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上梅梢
此语一出,迎春果然十分高兴,便道:“这些日子我们爷也让我回家瞧瞧,说是别让府里以为我又被他打了个不能动弹,倒给他栽这帽子。只是我从上次腹泻后,身上始终不大爽利,大姐姐那样天大的喜事,却始终没回去亲自道一声喜,我心里也不安。恰好这几日身上好了,我原就说要找个日子回去的。不成想嫂子竟有这等美事,既如此,便让司棋和我一起去,她和府里姐妹们也见一见,只是回府后……”
她不等说完,金桂便抢着道:“这也没什么,我婆婆知道司棋的事儿,未必没和太太说。想是已经知道了。我问问二奶奶,若是不叫她回贾府,就先去我家住着,有我和香菱陪着她呢,恰好香菱在家里也没个说话儿的,让她成天往那府里跑,我都说干脆她搬去和我们姑娘一起住得了。”
迎春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全仗嫂子巧妙安排。”
几个人正说得热闹,忽见小丫鬟进来,说是有个媳妇有事情要禀告给迎春,迎春便让她进来,金桂待要回避,却听迎春笑道:“不妨事,无非都是家下事情,有什么可瞒着嫂子的?”说完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媳妇走了进来,见了金桂,脸上便有些不大自在,给迎春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先把金桂支走。
迎春只假装没看见,金桂在旁边看了,柳眉不由得皱起来,又见那媳妇期期艾艾的不张口,便把茶杯重重在桌上一顿,唬了那媳妇一跳,迎春这才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嫂子是我娘家人,不知道看了多少世面,你们肠子里那些花花道儿,说给她她还不稀的听呢,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没有半点规矩。”
绣橘低头掩嘴一笑,司棋便弯下腰在金桂耳边低声道:“这在我们姑娘,还真是头一次这样硬气的说话呢,想来是奶奶逼的,不然再说不出这样咬钢嚼铁的话来。唉,姑娘脾气是好,可也未免太软了些。”
金桂点点头,暗道的确如此,迎春固然温柔可亲,可是太软弱了。当日红楼梦中,便连婆子们也可以欺她,那孙绍祖本就是虎狼之性,遇见了刺猬还要挑战一番,何况遇到她这么个绵羊般的性子。我只说要让孙绍祖变好,可二姑娘这么软弱的性子,也不是个办法,我便能护她一时,还能护她一世怎的。
因慢慢想着,就悠悠喝茶,这时候那媳妇子已经将话回明白了。原来是她家男人在外面赌钱,从账上支了二十两的银子,不意竟全输光了,如今到了日子,还不上。因此来请求迎春再宽恕几日。迎春无奈何,淡淡说了两句,便要放她下去。
金桂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媳妇走后再和迎春说那些话。此时看见那妇人低头行礼告退,嘴角边却带着一丝笑容,不由得心头火起,她因此也顾不得了,再次将茶盏放到桌上,冷冷道:“你且站住。”说完又看向迎春道:“姑娘可看见了她刚刚低头那会子的神情?我看笑的可得意呢。想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一次两次还可说是初犯,然而一而再再而三,这样下去,岂不成了例?日后这府里要养多少懒汉奸妇?不是我说姑娘,你在娘家时,是女孩儿家,心肠软脸面薄也就罢了,如今你可是当家奶奶,怎么还由得下人这样欺负?琏二奶奶要是你这个性儿,大观园怕是早被那起黑心肠的婆子们给占了呢。”
一句话说的迎春满脸通红,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答言。金桂叹了口气,便在那里坐着,拿出主子奶奶的款儿,冷笑着对那媳妇道:“你刚刚说欠下二十两银子要拖一段时日,这却不难,我看你头上戴的金银首饰,还有脖子上这串珍珠项链,拿下来当了,怕是二十两还有剩,剩余那些,便当做借了你这些日子的利息吧。”
那媳妇面上变色,张口叫道:“怎么……怎么能这样?奶奶……奶奶您还想明抢不成?”说完下意识的死死护住了自己头面和颈上那串珍珠,却听金桂冷笑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就成了明抢?实话告诉了你,今儿不但要你这些首饰,回头还得好好查查,看看怎么一家子连锅都揭不开了,头上却戴的这般明晃晃的,你真当你们二奶奶是面团儿好糊弄吗?”说完便命司棋下去摘那些首饰,只把那媳妇吓得满脸涨红,忽而跪下道:“奶奶饶恕则个,这就回去拿钱还来。”说完跪着磕了一个头,忙不迭的爬起来跑了。回来时果然便拿了二十两银子,司棋称了一称,分毫不差。
迎春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也生气问道:“先前你不是说没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吗?现在这个又是什么?”说的那媳妇满脸通红,跪在那里小声道:“求奶奶开恩,实在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想着丛府里拿了银子去放高利贷,那利钱着实可观,因此只说再借些日子,我们那天杀的不敢和老爷说,就诓我来找奶奶,素日都知道奶奶好性儿的。”
金桂看着迎春,想看看她如何处理,去见这位菩萨性子的姑娘想了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是人之常情,吩咐下去,扣她们两口子一个月月钱……”未等说完,便听金桂道:“不妥。虽说君子爱财,总要取之有道,似这般欺上瞒下借钱放利,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万万不能留在府中,不然日后风气一日坏似一日,再想收拾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就转向迎春道:“妹妹别怪嫂子僭越,实在是你这处置大大不妥。”一边就命司棋过来:“去说与账房,让他们把旧日的账结清了,把这个月工钱给他们,这就撵出去吧,日后不得录用。”一句话说的那媳妇子面上变色,勉强站起来叫道:“这位奶奶管的也太宽了,我们的事,自然是由我们奶奶发落,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不得胡说。”迎春一听这媳妇如此说金桂,登时怒了,她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说是金桂救下来的,而且这嫂子便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脾气,听说当日在贾府里,因为为晴雯鸣不平,还当面就和王夫人据理力争呢。因也对司棋道:“就按照大奶奶说的办吧,等爷回来了,把这事儿和他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不小心竟然在留言下回复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丢了,55555555555
我这里再回复一遍吧,不是我删除文章了,而是抽的不得不让我删除啊,泪
第四十九章
司棋答应着去了,那媳妇犹要再说,却见金桂慢悠悠喝了口茶,也不抬眼看她,慢慢道:“你说我管不得你们的事?笑话,你去问问你们老爷,当日更大的闲事我也管过。你们老爷那样的人,还没有话说呢,你这么个黑心贪婪的奴才,也有资格指着我?”说完司棋早让几个婆子进来,将那媳妇给叉出去了。
这里迎春便红着脸对金桂道:“让嫂嫂看笑话了,我性子便是如此,我也知道自己过于和软了,可是又没有办法。”说完惴惴不安的看着金桂,脸上有一丝羞惭之色。
金桂看着这样的迎春,心中也只有叹气的份儿,心想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这二姑娘怎么真就成了一个面团儿呢?因沉吟良久,才放下茶杯,对迎春娓娓言道:“妹妹,今日之事,我本不想当面处置,让你这般难堪,可实在你处置的也太软了些。你可知道一个家,要起来不容易,败落下去可是比砍倒一棵树还容易。要说败在哪里?大多数就是败在这些奸邪的下人手中。你但凡今日不严惩这个,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长此以往,便是你家有座金山,也掏空了。”
迎春诺诺道:“这道理我也明白的,只是……怎也改不过来……”
金桂摇头道:“这话不对,这世上就没有改不过来的东西,以前我也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看看孙姑爷。之前那么爱折磨人,怎么揍了一顿就好过来?你如今也不是改不过来,只是因为没有到那万不得已的地步。好妹妹,我只和你说一句话,你家老爷娶你回来,是要家宅安宁欣欣向荣的,就是将来他老子娘和哥哥来了,看一眼也心中暗赞。如你这般,没过几天,下人都能造反了,你们家爷心里能痛快了吗?他岂不是越发看你不顺眼。我现在不让他休你,是因为理都在我们手里,他欺负了你,没有个他先休妻的道理,我就能把他的名声臭的满大街人都躲着。但若是将来,你连这个家也管不好,你自己想一想,那可不是你把把柄送给了孙姑爷吗?他若把你休了,你可怎么办?回贾府里,还有你的活路吗?姐妹们到那时都出了阁,偏你却回了家,那些婆子媳妇背后戳你脊梁骨就能把你活活戳死。”
这句话触碰了迎春心底最大的恐惧,她当日被孙绍祖险险打死,也不敢求贾母长期收留,更不敢求家里人去和孙绍祖说,让她休了自己,甚至连和离都不敢想。如今若真是因为管家不力再被休出去,那真是只有一根绳子勒死的份儿了。
金桂见她低头不语,知道她心中已是意动,忙趁热打铁说:“若是因为别的,死了就死了。没有个为了给下人们背锅,最后自己却上吊死了的道理。你何苦来?为了那些贪得无厌的黑心肠,把自己逼得一死了之,还留不下个好名声?你素来性子柔弱。这也无妨,你管家也不必就要像琏二奶奶那样严苛,只是下人们那里,总得过得去,你看看刚刚那个媳妇,穿金戴银的就敢来你面前哭穷,这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到什么地步?你在下人们面前都一味忍让,又怎么怨得姑爷老拿你做法,欺负你?”
“嫂嫂,那……那我该怎么办?”迎春身上又颤抖了一下,虽然那些老拳已经有些日子没挨了,但此时想起,仍历历在目,就觉着身子上许多地方都泛起疼来,不由得把哀求目光投向金桂。
金桂道:“这个你不用问我,你也是大观园的姐妹,虽然不如你三妹妹刚强聪慧,但你们贾家的子女,没有生下来就是愚笨的,你只是因为平日里柔软不争,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才会被这起小人摆布。你听我的,这次回去你就和琏二奶奶好好讨教一下,终究你们这个是小家庭,能有多少人?也没有贾府里那么些事情和错综复杂的关系,让琏二奶奶稍微和你说几句,你就受益无穷了。论理,我本来也可以告诉你,但一来我们家也没多少人,我到现在也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二来我的精力现在都在厂子上,若论管家,其实不如你们二奶奶的。所以我让你去找她。素日里有那不听话的婆子媳妇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你也只让司棋和她们对着来,反正不能堕了这当家主母的威风。那孙姑爷不是喜欢打人吗?日后有犯了错的下人,你就绑了,让他打,只要不打死打残就行,你若这么着,不到一个月,保你这府里就清明了,那时候姑爷若再升了官,越发不拿你出气,可不是妹妹的好日子就来了吗?”
金桂一番谆谆教导,虽然不能说是醍醐灌顶,但是也等于在迎春心里敲响了重重的一锤。这位软弱的二姑娘,日后虽然还当不起凤姐和金桂这样的家,但总算在努力了几次后,不再任人予取予求随意欺瞒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金桂离开孙家,自回去准备踏青事宜,不到一天功夫,一切妥当。于是第三日便来到贾府,彼时迎春也已经回来,与姐妹们见面,自有一番泣笑叙阔。司棋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只当不知道,反正现在不是作为贾家的丫鬟,只是当做金桂送给迎春的陪房,她们也不必管的太宽,却不知那孙绍祖害怕金桂,到现在也不敢染指司棋呢,他也没蠢到家,知道若是染了司棋,日后再想甩脱,可就不容易了,没看看这个丫鬟是谁调教出来的,没有金刚钻,敢揽这个瓷器活儿吗?
熙凤等人已经收拾好了,见她过来,便一起去见了贾母,又辞别王夫人,也没什么话,不过是嘱咐她们万事小心。于是女眷们便分坐着十几辆马车,薛蟠和宝玉贾蓉带着几个小厮仆人骑着马跟随,一路出了城,向那郊外而去。
已经是四月了,微风习习阳光明媚。这些姑娘丫鬟们每日在大观园里,虽然也有秀丽景色可看,但看长了早就不新奇,反倒不如路边这杨柳青青沃野千里的开阔,因便一个个掀起马车帘子向外看着,后面几辆车上偶尔传来丫鬟们的笑语声。
宝玉骑在马上,看见黛玉和宝钗坐的马车也掀起帘子来,便忙凑过去,俯□问黛玉道:“林妹妹还习惯吗?马车颠不颠簸?可是要喝水或者进点点心?嫂子说离庄子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呢,你早上吃的也不多,倒不如趁这时候吃几块垫垫饥。”
黛玉微微一笑,摇头轻声道:“我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外面,你不必费心,骑马当心一些。”说完放下帘子,一回头,只见宝钗端坐在那里,微微垂着头,嘴角弯出一抹笑容,她不知怎么便觉脸面有些发烫,又听车外一个声音笑道:“二哥哥,我饿了,你去哪里找几块点心给我来吃吧,是了,还有茶水。”
黛玉越发的晕生双颊,宝钗看了她一眼,摇头笑道:“云儿就是个促狭的,她这是逗你呢,自来就是这样,有什么可脸红的?”
黛玉羞恼不堪,瞪了宝钗一眼,低声道:“你们都不是好的,都拿我来打趣。”话音刚落,宝钗就来拧她的脸,呵呵笑道:“你说什么?说我打趣你?若我打趣你,说这话的就不是云儿了。你别说,我刚刚真是有些口渴来着,只是宝兄弟没问我,我又怕你难为情,所以就只能忍着了。”
黛玉跺脚道:“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就和他要去。不说自己多心,反倒来扯着我。”她说完,却听宝钗幽幽一叹,轻声道:“姨妈说今年的秋试,老爷必要让宝玉去参加的,偏偏他那个性子,哪里肯沉下心来用功?只怕这次回去后,就要命他搬出园子了,唉,想想他对读书的厌恶,就觉着有些担心,不知道能不能挨老爷的打骂呢。”
一句话勾起了黛玉的心事,咬着唇半天不语,好半晌才轻声道:“有老太太和太太呢,就打,也不会像上次那样下死手,你瞎操的什么心?莫不是这会子就心疼了?”
宝钗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又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咬牙恨道:“不用你现在和我嘴硬,真等有一天吃了亏,我看你来我这儿哭呢。”说完又正色道:“我今儿老实告诉你,我只把宝兄弟当自个儿兄弟一样看待,怒他不争,半点儿别的心思也没有,叫我看,宝兄弟对别人倒也没有别的心思,你啊,身子素日里就弱,就别为这些事情乱想了。”
这话可就有些深了,若是在从前,断不会从宝钗嘴里听到。黛玉只觉自己整张脸都滚烫起来,低着头道:“你说这些话什么意思?可是疯魔了?我可不明白。”
宝钗笑道:“明白不明白,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是我们一天天的大了,所以有些话,如你我这般,私底下说说罢了。”一边说着,就听马车外宝玉的声音道:“林妹妹,才刚路边有人卖的苹果,刚从地窖里取出来,我看实在鲜红可爱,买了几个,给你和宝姐姐解解渴。”说完黛玉忙道:“多谢费心。”接着伸手从外面拿进苹果来,果然还是红艳艳的,看上去十分新鲜,拿在手里,有着微微的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好惊奇,昨天回复了一条留言后,竟然没给我抽没了。难道说是要恢复?今天早上回留言的速度也很快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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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于是便递给宝钗一个,宝钗微笑道:“总算宝兄弟还没忘了我这个姐姐。”一句话说的黛玉又有些脸红,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只拿那双似睁非睁的含情目剜了她一眼。
宝玉这里把苹果给了黛玉和宝钗,又拿起剩下的一些分给其他女孩子,连丫鬟们也没落下,转眼间买的十几斤苹果就分了出去,却见薛蟠也回转来,他便问道:“给嫂子和凤姐姐送过去了吗?”说完见薛蟠点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天有些热了,穿的有点儿多。”一边说一边解下了外面的披风搭在马上。
最前面一辆车里坐着的就是金桂和熙凤,两人各自掀着马车帘子,先前宝玉去殷勤探问黛玉那一段自然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薛蟠送了苹果来,两人就撂了帘子,金桂用帕子擦了擦苹果,便问熙凤道:“老祖宗和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我看宝玉和林妹妹倒是配得很呢。”
凤姐咬了一口苹果,笑着看金桂道:“我就觉着你对园子里这些姑娘们的事儿比你们自家的还上心呢。明明之前也没看你怎么关心过?”
金桂笑道:“之前我是猪油蒙了心,全都往那些不知所谓的地方使劲儿。从死了一回后学了乖,这才老实起来。不然我们家现在若不休了我,还不知道闹腾的什么样儿呢。我如今没了歪心思,可不就关心关心姑娘们呗?要不然你说,还有什么事情可干?薛家就那么大,香菱还是那么好的性儿,婆子们平日里看见我,好像看见夜叉一般。我没你那么好命,管那么一大家子,不知道每天里有多少精彩的事儿。”
凤姐听的直摇头,笑着啐道:“别说轻巧话儿。精彩?让你过过你就知道了。你们家人少,我们家就是人太多,又杂,不是我自夸,这幸亏是我,不然你问问三姑娘,她管了几天事儿,可觉着怎么样?就这样儿,还落不了好,下人们说我太严苛,婆婆那边又觉着我……唉!总之这些苦处,不说出来你们也不知道,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是不错的。”
金桂笑道:“谁管你的经难念不难念呢?再难念我知道也难不住你,少在我面前扮出这副受苦模样了。我刚刚问你林姑娘和宝玉的事儿呢。”
熙凤又笑起来,金桂这顶高帽恰到好处,她是最喜欢听人说自己能干的,尤其这话出自金桂口中,又与别人有所不同。因此撩帘子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附近,这才回身悄声道:“实话和你说,我心里清楚老太太是属意宝玉和林妹妹的,只不过太太和贵妃那边,似乎更属意宝姑娘。”想了想又道:“这也没有错,宝姑娘聪明沉稳,端庄贤淑,无论谁家,若是娶了这么一位当家奶奶,想来都是挑不出半丝毛病的。”
金桂又掀帘子向外面看一眼,笑吟吟道:“我怎么觉着宝兄弟是喜欢林姑娘的啊?”
熙凤白了她一眼道:“这还用说吗?丛林姑娘来,宝玉和她就是朝夕相处,后来有了园子,这才分开来。若说起他,对闺阁女孩儿们都是细心的。但是怎么细心,也比不上他对林姑娘那份无微不至。林姑娘那小性儿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宝姑娘紫鹃这些人,哪个在背后还不嘀咕她两句?寻常人谁能忍下来啊?唯独咱们这位二爷,不但忍着,还全都是他先低的头认的错。唉,实话说,林妹妹要是能和宝玉在一起,倒也是她的福气,天下间怕是再没有一个男人能这般对她了。何况当朝贵妃的弟弟,那身份之显赫,也自不用说。”
这些金桂其实心里都清楚,闻言便笑着对熙凤道:“既如此,你便多在老太太太太面前说说,成全了一双小儿女呗?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你的功德一件。”
凤姐叹口气道:“林妹妹也是不错的,宝玉又对她好,我心里也如你这般想,只是你当我是你吗?家里什么事都可以由着我做主?何况这里面还关乎着贵妃呢。倒是你,没事儿和大爷姨妈说说,只要你们不松口就成,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得罪了太太和贵妃,唉,我心里也着实为难,都是我的姑妈,你说我帮谁不帮谁?若是姨妈和宝姑娘都属意宝玉,这事儿更难办了。”
金桂笑道:“我们姑娘未必喜欢宝玉,你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语,难道不知她心里装着大志向吗?她所中意的,必然是那胸怀丘壑志在天下的大丈夫伟男子,寻常纨绔,想来也不放在她眼里。”不等说完,便被熙凤推了一下,听她笑道:“既这样儿,你这长嫂如母,就替她挑一个志在天下的伟丈夫吧,还省得我夹在中间为难。”
金桂笑道:“若说起来,倒也是该替她们姐妹谋划谋划了,只是这事儿急不来,还得慢慢看着选吧。”两人说着话,只听得外面马车辘辘,又过了一阵子,听车夫道:“奶奶,到庄子上了。”
金桂撩开帘子看了看,便道:“不必停在这儿,直接去桃花林那里。”说完车夫答应一声,熙凤听见一声鞭子在春风中荡出的脆响,接下来马车又继续行走,约莫有两刻钟的功夫,便再度停下,她掀帘子看了看,只见不远处便是那连绵不绝的桃花林,微风一吹,便有花瓣洋洋洒洒的落下,于是笑道:“就是这个地方儿。”一边说着,提了裙裾款款走下车来,熙凤随在后面,只向四处一看,便先惊讶的“咦”了一声道:“果然是个好地方,我在这京城里也算是呆了许多年,竟不知道有这么个所在。”
金桂笑道:“若叫你知道了,怕那个庄子便不姓薛了,我估摸着,不是姓王就是要姓贾,你哪里能放过这么个好去处?”一句话说的熙凤禁不住笑了,咬牙回了两句,转过身去一看,只见姑娘丫鬟们都下了车来,熙熙攘攘的足有二十几个。
便早有庄上的丫鬟婆子们,在桃花树下铺好了红毡,众人都纷纷笑着去坐。金桂自去吩咐薛蟠带着小厮们去打猎,又回来问黛玉道:“你们今儿个做什么诗?桃花诗吗?也让我这没见识的听听。”不等黛玉回话,又听有婆子叫道:“奶奶,鱼竿鱼饵都备好了,这时候天快晌午,先钓几尾上来现烤着吃吧。”
金桂便起身笑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作诗,等我给你们钓几尾鲜鱼助兴。”说完刚要走,却见熙凤和迎春绣橘等也都站起来,都说要去钓鱼。顷刻间,红毡上只剩下探春惜春黛玉宝玉宝钗岫烟等几个人。史湘云便站起身道:“你看她们多有趣,我这会子却是没了诗兴,也要去钓几尾鱼上来,让你们看看我钓鱼的手段。”
黛玉拉住她笑道:“你给我安心坐着,诗不做完,别想去钓鱼。”话音刚落,便见史湘云跺脚急道:“没有这个道理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还管着我去干什么?”
黛玉歪头笑看着她道:“我是管不住你,但谁让你当日入了诗社,难道不闻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么?今儿诗社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你却想缺席?那是万万不能的。”说完又看向李纨道:“嫂子怎么说?我们诗社总不能没有一点儿规矩吧?”
李纨笑着尚未答话,史湘云便凑过来,拉着她胳膊央求道:“嫂子帮帮我,让我去钓鱼,就缺了这一社,回去扫地焚香,都情愿的。”不等说完,听黛玉笑道:“那太便宜了你,你若今儿敢缺了席,回去无论什么地方儿,那些落花可就归你了,你有本事把它们都葬了吗?”
史湘云气的回身冲黛玉龇牙,忿忿道:“我才不像你,动不动伤春悲秋的,连个落花还要葬,那花落在树根下,时间长了不也随土化了吗?偏你是个多情的,去操这劳什子的心,哼!”说完又咬牙道:“你就必得看着我?这么多人,都是假装看不见的,偏你和我较真儿,真真恨得我……”
黛玉笑道:“恨得你怎样?若有本事,就支一口锅,把我煮来吃了啊。”话音未落,忽见史湘云笑起来,摇头晃脑道:“我哪里敢煮了你?我若煮了你,二哥哥还不生剥了我的皮?”说完便学着宝玉素日的腔调道:“林妹妹你今日可怎么样?身上大好了吗?外头还有风,别随意就出来。这大氅似乎稍薄了些,回头我把那件哆罗呢的给你送过来……”不等说完,众人已经差不多都笑倒了。宝玉也闹的怪不好意思,跺脚道:“好端端的怎么扯上了我?云妹妹太淘气了。”
林黛玉也是又羞又恼,然而却因为史湘云这番话,心里想起宝玉平日里的言行,也觉一丝丝甜意从心里渗出来。忽听史湘云笑道:“好啊,让你再来和我较真儿,这会儿脸都红了,这满林子的桃花也比不上呢,回头让大家看着了……”
一语未完,见黛玉已站起身来,追着她就打,一边恨恨道:“我让你再胡说,今儿若是饶过了你,我也不是个人了。”那史湘云自然是跑开躲起来,躲到宝钗后面道:“宝姐姐救我,二哥哥如今是指望不上了,以前明明还能帮着挡一挡的……”
宝钗也笑的直喘气,摇头道:“你还贫嘴,要把颦儿惹恼了,我看你怎么办?”一边又拉着黛玉道:“好了,不是商议作诗吗?先前嫂子去的时候怎么说的?钓几尾鱼上来给咱们助兴,若是那鱼都钓了上来,诗却还没做好,咱们要丢多大的脸?快正经坐下来研究研究诗题吧,连韵还没有呢。”
黛玉到底伸手在史湘云脸上拧了一下,这才坐在宝钗身边,李纨和探春就出了韵脚,然后众人或以桃花为题,或以钓鱼为题,或以这天地秀色山河壮丽为题,各各做起诗来。入画紫鹃袭人等丫鬟在旁边伺候着笔墨,一阵风吹来,那桃花瓣纷扬如雨,落在毡上和众人的发上身上,更有一些粉色花瓣闯进砚台之中,漂浮在那浓墨之上,煞是好看。
第五十一章
“花香墨香书纸香,此情此景,真是令人陶醉,即便胸中有千万言语,却无一语能够形容出此刻情景。”宝玉提笔感叹着,却见黛玉抬起头来,看着那落花伤感道:“韶华易逝春光难留,如今已是落花季节,你看这落红成阵无比漂亮,然而这些花瓣,却终究难上枝头,从此后只能零落成泥了。”
李纨抬头道:“好好儿的又作这悲伤之叹。有花落时节,就必有花开时节,没的为这些伤感什么?你先天体弱,还禁得住这些伤感。”说完又看着宝玉道:“都是宝兄弟闹的,好端端的不写你的诗,无缘无故发什么感叹。”话音落,宝钗也在一旁笑道:“宝兄弟怕是又做不出诗来,所以提前给我们透个话,一旦这次落了下风,只说眼前美景道不得,却不是他才力不足的问题了。”
宝玉笑道:“姐姐如今怎么也不厚道起来,跟嫂子学的不成?我倒不是透话,只是一想到你们的诗作必定强我百倍,心里就打鼓。”说完听宝琴咯咯笑道:“这样才好呢,回头你再落了下风,仍然罚你帮我们扫地,丫鬟婆子们也托着二哥哥的福,自在一日。”
不过顿饭工夫,众人就把诗做了出来,于是纷纷放在一起点评,正说得热闹时,便见金桂和熙凤迎春等走过来,身后婆子手上提着几尾鲜活乱蹦的鱼,俱都是一尺来长。史湘云便站起身惊叫道:“好大的鱼,难为你们怎么钓上来的。”
迎春笑道:“便如嫂子说的,这里的鱼极多,且又肥又大,我们也没费什么神,便钓了这许多。你们做完诗了吗?若做完了,咱们来这边看婆子们烤鱼,嫂子特地请了庄上的厨子来弄呢。”说完探春便把纸张都收集好,交给侍墨。紫鹃晴雯等忙把笔墨纸砚都收集起来,妥善放好,金桂在一旁喊道:“那些诗都留着,等一下我要看的。”
“小孩子的玩意儿,嫂子何必热心?”探春谦虚了一句,金桂哪里肯放过,红楼梦里那些诗词,她倒背如流,没想到如今穿越过来,竟然能亲自看到十二钗的新诗词,那真是意外的惊喜。因笑道:“少和我说这些,好歹当初为了诓我银子,也是要给我个监社御史做的,不过是我知道自己斤两,没敢凑过去而已,如今我银子出了,让我看看诗也是应当的吧?我又不为了印书卖钱,只是羡慕你们的才情罢了。”
李纨笑道:“大奶奶既如此说,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回头就给你送过去。”话音落,众人已经到了另一块大红毡上,金桂招呼大家纷纷做下,又亲自去庄上厨子辛大娘那里嘱咐了几句,于是辛大娘带了几个妇人,支好火堆,将鱼串在那烤架上翻烤起来,宝玉和史湘云好奇,到底忍不住跑过去亲自看着,惜春宝琴等也随后跟了上去。
须臾间鱼烤好了,宝玉忙先拿了两条鱼回来,递给黛玉一条,一边笑道:“快趁热吃,冷了就发腥,不好吃了。”
黛玉接过鱼,道了一声“多谢”,这里宝玉拿起自己的鱼刚要吃,忽见宝钗在旁边瞅着他笑,便也讪讪笑了一声,将那条鱼递给宝钗道:“姐姐吃这一条,是我亲自选的,火候烤的极好。”说完却见宝钗摇头笑道:“宝兄弟不用管我了……”一语未完,那边厢薛蟠一手里举着一条鱼跑过来,先给了金桂一条,另一条随手递给自家妹子,眼却还看着金桂,谄笑道:“娘子快吃,这是我亲自挑的,火候烤的极好。”
“扑哧”一声,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薛蟠抓着脑袋,茫然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发笑?金桂熙凤等人却是笑的前仰后合,这时候平儿和入画等人也都走过来,将手中的鱼递给各自主子,众人便一面吃鱼一面谈笑。
金桂就问薛蟠道:“你什么时候跑回来的?可抓住什么野味了吗?”
薛蟠一边大口吃鱼,一边含混道:“我让小子们去弄了,我又不会射箭,看见兔子不过让它跑了,若是看见狐狸,再给我咬一口,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我就跑回来,正好看见你们烤鱼,唔,这鱼烤的好吃,咱们多钓一些上来,等回去了带上,到府里命人烤给妈吃。”
金桂点头,又让大家不要多吃,等一下还有野味,要做肉汤,还有烤肉等。宝钗笑道:“这可说的晚了,这么大的鱼,吃一条下去可不就饱了?”话音落,听金桂笑说道:“无妨,这东西不顶饿的,过一会子饿了,恰好猎物也弄好了,大家再尽兴吃喝一回。
众人都说是好主意,于是各自起来散开,或在桃林或在河边漫步,一边欣赏着眼前秀色,平儿紫鹃等看到这河上还有一座拱桥,便嘻嘻笑着顺那桥走了几个来回。
到半下午,那些小子果然回来,在护院们的带领下,每人手里都拎着一只两只猎物,多是些山鸡野兔,还有一只黄羊,一只鹿,一只狍子,于是就在河边洗剥了,厨子们自去熬制肉汤和烧烤,众人散了心之后,也觉有些饥饿,复又回来,吃了些烤肉,又喝一碗鲜美肉汤,方才作罢。
此情此景别人犹可,独史湘云兴奋不已,直说若能这样生活,情愿不生在富贵之家,终日寄情山野。却听金桂笑道:“你少说嘴,真让你寄情山野,我看你怎么办?不说别的,便是到了夏天,满山上的蛇虫鼠蚁,吓也吓死你了,还有那些蚊子,就算是住在庄子中,蚊子也是成群结队的,一夜之间你身上头上就都是咬出来的大包。”
湘云果然被吓住,喃喃道:“那我还是住在大观园好了,实在不行,二哥哥的怡红院里还有几只仙鹤,三姐姐的秋爽斋也有两只兔子,河里还有鸳鸯……”不等说完,就听黛玉笑道:“罢罢罢,这个煞风景的,你竟把主意打到那些东西的头上了?可是想学古人茹毛饮血吗?”
湘云大声反击,这边金桂跟着笑了一会儿,便来找熙凤道:“半下午了,姑娘们也玩的累了,叫我看,不如回去吧,再晚了,怕回了城天就黑下来呢。”说完却听熙凤笑道:“不妨事,我看这地方好,不如在你那庄子上歇一夜。”
金桂犹豫道:“这倒是好,只是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么?怕是要担心吧?”说完见熙凤摇头笑道:“放心,之前我们不是就说了吗?因此我和老太太太太说了两口话,只说要是好玩,就住一天。姑娘们天天在家里闷着,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她这样说,金桂自然也高兴,忙又吩咐薛蟠赶紧回庄子安排,所有的男仆一律搬出去,只留下粗使婆子们,安排厨房准备晚饭。这里又看大家玩了一会儿,眼见金乌西坠,方招呼众人上车回庄子。
众人都知道要在庄上住一晚,都十分高兴。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来,金桂下车,亲自引着众人入庄,一边笑道:“今儿晚上要委屈姑娘们,这庄子虽然不小,客房却不多,原没想过要招待这么多人,事情定的仓促,因此也没来得及收拾,好在屋子大,咱们几个人住一间房,倒也不显得拥挤。
当下在客厅聚了一会儿,又用过晚饭,二十多个姑娘丫鬟便各自去了房间,只见房里多是大炕,铺着厚厚的褥子,上面叠着云丝锦被,倒是十分华美。宝钗宝琴,黛玉湘云四个人和丫鬟们住了一个套间,探春惜春岫烟李纨住了另一个套间,熙凤和迎春却是住在一个小间里,这是金桂特意安排下的,方便迎春向熙凤请教持家经验。宝玉则和薛蟠等宿在另一个院里。
郊外的夜格外静谧,姑娘们各自在房间里说笑,不一会儿功夫,那月亮爬上来,照的大地彷如披上了一层银纱,大家便吹熄了烛火,推开窗子看月亮,夜风微微,更为这山庄的夜晚增添了几许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