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心殿
可云这时神志不清,嘴里喃喃着还要找司令,看到满头血色,红着眼的凶恶男人,吓得尖叫一声,如萍先没理会儿那边的纠缠不清,蹲下身察看可云,她妈要用两手合抱着她还不能防住她的乱动。如萍看她实在闹得荒,累人累己,便在她的胸前与脖颈点了两下,可云整个人像被泄了力气,软倒下来,倒在她母亲玉真怀里,眼睛还睁着,可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李玉真只以为她一翻折腾下来脱了力。
这起争端中受伤的男人能够吓唬李家的法宝,就是可云是个疯子,等吵了一会儿,众人发现,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是‘疯子’已经安静下来,脸上有着柔弱的苍白,眼神却清醒,并没再吵闹一句。安静的疯子还算疯子吗?警察来了也不会相信。
最终那个受伤的人眼见着,想因此讹诈更多钱不能了,得了很公道数目医药费,便愤愤地走了。
如萍让伙记把东西先送回去,没有热闹看,众人都散了。很快,这一处只剩下李家人和如萍。李正德抹掉额头上的汗,对着如萍深一躬:“多谢小姐相助,不然今天的事,不会这么善了的。”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说道:“您帮我们垫付的钱,我会尽拉车去赚,您看,不能马上还给您真是不好意思……”
如萍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些都是小事,不用在意。你不认识我了吗?李副官。”
李正德震惊地抬头,会叫他这个称呼的人在上海寥寥无几。眼前这位家教良好,一身学生服的女孩子,眉眼间的轮廓越看越熟悉。他努力地辩认着眼前人,惊道:“如萍小姐?!”
玉真也在扶着可云等在旁边,也很震惊:“真的是如萍小姐。”看如萍的目光似悲似愤,复杂极了。如萍恍若没看懂两人富念深意的目光,轻笑:“是我,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们还认得出来。你们走那年我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些年你们都在哪里?可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副官和玉真对视一眼,虽然他们家的衰荣总是和陆家息息相关,可是如萍在他们眼里只是个不算大的女孩子,正如她所说,那年她还是个更小的孩子,所有的恩怨算不到她头上。
她又刚刚帮他们解了围,以他们夫妻的性子,是不可能把如萍拒之门外的。虽然不大情愿,李副官还是说:“如萍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家离这儿不远,进去坐坐吧。”他的这次邀请改变了他们一家人的命运,每每李副官回忆这天的这次偶遇都唏嘘不已。
面对只有简单桌椅的住处,就算如萍就算有了心里准备也不禁轻轻皱了下眉。这种漏雨又透风的屋子,夏天倒也罢了,入秋后马上就要冷了,人住着不生病才怪呢。从这就能窥见他们的生活很拮据。
玉真先把可云安置回里屋,难得的可云能在发病时自己安静下来,这让她们在如萍面前不至于太窘迫。出来后正看到一老一少两人正沉漠地对坐着。她忙摆出两个掉了漆的大茶碗,倒上半凉的白开水。
如萍接过来,说:“玉真姨不要忙了,你今天也累坏了,坐下来休息吧。”看李副官一幅心事重重,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决定先提想话题:“我听爸说你们一家去了广州,是刚回来的吗?怎么不去我家看看爸爸,他时常想念你们,前天还说,不知道你家过得怎么样了。”
李副官本来今天这两件意外就弄得他心力憔悴,听到她说到司令大人,不禁终于红了眼匡。开口的第一句却是:“我对不起司令大人!如今的正德太让司令失望了,我没有脸回去见他!”
看如萍微诧的表情,打算说一部份留一部份:“司令是个大英雄,他待我很好,给我讨老婆成家,又把我从东北带到上海来。五年前,司令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带着妻儿学着去独立,是我做生意亏了钱,才弄到这种地步,怎么有脸去见他。”
这话让如萍心里一惊,她心里有好几种答案,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其实对李家的事心里有数,她并不是同情心过剩,才来蹚这次混水,可是如果她今天放着不管。李家有困难会早晚要求到佩姨那里。
日后被依萍知道了真相,再以极其激烈的方式捅破,尔豪和雪琴的日子就会难过起来,很可能就此被老爷子厌弃,那个家也就家不成家了。她不想有人来破坏现在的平静生活,所以才出手帮忙,看出他们的不情愿,也装作没看懂地跟了来。
如萍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你的感受了,如果这是你们的意愿,我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爸爸或家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任何一个当然包括他们最不想提起的那两个,也算是承诺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李副官露出一个有些感激的笑意,这句话比什么都有用,他决对不能让司令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还有王雪琴,他当年扬言就算是要饭也要不以她家里,现在如果他的事情被陆家大宅的人知道,不知道要怎么冰火两重天,他不能再给司令惹麻烦了,也不能让王雪琴看笑话。如萍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这孩子善良温柔的天性,不像陆家的任何一个,算是一只奇葩了,她做的承诺,他是会信的。
如萍四处看了一遍,又说,“只是,你们的情况真的有些糟糕,我看可云那个样子……虽然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可是你们真的不能,再住在这种四处漏风的房子里了,只会让她的病情加重。”
李正德摇头苦笑:“不瞒你说,我现在拉黄包车,每天只得几毛钱,除了付这里的房租和吃得上饭,已经不剩什么了。今天可云又……要不是如萍小姐恰好路过解为,那个受伤的人再不依不饶,我们家就走投无路了。”
他机械地说:“我家可云……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从那以后就时尔会犯病,就像今天这样。我们没有钱治,又不舍得送她去疯人院,只得每天看着绑着,怕她闯祸,今天我出去拉车,玉真没看住,她就伤了人……”
不管他现在多困难,他靠着血汗钱养家,从没想过去陆家求助告状,李副官和他夫的人品都让人敬佩。
如萍看他们的神色,哪里会不知道他们的难处,乱世求生本就不易,上海滩又涌进了大批的人口。至于没什么手艺,又年老的李副官,只能去卖力气。
她心里有了些主意,说:“这样的活并不是长久之计,李副官如果你还想做点买卖,我那儿还有些私房钱,可以先给你用。”
她现金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全投在了那个小店里,可是还有些玉器手饰可以卖,不管怎么说,陆家欠李家的,总要有人还,俗语说救急不救穷,李家现在也许都没米下锅了,就算把她那些家当全给他们也是应当。
李副官却急急打断了她:“这可不行,我们怎么能要如萍小姐的钱,你还是学生,你的钱都是你爸爸的,我们家不能再要司令的恩惠,正德这一生已经还不完了。再说,我不是经商的料,是个粗人,能有一口温饱日子就能过下去。”
如萍又沉思了片刻说:“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李副官和玉真姨帮忙。我开了家蛋糕铺子,现在正缺人,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过去工作。”
李副官惊疑:“你开的铺子?你没在上学了吗?司令怎么会答应!”虽说现在提倡女孩也可以抛头露面,他却不相信司令会让他女儿这样做。
如萍笑着说:“是‘我’开的,没经过爸爸,我妈和我哥他们也不知道。因为在大学读的是财经系,老师总说,死读不如实践操作来得深刻。我只是小打小闹赚些零花钱,还没正式开业,刚刚装修好,招聘人的牌子昨天才挂出去,今天就遇到了你们,这不就是缘份嘛。不熟悉的人我也不太敢用,如果李叔和玉真姨肯帮我就再好不过了。正好这件事,我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你们知道老爷子的性子,如果知道了必然会阻止。我们就当相互保密好了。”
她看两人的神色有些犹豫,就知道这件事是有突破口的,继续说:“那个店面虽然不算大,后面却连着卧室和仓库,收拾收拾,足够你们住了,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就近看着可云,就不会再发生今天这种事了,你们也不想她再有危险吧。”
玉真有些心动,如萍从可云入手,算是说到了她的心上,她们两口子怎么样都无谓,今年真的一点余款也没有了,若是在这里过冬,可云那孩子不知道还受多少罪呢。她心里开始摇摆:“可是我家可云这个样子,怕给你添麻烦。”
如萍看看李副官,他也在争扎呢,说道:“玉真姨千万别这么说,可云只比我大三岁,你和李叔也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把可云当姐姐,她如今这个样子,我心里也难过,等你们安顿下来,我们再给她治病,她这么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呢,生活总会越来越好的。”
第15章
既然劝通了人,行动要快,以免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周折来。如萍鼓动着他们当天就收拾了包裹,雇佣了一辆大马车,把人和东西全部打包,送到位于静安寺路的店里。她对着这一家子还有些不敢置信的说:“这里和我家一南一北,远得很,所以我把店开在这里。”再一次强调,遇到陆家人的机率很小。
可云后半天一直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反常,她睁着大眼睛打量新环境。李副官夫妇忙着接待如萍和搬家,一直没注意到。如萍只是在她的穴道上按了几下,偶尔为之,不会伤身,只比镇定剂的作用差些。
李副官夫妇直到进了宽敞的屋子里,这才相信如萍说的是真的。回过味来,这对他们来讲真的是雪中送炭,一处暖和的安身之处,还有这份工作,正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哪还有不感激的道理。他们更深深觉得,如萍这个孩子果然像极了他的大英雄爸爸。至于她妈妈,他们只能刻意去忽略。
店面里间的屋子以前也是有人住过的,桌椅柜子很齐全,都半新的,连做饭的炊具也有。只需简单收拾就能住人,对于长年拮据的李家来讲,地方也不算小了,三个人完全能住开。再说还有间仓库,如萍跟他们说,可以收拾出来给他们用。
忙着忙着晚饭时间到了,李副官奉命去买菜,如萍和玉真合做了晚饭,都是家常菜,三荦三素,外加个一道鸡汤,盘大量足,对李家人来讲是难得的一顿好饭。看到这样平易亲切的如萍,李副官一家也把忐忑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如萍悄悄松了口气,双方的关系总算拉近了些,不至于让他们猜测她有什么心不良。饭后如萍定作的“如梦令”牌扁也送了过来,她想名字的时候没费什么力气,手边正好有一本宋词,摊开的目录上,这个有着她和梦萍名字的词牌就写在那。没有多犹豫就决定了。李副官踩着椅子将它挂上去,小店的规模就算初成了。
如萍赶紧赶慢地烘出四炉各色小蛋糕来,每块都不太大。玉真还从没见过这种西方点心,看着喜欢得不行,直说:“这样好看的东西,怎么有人舍得吃呢。”让话如萍笑弯了眉眼,硬是让她们先挑喜欢的吃,入口的绵软香甜让两人都赞不绝口,可云也很喜欢。
时间不早时,如萍也做好了一张张标着品名和价钱的小价签,让他们明天可以开始试营业,就匆匆赶上电车回家。留下李家人在新家里,心里五味杂陈。
今天花完了她最后的四十元钱,她的钱包快干净得和脸一样,真正的一穷二白了,不过也解决了店员的问题,还是知跟知底的诚实人,她以后就不用翘课熬夜,李家的人品她很放心,只要再提点些卖东西的技巧就行。以后的生意如何,就要看蛋糕的质量了。
如萍推开玻璃门,家里人竟然都在厅。她打过招呼,绕过尔杰的火车玩具,就要上楼。一连几天劳心劳力,她只想去洗一洗,然后香香地睡一觉。所以没看到尔豪向她使的眼色。
陆振华突然说:“等等,你早出晚归,到底在忙些什么,现在世道多乱,一个女孩家直到天黑才回来,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
雪琴正给他的烟斗里装烟丝,虽然同意他想法,但是护犊子已经成了习惯,嗔道:“老爷子,对着自己女儿,这么凶做什么,担心她就不能好好说嘛!”
转向如萍的目光带上些许揶揄,“这么晚了,有没有人送你回来?说实话,你是不是和那个叫蒋修文在一起?他是什么人,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正要低头检讨的如萍诧异道:“你们听谁说的这个名字?”看到梦萍和尔豪正在沙发上对她挤眼睛,家里人又这么齐全,难道这是三堂会审!
陆振华‘哼’了一声,别过去脸。雪琴代替发言:“人家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这可是第一次有男人打来找你,我们连问问都不行吗?”
如萍眼睛垂了一下,‘哦’了一声,也找张沙发坐下来,看起来态度轻松随意:“哪有人送我回家,他是我学校的一个朋友,可能学校里的什么事吧。”
雪琴看看老爷子的脸色,明显对这种答案不太满意,奈何女儿的嘴紧,半点多余的话都不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