楼梯口遇到,看到她的打扮不由多看了一眼。如萍微笑着打了个招乎:“早啊!”
梦萍是个凤眼小美女,起身绕着她打量:“妈说给你请过假不用上课,怎么又把校服穿上了?”如萍嘴角微僵,总不能说她和那个衣柜战斗半天,这蓝衣黑裙的组合是看着最不伤眼的,“……就在手边,随便穿的。”
尔杰是个包子脸的任性小胖子,重点和别人抓得自然不一样,一听如萍可以不上学,顿时就嫉妒了,吵着道:“我也不要上学,我也请假!”
梦萍一遇到和她争夺父母注意的尔杰就容易歇斯底里:“你敢胡闹试试!”尔杰也豪不示弱地吼回去:“凭什么如萍姐可以我就不行,你们偏心,我要告诉爸爸!”。
尔豪已经习惯了弟妹们的闹腾,只要不发生流血事件,都镇定自若,拉开椅子坐在如萍旁边,侧头问:“好点了吗,我以为你今天会睡个懒觉。”
第2章
楼梯口那里传来皮鞋的声响,吵架的两小孩都禁了声,尔豪脊背也挺了挺,一桌子人正襟危坐。楼上一前一后下来两个人,后面的是昨日见过的美貌妇人王雪琴,走在前面一脸严肃的男人是一家之主陆振华,气势这种东西一向很玄妙的,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压得你大气不敢喘,饭桌上的几人,除了如萍外都放轻了呼吸,她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陆振华六十多了,额上的皱纹很深,生就一张刚毅的脸,紧绷着嘴角更显得严肃,眼里的光是一种军人特有的锐利,仿佛能扎得人生疼,软弱点的人,均不敢与他对视。陆振华面上臭臭地,一点也没见到儿女的慈爱,还在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几个孩子分别跟长辈打招乎,陆振华拿起筷子后,其他人才开动,最小的尔杰也不例外。可是今天老爷子明显的气儿不顺,一直都是扳着个脸,饭桌上的气氛就有些冷凝。雪琴抱怨了几句最近打牌手气总是不好后,她手气就从来没好过,三五天的输钱出去,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钱都用到了什么地方。几个小的匆匆吃完早点出门上班上学,一会儿功夫,人都走光了,陆振华也回房自己闷着。
如萍成了最闲的人,借此机会踏着轻巧的步子,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加深对记忆的了解。布局是标准的小别墅风格,一楼是厅和厨房和饭厅,二楼主卧室和尔杰梦萍的房间,三楼住着她和尔豪,陆振华的房也三楼。其余几个相对小些的房间辟成房,帮佣的张嫂阿兰和送尔杰上学的司机老朱并不住在这栋楼里。
正门外是个不大不小的庭院,水泥路两旁的花草收拾得错落有秩,院子的东南方还有个专供小憩的凉亭。后院的面积比前院还大些,不过可惜没有充份利用开辟出田园风小蔬菜,也只是简单的院子,种着几棵树,东西两侧是木制的栅栏,上面涂了一层白色的油漆,缝隙很小,无论是从这边看隔壁还是从隔壁看这边,都很模糊。最北面是一排连脊的平房,除了帮佣的住处外,其它做为仓库。
后院的树中几株橙黄丹桂,并几棵果树长错落地长着。昨晚她就闻到了淡淡香味,源来源头在这里。两棵橘树、两棵枣树还有一棵枇杷,正值秋天,果子结得红红黄黄的,缀满了枝头。
当她手拿着几只枇杷回主屋的时候,本该闷在房里的老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陆振华听到响动抬头扫了一眼,看到是她有一丝意外,一手稳着报纸,一手摘了鼻梁上的眼镜问:“你怎么在家里?”如萍不是翘课被家长逮住的小孩,不过还是有些心虚,这种情况怎么也做不到理直气壮:“昨天有些着凉,在家休息一天。”
陆振华想起昨晚医生来过,点点头。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两句软乎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他和孩子们没平时很少交流,也忘了怎么样正常交流,干脆再带上眼镜重新看起报纸。如萍拾阶而上,走到拐角时,陆振华一阵咳嗽。她停住回头望,花白头发的背影映入眼中,沉默了一会儿,她转而向厨房走去,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早上他跟本就没吃什么吧,老人家的胃很弱的,不住意保养怎么行。
这不是做饭的时段,厨房里没有人。她在冰箱里翻翻,找到些银耳。把银耳收拾妥当,加了点水上笼蒸,又在下面的厨柜里找到一袋子芸豆和一些豆沙,便做了一些芸豆卷,这些家常的东西难不倒她。就算家里养着几个大厨,她也会偶尔下厨为孩子们加菜做点心。
银耳蒸得粘滑成熟时,枇杷剥皮去核,一同下锅用清水白糖煮,不一会儿,散着清香味的汤就出炉了。凉了会儿,等到刚好能入口的温度,她用大瓷碗剩好,捡一碟子芸豆卷,端去厅。
陆振华不是没看见如萍转去厨房,只是没在意,事实上他膝上的报纸根本没翻过面,他还沉浸在昨日另一个女儿的冒犯当中,从来没有人敢那么不敬地和他说话,从来没有!曾经那么做的人,早就死在了他的枪子儿下。
可是如今他老了,老龙困潜滩,失了曾经的权势的冲劲,连靠他养活的小辈都可以对他口出狂言,这让他心寒之余异常震怒。在她心中他就是这样一个失职的父亲,甚至说如果他没生她才是幸运,他真如她说的那样冷酷无情,那样失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