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没几下,从杜云安走来的那边甬路忽然传来人声,似乎是白芨再叫什么人:“诶,你干什么去?”
这里两人都听见,王仁眼里凶光一闪,恶毒的就冲过来要撕云安的衣襟。
杜云安气急,也不躲了,只等他三两步近前,抬手一抵,突然飞起一脚朝王仁的腿踹去。
谁知她矮了些,王仁又正抬脚,那一脚正好与王仁的脚尖对上。
电光火石。
“嗡——!”王仁懵了半晌,突然抱起脚鬼哭狼嚎。
白芨两个追着瑞云过来,只看到仁大爷不知为何气冲冲的往石景上踹,还看到跑的飞快的杜云安的背影。
————
“你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夫人坐在王仁住处的外厅,满脸怒色:“若胆敢有半句假话,立刻罚板子撵出去!”
白芨跪着:“太太,我们只看到仁大爷、仁大爷踹了山石一脚,然后就……”
王仁在里头嚎:“是那贱婢伤我!”
李夫人揉揉额角,不理会里头侄子,这孩子不过折了跟脚趾,就严重的好似马上要躺棺材似的。李夫人见惯了王子腾身上的伤疤,益发瞧他不起。
“你说!”李夫人指着王仁的小幺儿。
这小幺儿嗫嚅半晌,还是没敢撒谎,他听到有人来,回头的时候也是只看到大爷自己往石头上踢,他转身的时候那个云安姑娘跟条鱼似的正从他身边蹿出去。
“瑞云,你说!”
瑞云磕头,她虽有心栽赃,可这事是秃子。
“仁儿!你听听!”李夫人扶着头,向里边道:“你自己不小心,混赖别人做什么,你好好养着罢,二婶叫大夫守着。”
“云安起来罢。”
说罢起身要走。
王仁怎么肯依,仍旧叫嚣要拿下杜云安治罪。
李夫人烦不胜烦:“我还没问你因何为难个丫头呢?她才多大能伤着你,你迁怒赖人也该有个度量!”
王仁梗了下,突然反咬一口:“我从宝行挑了支凤钗要送给妹妹,谁知被这丫头和香桂合谋偷去!我唯恐伤了婶娘的颜面,才私下里向她讨要,这丫头不知好歹,竟敢下死力气害我!”
“我搜过香桂的屋,逼问她,她说给这丫头藏了!”王仁恨道:“婶娘不信,一搜便知!”
他打的好主意,待搜出了贼赃,他就拖着伤脚定要二婶将人给他处置。王仁心里发狠,非得先狠狠作践一番出气才行。
在榻前服侍他的香桂一下子软倒在地,另一个丫头同情的瞅一眼,慌忙捧着宝器行的单子出去给李夫人。
李夫人皱眉,杜云安忙又跪下,只哭着摇头。
“你们两个,”李夫人指两个陪房媳妇,“带上这屋的几个去查查,事情未明之前,不许叫别人知道了。”
王仁听她的话音,仍旧是偏袒自己人的意思,把给他擦汗的丫头推一个趔趄,恶狠狠的等她自打嘴巴。
不多时,那两个媳妇就进来了,捧着两匣子东西:“太太,云安姑娘的细软都在这里面了,并未找着仁大爷所说之物。”
“果真查仔细了?”李夫人只看王仁身边的婆子。
那婆子是王仁从金陵带来的管事嬷嬷,她也点头:“这位姑娘的屋子里东西不多,细软都在这儿了,我们一应房梁床底都找过了。”
王仁大怒,从榻上起来,两个小幺儿忙上前来背,一个在旁搀扶。
“不在屋里,那必然就藏在身上了!”王仁一脑门汗,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给我扒了搜!”
“胡闹!”李夫人大怒,这侄子忒目中无人!
从卧房出来,王仁单脚站着,猛地一推背着他的小幺儿,气道:“……”
他还未说话,身上咣当掉下来一个沉东西,砸在地上。
“……”
正是那赤金衔珠的凤钗,只是这东西只剩个雏形,给捏压的已成了金团儿。
“你!你你你!你会妖法,怪不得怪不得……”王仁不知这东西怎么在自己身上,头脑一慌,指着杜云安:“都该死绝了的!”
“混账!”李夫人见他不仅不悔改,还学人家装傻扮痴:“把你们大爷扶回去!”再不愿跟他多说。
“云安受委屈了!白芨瑞云扶起来她来。”说罢,带上自己的人抬脚就走。
稍后,王熙凤就得了个镶珠金蛋子,平儿送走了白芨,一脸为难:“姑娘,这个……”
“这就是哥哥给我买的凤钗?”王熙凤拨弄下那团金子,气的不行:“原以为他长进了,没想到还是这副狗脾气,诬赖到太太身边的人身上去了!”
“他是不找不自在就难受!”凤姐委屈:“太太原本就因家里生我的气,我这嫡亲的哥哥还不给长脸!那个云安丫头是什么人,你们谁见过太太这么疼过身边的丫头!”
正掉泪,一时来人回话:“太太说了:‘姑娘这里事忙,又逢中秋节,派身边的云安借给姑娘使些日子,云安会写能算,叫凤姑娘只管支使她,趁着还有时候再理一遍箱笼、登记上册是正经。’”
凤姐忙站起来,一一听了,笑道:“平儿快去接了云安丫头来,不然一会子太太就舍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暂时调派云安给凤姐使唤,计划追不上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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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几年前布下的局
李夫人将人暂时送到梧桐院,是为了叫杜云安避开王仁,虽然这场风波错在王仁,可王仁毕竟是隔房少爷,杜云安再如何得宠也是个丫头,李夫人恐怕王仁丢了面子不肯干休,到时下人对上主子只有吃亏的份儿。
王熙凤不足一月就要出阁,王仁就算是同胞兄长,这时候也不能随意进出她的院子。
“凤哥儿是个聪明的,不会特的为难云安丫头。”李夫人叹口气。
李大嬷嬷虽还未见过这大丫鬟,可她的名字已听过不止一两回了,倒有些好奇,便笑道:“怎么这丫头很好么?我看太太疼她比别人都多些。”
“她确实比别个都得我意,我屋里的人,嬷嬷是知道的,白檀白芨不论,瑞云几个小的却多有考量的——依我年轻时的脾气,近身伺候的人再不能选这样的!”
“我这身子骨也好了,改明儿是得见见这孩子怎么个伶俐模样。”大嬷嬷笑说,又有些迟疑:“那太太是不准备将瑞云补给凤姑娘做陪嫁了?”
她一问,李夫人也有些作难:“凤哥儿要强,又和姑爷青梅竹马的长起来,这头几年八成是容不下通房妾侍的,我这才要把瑞云给她。”
“她身边的几个,平儿聪慧忠心,乐儿有些心眼子,但还算老实,那个喜儿虽轻狂狐媚,可一家子没什么能干的人物,很好打发。新姑爷屋里很有几个旧宠,听闻还是打小儿服侍他的,在那府里上下都有些人缘体面,凤哥嫁过去,少不得得压服这两个——这喜儿就是个好人选。瑞云也是为这个选她……”
大嬷嬷点头:“她们一家子仗着老姨娘那点情分抖擞的太过了,太太碍着老爷的情面不好整治,把人打发给凤姑娘使,日后凤姑娘处置不忠的丫头也是正理。”那丫头和她一家子都有个攀高枝的心,大家心里明镜似的。
“可不是这话,老爷心里也烦他们呢,那瑞云的老子还敢插手亲卫提拔的事情,简直不知怎么死的!”
“瑞云眼高心空,好在心机浅显,凤姑娘容不下也好拾掇。”太太算得上用心良苦了。
况且这瑞云在荣国府里还有一门好亲戚,李夫人想起陪房周瑞一家:“我那大姑太太的好陪房必定要保外甥女的,只怕大姑太太也是这意思——若大房长子的正妻和姨娘都是自己人,她王若毓还不得笑醒了。一个要抬举,一个容不下,这么的,也不怕凤哥儿被她姑妈迷了眼,怎么着也会有二分提防。”
李夫人压根不提王熙凤收拾不了瑞云的可能,大嬷嬷也理所当然,一些奴仆而已。瑞云在王家被捧着,是因为有祖上那点情分,王子腾行伍发迹,需得重情重义才能笼络人心,李夫人这才忍了几年。可这瑞云一旦去了别人家里,她老子娘一家也是要陪过去的,到时她们自己犯错就不干王家的事了,到时李夫人喟叹两句都是厚道人。
在王家有顾忌,人贾家可没有,都是几辈子的家生子,谁还会捧着她们去。
大嬷嬷一笑:“亏得这家子心高气傲,她家在府里的姻亲可不多。”祖上出了个二房小老婆就了不得了,看不上与下人论亲,殊不知这姻亲少,根基就浅。
“那不如趁这时候,一并将瑞云补过去就完了。”老人家说,这是步一举多得的好棋,于太太自然很好,凤姑娘那里也是得个好收拾的通房,还能在大姑太太那里下蛆,就不怕日后凤姑娘被大姑太太拉拢去。
原本是在提拔瑞云做一等大丫头的时候就定下的算计,这会儿李夫人倒有些迟疑起来,不为别个,只是当日没料到王仁闹出的这些事情。神仙也想不到这亲哥哥会在胞妹出门子的紧要关头闹夭呀。
“仁哥那里……”
“太太不是打算把瑞香给仁大爷吗?”李大嬷嬷纳罕,当日这两个丫头品格都不好,但一个祖上有功、仗着情分,一个姻亲密布、有了点子气候,将她俩提拔起来,就是打着绕个弯儿处置的主意。到时一个给仁大爷,一个给凤姑娘,这兄妹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一下子去了两个烦忧。
要知这世家越往后就越艰难,不光因为子孙不成材,更多时候还败在奴才身上。主家传承,这家生子也代代繁衍,人口越来越多,姻亲交织,势力盘根错节,有那势大有功的,俨然主子也轻易动不得了。
依李大嬷嬷的见识,自家老爷太太府上还算好的,毕竟是大房继承宗祠,那些根基厚的家生子在当年大房风头劲的时候都奔了他们。□□国府上却不同,已有尾大不掉的态势——这么一想,大嬷嬷反觉出了凤姑娘公爹贾大老爷的好处了,那样混不吝的性子绝不会看什么几辈子的老脸,倒是能镇住人。
老嬷嬷脑子里这些个念头一转的功夫,就听李夫人说:“有前儿的那事,那混账东西还不觉的丢人!我已经叫云安丫头躲去了梧桐院,他竟还敢觍着脸来求!”
“求?求什么?”李嬷嬷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求什么!说甚犯浑冒犯了我屋里的姑娘,这全是因他看上了人的缘故,一时糊涂才闹出了笑话,现在想明白了,特意来求。”李夫人垂着眼睛:“这是恨我查清事情叫他丢脸了,要把云安丫头要过去作践好打我的脸呐!”
“出了这档子事,他又怀了这种心思,别说云安,就是瑞香我都不愿给他,何苦来白赔上一条命。”原本瑞香过去,看在她的面上,也有个姨娘作,瑞香历来有些城府算计,好不好的也差不多少。可眼下王仁打着出气的主意,李夫人就迟疑了,就算封了姨娘又如何,怕是一二年就被折磨死了。
只李夫人也不是那大善人,王仁已开了口,不舍得云安,瑞香也不忍心,但总要有人堵这窟窿。李夫人心里,这堵窟窿的人就是瑞云。瑞云已经犯了她的忌讳,那一家子这些年也叫李夫人倒尽胃口,李夫人打算把瑞云瑞香两个的安排倒个个儿,只是这么一来凤姐日后就不太好料理,瑞香比瑞云可有心眼子多了。
李大嬷嬷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儿,心想这就是病了一年白耽误的恶果了,如今都像个耳聋眼瞎的摆设了。只是嘴上还劝:“不妥,瑞云一家子人丁薄,亲旧少,搁在凤姑娘手里好料理。瑞香不同,她家叔伯兄弟就有多少,她若做了本家爷们的姨娘,将一大家子都带过去还说得过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王’来,可若换成凤姑娘,一气儿多出这些陪房去?外人看着也不像。”
“若只把瑞香老子娘陪过去,还叫一大家子在府里扎根,那这好几年的算盘可就砸了。”再耽搁一代,这家子就根深蒂固了,越发不好动了。
怪只怪这家子人算计的忒深忒远,不知不觉叫他们与好些个有体面的管事家里结了亲,这摊子越铺越大,李夫人等发现的时候才惊觉有这一家子人无声息的已经从底下渗透到各处了。虽然他们如今还只想爬到掌权的管家那一层去,可再任他们作为,焉知日后会不会想做主子的主?
李大嬷嬷皱眉道:“比起瑞香,瑞云那起子倒不算什么了。嬷嬷知道太太心善,可这人善被人欺,这主意错不得!再者说,瑞香过去,有她那一家子撑着,仁大爷不看太太的佛面,也得有些顾忌。”
“或者太太拿错处把那一大家子都打发了?不是不能,只是少不得人心动荡,怎么小心也会伤筋动骨。”这些道理两人都明白,李夫人正因如此才会暂时忍耐。
自从义忠亲王坏了事,储君之位悬空,朝廷就不太稳当,这几年圣人的身体不大好,皇子们斗的就更厉害。王子腾自己谨慎,府里也低调,并不肯闹出什么动静惹人注意。
李夫人心里不知在,瑞香一家子谋算大,但这丫头还算忠心勤勉,比瑞云得人意多了。瑞云这样儿的,出了正院摆出的谱儿比阳姐儿还大,也就是凤哥儿厉害,她才不敢冒犯。阳姐儿再不是从她肚子里生的,也是这府里小姐,瑞云倒好,见她人小性子弱,就敢不把正经主子放眼里……
李夫人在小院只坐了一会子,大嬷嬷送走她,便命小丫头:“去二门上看看,值夜的人来点卯了没有,若来了,叫丁香到我这儿一趟。”
“丁香?”
“就是你丁大娘。”说的正是银线的姨妈。
小丫头去叫人,李大嬷嬷盖着薄毯歪在榻上,不免想起丁香这一拨人来:当初太太进门,为了帮太太打理内宅,她选了十二三个伶俐的丫头派到各处做耳目,以免被下人合伙蒙蔽了,这些人也确实帮了大忙。只是多年过去,死的死去的去,还有嘴不严被送去庄上的,如今统共就剩下几个。李夫人把府里理顺之后,已经用不上这样的眼线,大嬷嬷也很久想不起她们了,这会子想起来,也庆幸还剩下三两个得用的。
“丁大娘告了假,管事说丁大娘崴了一脚,伤的有些重,怕是两个月都当不了差,这会子正从别处调人补空呢。”
“怎么就摔着了?”大嬷嬷坐起来,她还不知道丁香,看着大咧咧实则最小心的一人,要不然也不会安稳当差到今日。
“外院的猴儿们作怪,听故事听的迷了心,在总管房后头挖了个陷马坑,丁大娘和另一位妈妈回事的时候一脚踩进去,丁大娘还算好的,和她一起的吴大娘骨头都断了,总管房把吴大娘的名字都给划了去……”
大嬷嬷这才去了些疑心,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小丫头:“你见过太太屋里那个叫云安的丫头吗?我听说她也是家生子,只是家里不显?”
杜云安才进来不多久就得了太太青眼,着实出过些风头,只不过那时大嬷嬷病的沉重,没道理跟她提这些不要紧的。杜云安又性子平和,行事不张扬,没什么说头,不相干的人嘴里也就极少议论。后来杜云安又进了正院,正院是除了老爷书房嘴最紧的地方,前天王仁诬陷她的事情都没闹大,李夫人下令封口,是以现在府中上下最受欢迎的话头根本不是她,而是仁大爷屋里的通房香桂——香桂偷盗财物被罚打板子,那可是脱了小衣的“杖刑”,把凤姑娘的嫁妆单子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云安姐姐,从前总见。嬷嬷忘了,原来您喝的梨汤就是她熬得。”
“原来是她。”大嬷嬷想起来了:“这丫头是谁家的?”
“是太太庄子上的,姓杜,她娘还是太太的陪房呢……嬷嬷!嬷嬷!快来人呐!”
李夫人匆匆赶来时,大嬷嬷还没醒,李夫人见她嘴角有些歪,还漏涎水,赶忙问大夫。
大夫是王府家奉的,在屏风外直言道:“老嬷嬷这是中风了,幸好救得及时。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原本就伤了元气,这病上加病,越发来势汹汹,这半月万不可再叫老人家受累,哪怕多思多想都不行。”
李夫人只道是因自己的缘故,愈发愧疚。
这大夫也是个人精,知道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每日耗费的心神并不比为官做宰的老爷少,便主动解忧道:“就算嬷嬷醒了,至少也得几日说不清楚话,恐怕越如此就越想说,急火与病无益。不若在药中添几味安神药,叫老人家好好休息,一治病,二也能养回些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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