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太极鱼
宝钗因问:“那里物产都比别处早熟些儿,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云安摇头笑道:“我其实自己都没去过。只是听我哥哥说庄上有位极通农事的老人家,原是因黄河水患逃难来的,我哥哥见他捏一把土就知道肥薄适种,就将庄上的农事给他管,这位老人家因此很感激,便用各样的方法来侍弄田地庄稼。”这深藏功与名的老农就是她自己了,不过这种瓜果能早些时候成熟一是赖她肚子里的那点先进见识,二则是因这庄子地势好气候好。庄上自家的庄丁的确是从官牙人那里买下的难民,这些人背井离乡不熟悉本地情况,杜仲师兄弟挑人也谨慎,待之又厚道,所以并不会乱说。
“你们都成论农经的‘司事大人了’!”惜春笑道:“安姐姐,你说说有什么好顽的?”惜春爱画,府里景色再好也是人工雕琢,不如自然的灵气,更能拨动画者的心。
……
能够出门去游玩,三春比其他姊妹更欣喜,如宝钗黛玉这等从前还能出门,三春姊妹却是少有机会迈出荣国府的二门。尤其惜春年纪小,更是兴致极高,白日里缠着几个姐姐说话还不足,当晚连露微堂也不回了,只要跟着迎春同睡。
这晚,李纨在露微堂中未等到惜春回来,反而是入画回来告诉她,说四姑娘在平明楼跟二姑娘住下了。
李纨出了一会神,好一时才长叹一声儿。
李纨的丫头素云见状,便乍着胆子劝道:“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奶奶去上院里陪老太太说说话。明儿姑娘们都要去杜姑娘家的别院,只琏二奶奶一人恐照应不过来,奶奶去了,也是替老太太分忧。”
李纨坐在矮榻上,通身没点热乎气,愣了一愣才摇头道:“既没人请我去,我就不去,不然上赶着有什么趣呢。”
素云和碧月都有些着急,如今府里情势与往年大不相同了,从前太太纵然不大喜欢,可有太太总是常把“先珠大爷”挂在嘴边,府中上下就忘不了奶奶和兰哥儿。今时今日呢,太太迁到东跨院静养身体,连宝二爷都不敢多去打扰,更不提兰哥儿了;又分了小厨房,老太太也不大兴让儿媳孙媳侍饭的规矩了,大奶奶又不如琏二奶奶嘴巧说话诙谐,老太太想起来叫上去说话的时候就极少了,有那种阖家的女眷都在的场合,偏又显不出大奶奶来,一整日里跟大奶奶说的话有数的很;况且姑娘们立了院子,后又自管自的份例,眼见都成长出来了,愈发大奶奶连照管姑娘们的事务都不用担着了。
琏二奶奶管家管的风生水起,众位姑娘也个个出挑。二姑娘同杜姑娘、林姑娘摆弄了专接女客的铺子顽,听说很红火;三姑娘与宝姑娘做针线谈书论字,听说两人的女红连老太太都夸赞的;便是四姑娘,虽同奶奶住在一处,却亦有自己的事情做,她跟杜姑娘学了种画人滑物极像的新画法,日日专研呢,说是要将这种画法融合进她的画技里,要攀什么“写实与灵动韵味的高峰”。别人那里越热闹忙碌,就越衬的她们奶奶这里,当真冷清就如广寒月宫了。
可如大奶奶这样的守节寡妇,在这等侯门公府之中,可以自家摆出个超然物外的态度,却绝不能让上头忘记了,不然就连仅有的前程指望也败光了。
就譬如老太太去年的时候还曾说大奶奶寡妇失业,要从府里拨一块地叫她自己收租,现今也没了后音儿。
李纨烦恼的亦有这一项,另外一项就是她听说凤丫头求杜姑娘给她出了主意,凤丫头如今不仅将自己嫁妆里的两个收租的铺子拿了回来挑了自己陪房开店,还给官中也照样办了五间商铺,虽不是那种日进斗金的,可细水长流的总有进项,比原本只收房租要好的多。李纨有心也如此,还能为自己和兰哥儿积攒些梯己,只是那位杜姑娘却不大与她这里来往,连正经话都没说过几句。
她今日突然听说老太太允了奶奶陪姑娘们明儿往杜姑娘家的别院散淡一日去,李纨就觉得时机到了,只要明日能一起去,不仅能向杜姑娘问些办法主意,还能看看杜家的庄子是怎么经营的,日后也求请府里帮忙给兰儿置办一个小田庄子。从听了上房的消息,李纨就打扮齐整了,等着老太太叫她上去,谁知左等右等,晌午小宴老太太没想起来,下晌午乃至晚饭都无一人来请她。李纨枯坐了近一日,心头的滋味就别提了。
“奶奶,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大愿费脑筋了。”素云劝道:“宝二爷今日上学去了,老太太就没想起来,没说让宝二爷明日也同姊妹们一道儿去顽的话。我听说宝二爷方才从前头老爷那里回来,听到这话,果然不依了,这会子正同老太太撒娇呢。奶奶现在上去,正好让老太太想起来。”
碧月也道:“咱们兰哥儿也还小呢,正好也求老太太一同松口,明儿也不去学里,索性奶奶带兰哥儿一道儿去松快一日……”
只是她还没说完,素云就忙给她使眼色,碧玉不敢说了,就听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哥儿上学的事也敢插嘴,我便是待你们比别处宽些,也容不得这样的事!”
碧月听说,赶忙跪下。素云也不敢劝了。
过了盏茶时间,李纨才回神叹气道:“起来罢,以后不可了。老爷若知道你们这样说话,不免要嫌我纵溺兰儿。你们别学老太太和宝玉房里的丫头,她们的那些古怪话说到天上去,与我不相干。你们若学了,少不得我担不是。”
碧月起身,和素云两个退到一旁。
到底是想的事要紧,李纨便少有的不等人来请她,出了露微堂,往上院去了。
谁知到了上院,已是关门闭户了,守门的婆子笑道:“今日热闹了一整日,老太太兴致好,都一齐说笑来着,掌灯的时候就困倦了,好容易等到老爷放宝二爷回来,说了一会子话就歇了。大奶奶若有事,不若明儿来罢?”
李纨勉强笑了笑,说两句“没什么事,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话,就带着素云、碧月往回走。银蝶和小丫头炒豆儿提灯,李纨站在路旁花树上立了半晌,才道:“去凤丫头的院子。”
此时离上钥的时辰很近了,但素云和碧月都不敢提醒,只得侍奉着李纨往凤姐的丹桂苑去。
丹桂苑倒是还没关院门,因这院子是小三进的格局,看门的婆子要进去通报,李纨笑道:“我不过闷了来找你们奶奶聊闲话,你别声张,我自家进去便罢了,若是你们奶奶有事,我便不扰她的正事。”
说着就将银蝶和炒豆儿留下,她带着素云、碧月一径进去。
这三人方进了垂花门,另一个值守的婆子边系腰带边转出外头的树丛,她因问:“方才是谁啊?”
她同差的那婆子便说:“是珠大奶奶。”
这婆子一听急了:“我只解泡溲,你就捅娄子!二爷今儿可早早回来了,这会正在家里呐!”
那婆子方想起来,用拳头砸大腿道:“这可咋么办!”银蝶和炒豆儿对看一眼,都悄悄走远了些,到墙外甬道旁候着。
此时李纨走进二进去,只见这院子里竟没人的,各屋里灯火通明却都关着门,心里纳罕这弄得什么鬼,却听堂屋那里传来一阵笑声,这是个男人的笑声,还有“好奶奶,祖宗”的轻浮声音。
李纨兀的脸上血红,急急忙忙的退出去,也不理那二个缩手缩脚的看门婆子,直接出了丹桂苑。走出好长一段,李纨摸摸红透的脸,不知又想到什么心事,脸上红晕散尽,登时跟抹了白灰似的。只是此时上夜的婆子开始各处巡逻锁门了,李纨只好回露微堂去。
丹桂苑的两个老婆子见李纨没发作她们,她出来的那样快料也没叫二奶奶知道,都放下了心,一个说:“珠大奶奶是善德人,我想她也不至于怪罪。”
另一个也附和,随后撮着牙花诶诶的笑:“你看见大奶奶刚才那样子了吗,跟有狼撵似的——你说珠大奶奶听到看着什么了,吓得这样。”
先前那个捂着嘴哼笑:“寡妇老婆梦见毬,能是什么。珠大奶奶通才二十几岁,苦着嘞!”
…………
巧的很,平明楼里的入画也正跟绣桔说珠大奶奶呢。
入画因道:“珠大奶奶一向清苦,这是令人敬佩的事,只是我们姑娘才多大,实在不惯那样。你不知道,前头有段时间姑娘许是被大奶奶影响的,又看佛经又自己参悟,还说要像智能儿那样剃头作姑子去,吓得我们呀,亏得有鹦哥姐姐!鹦哥姐姐悄悄告诉了鸳鸯姐姐,鸳鸯姐姐又和二奶奶说了,二奶奶说以后不许水月庵的尼姑进来,尤其不许那些小尼姑们同我们姑娘顽。二奶奶说那些小尼姑倚仗着府里给月例活命,因此见姑娘喜欢听她们说庵里的日子,就特特的夸大了的说,好讨好姑娘得点子好处。我们姑娘人小,听那智能儿说她们的日子多自在清静,又说什么佛光涤人干净的话,可不就心里惦记上了。”
“还是从杜姑娘这里看了个给她画的小像,我们姑娘才不看佛经了,一心往作画上使劲了。”入画说道:“虽姑娘好了,奶娘和鹦哥姐姐都看的紧,可我们这些屋里的人却不大好。”
绣桔奇道:“姑娘好了,咱们就自然好了。有什么不好?”
入画看看绣桔的屋子,羡慕的紧:“怎么能跟你们比!我都听说了,二姑娘、杜姑娘、林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宽仁厚道,还许你们家人将自家做的东西在那间铺子里寄卖——可我们呢?先时大奶奶管着露微堂,大家也没觉着哪里不好,只是珠大奶奶手紧,过年的时候赏钱不多有一句抱怨罢了。可等各处立小厨房,各个主子自己掌管自己的份例,那可真真就寒苦我们了。致远斋和露微堂公用一个小厨房,三姑娘、宝姑娘那边尽是鸡鸭鱼肉新鲜时蔬,除了姑娘的另做外,我们这边却只得些豆腐鸡蛋寥寥几样儿吃食。比如说吧,明明姑娘的份例里那些上等米一屋子的丫头都吃不了,可大奶奶守规矩,只不许我们吃,都吃下用常米,这只是稻米,其余的份例都钉的死死的,一丝一毫儿都不许错的。”
“你们如今还这样?”绣桔大吃一惊。
入画倒笑了:“这倒没有,原本是姑娘先前不管,只叫本处的人随大奶奶屋里的规矩。后来她知道了,便说也要学三姑娘那样自己管,所以如今我们已好了的。珠大奶奶不是刻薄人,她守清规惯了的,从不管别人的,这只是她房里的规矩,并不强求别人也一样行事。我们姑娘说要自己管,她便将份例都分开了。”
绣桔笑着点头,就听入画叹一声:“到底是苦了素云几位姐姐了。”跟着大奶奶受清苦。
这边入画和绣桔说怜惜素云,那里素云就打了个冷战,却是因李纨在露微堂院子里徘徊良久,她受不住浸上来的凉气所致。其实素云心里正有一句话实在想说:“奶奶不能只等着别人来请,你一味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时时刻刻想着你不成。到底是自己尊重自己太过了,便是节妇,也是这家里的孙媳妇,你从不出头担责任,如今可不是姑娘们小时候老太太、太太指明要大嫂子看顾的时节了,再这样擎等着人家来捧来请,早不成了!就是琏二奶奶那种厉害人物,管的府里上下都服服帖帖的,还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作小作怪的讨老人家高兴呢,便是故意出丑也为着叫大家笑——便是讨厌琏二奶奶的厉害的,也得承认二奶奶真心孝顺。”
素云心里翻过来倒过去这番话,都到了舌尖了,看一眼碧云月白裙子上跪出的两处污迹,到底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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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那日熙凤带着众姊妹及宝玉在杜家的别院游玩过一次后,不仅姑娘们心心念念,就是贾宝玉也说“野趣浑然”,一心记挂着再去。
倒不枉杜仲宋辰两个准备了许久,收罗来好些玩意了。
有一就有二,奈不过凤凰蛋贾宝玉的撒娇耍痴,九月九重阳节的时候荣府这些年轻的哥儿姐儿又去了一回,这次不仅有凤姐跟随照顾,尤氏也被搬来照看她们,宝玉还问:“蓉儿媳妇呢?”
尤氏笑道:“她身上不好,这几日都懒懒的不愿动弹,我就叫她好好在家歇着了。”
宝玉笑道:“老太太都赞珍大嫂子最会疼人了。”
尤氏笑道:“这也是她可人疼,说话办事我无一不喜欢的,我又没个女孩儿,因此就只管当做女儿来疼她罢。”
随即又说:“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呢,蓉儿媳妇有个同你年纪相仿的小兄弟,过几日也要附到咱家的书塾里读书,他小孩子家腼腆胆小,蓉儿媳妇说‘托宝叔多照拂一下罢’。”
“原是自家人,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改明儿我们一处上学,我正说没个投契的好学友呢,侄媳的兄弟怕亦是难得的好人品,我心里欢喜还不够,日后只管和他论我们自己的,称兄作弟的你们别管。”
说说笑笑就到了那庄子。尤氏想了想路途,暗自皱皱眉。后儿悄悄使人出去打听一番后,因找凤姐单独说:“我说这里路熟呢,原来是‘烂龙尾’附近的地。”
凤姐因问什么烂龙尾。尤氏就把这古怪地名的来源告诉了她,还说:“咱们家的庄子不是在很北面,就是在南边不丰的地界儿,你大哥哥早想在这京郊买一处了,这处本是往出卖的几个庄子之一,还数它离京近又最大。偏偏你大哥哥亲自来看过后,就将跟他荐举此处的二管家抽了一顿,说这里是‘烂龙尾’,风水极差。”
凤姐历来不信这些,指着窗外好山好水好景致,哼笑道:“你说这里风水差?”
“什么烂龙尾,我却不信的。”凤姐挑眉笑道:“你是没吃过我们分给你的甜瓜呢,还是给你家供盘里搁的石榴不够大,那种风水恶地能长出这样好的果子来?”
见尤氏仍忧心忡忡的,凤姐只得低声劝道:“许是那边山沟里风水差,到这里就好了。我可跟你说,别扫了她们的兴,这些姑娘们好容易有个出来走动散淡的地方,你不许搅和了!”
“况且谁也没在此长住的理儿,不过偶然间来游玩一次罢了,能碍着什么呢?”凤姐软硬兼施:“再者说,还有‘以毒攻毒’一说呢,我家那个大妹妹的兄长是个武官儿,还是个以杀敌攒功晋身的武官儿,这两相里一冲和,就两两抵消了。若不然此处水土不会这样好。”
尤氏听了,倒觉有理,因此应承道:“罢罢罢,你心里有数就成。”
“我也不犯着叫妹妹们都不高兴,我不与老太太说就是。万一有事情,咱们以后不来了就是。”
凤姐立时便笑起来,亲手给尤氏端起茶盅儿,笑道:“得亏是你,若换了我们那边的大嫂子,这会子又要说‘你们只在老太太跟前顽罢,老太太那里,哪怕作下天来,不用我担不是。’”
尤氏方吃一口茶,差点合不住喷凤姐一裙子,呛了两声,才指着凤姐骂道:“好猴儿,积点口德罢!她一个寡妇,可怜见的,你这做弟妹的还要挑拣人家的不是吗,你也有脸!”
凤姐就坐近了抱怨:“你当我吃饱了撑的管别人屋里的事——你知道的,我们西府里都叫各人管个人的事:份例都足了的给你,你照管本房里所有人,余下多少只归你自己罢了。珍大嫂嫂,你说我这法子对她们好不好呢?”
饶是尤氏也没法偏着良心说不好,这是将凤姐这个管家人捞油水占便宜的机会分给大家了。于是尤氏笑问:“这与你挑珠大奶奶的理有什么相干的?”
凤姐气道:“这法子行了小半年,谁不知好感恩,偏偏有几个人私底下鼓动别人要恢复从前的规矩,很是给我找了些麻烦。我查了查,你道怎的,竟都是我那大嫂子屋里人的爹妈兄嫂之类的,反正就是她底下人的家里作怪。先时我还奇怪呢,谁不知道我这位嫂子是个‘菩萨奶奶’,那真是尚德行的典范,怎么也不会做苛待下人的事情……”
凤姐故意留个话尾儿,果然尤氏连忙问:“如何呢?”
“你快别卖关子!”
凤姐冷笑:“大嫂子是个和善人,不大管下头人的,只是有一样,死守着规矩行事,比如府里说下人只配吃什么菜,她就命厨房做什么,下人月例多少,她一分不少的给她们,其余的赏钱赏物一应没有——从前的时候,阖府还都是公中管的时候,那些人的吃饭穿衣都是官中给送去的,因老太太联系大嫂子寡妇失业,因此契带着也抬举跟她的人,那些人的用度也只比上院里差些,和太太屋里都相仿佛了。便是赏钱赏物也一样,逢年过节她们拿的是同上院一般的上等封儿,平时老太太赏自己的人赏宝玉和林妹妹的人,也不忘赏她们一份。如今分开了,大家都自立了,老太太便也不操这个心了,除了宝玉还跟她老人家住的缘故,其实连林妹妹那里都由妹妹自己管着了……”
“好嫂子,你说这青菜豆腐无油水的服侍,平平都是同等的人,她们跟着大奶奶还有些超然的,如今益发连别人屋里粗使的都不如了,她们能甘心!”凤姐掐掐眉心,好烦忧。
只是她此时还没了悟,只等过两个月方知更烦心的还有呢。
却说这一回出门回来,因天气转凉,贾母便哄众小的,说来年开春天暖了再出去,便不肯再许她们出门了。
可不料没多久,从江南来的一位和她同辈的老亲戚就到了,却是陈子微的堂姑母,当年嫁给了林家一位太爷,是黛玉的族祖母,亦是云安的‘祖母’——陈子微说弟子同亲儿,命杜仲称呼这位老太太作祖母,况且这次也要杜仲奉养老人家一年半载。
第53章 福山县君
陈老太太来京不久, 就送了帖子给贾母,择选了个好日子来拜会。
九月菊花满园。
菊花又被称作九花。荣国府往年都要在大花园中支起庋架,将数百盆菊花摆上花架, 作九花塔。九花塔在京中豪富人家,蔚为风尚, 各家都高价置办名花, 以珍惜品种和花量取胜,此为富贵人家的雅事也。
本来都猜测今年各屋自立,官中又吃紧,恐怕不会有这样的盛景了。谁知凤姐依旧热热闹闹的置办起来,那“大金葵”“醉太白”“芙蓉秋燕”“紫绶金章”的好花不一而足, 喜得贾母特地将席面摆在花园旁的留仙亭里,请陈老太太共赏美景。
陈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这九花塔摆的好,那是‘青山盖雪’罢?”
贾母眯起眼睛看她指的那盆, 点头笑道:“大概是罢。”
这老太太也不遮掩:“我不懂这些名堂,只看着好看就高兴一场罢了。”
“老姐姐是豁达人。”陈老太太就笑。
其实这位陈老太太辈分高,年岁却不太大,足比贾母小了十来岁, 但架势却摆的自然,显见不是虚张声势。贾母也的确不敢慢待这位身上并无诰命的老夫人, 陈氏可是先帝最后一位宠后娘家最小的堂妹,当年不满三岁就被陈皇后求赐了县主爵位……如今圣上年迈,便重旧情起来, 且将多年前的那些旧事看开了, 又记起那位先陈太后的扶立之功来——陈老太太进京的第二日,就得皇后召见,且在宫中待了大半日, 她前脚回去,后脚娘娘的赏赐就送到了。
宫中的赏赐就是都中世家的指南针,微园的拜帖请帖一时收到门人手软。
只是陈老太太皆婉拒了,只在家中休养,往荣府来还是她除进宫外的头一次露面。
“不瞒老姐姐,我此次一是来拜会拜会您,咱们多年没见了……”陈老太太快言快语:“二是想接两个女孩儿家去住些日子。”
花园附近的小花厅中,凤姐一面剥着葡萄皮儿,一面斜着眼看杜云安,嘴里问道:“怎么回事,这怎么又成妹妹你的‘姑祖母’了?”姓杜的姑娘,做了王家的女孩儿不说,又成了前县主娘娘的侄孙女儿?
黛玉小时倒是见过这位堂祖母,她记性好,还记的这位堂祖母一直深居简出,在林家姑苏的祖庙避世不出,爹爹和陈叔叔竟能请动这位老人家出山?不过这些时日的邸报不是白看的,林妹妹冰雪聪明,想一想就猜出了七八分,圣上近年来优待旧人广示仁爱,陈家的确是最能体呈圣恩的旧勋贵代表了。
想到此处,小姑娘的嘴角就弯了起来,伏在她大姐姐耳旁叽咕悄悄话:“陈叔叔好会计算。”
计算?是算计吧!
云安握着黛玉的手,心里感叹,比不得比不得呐,不愧是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这见微知著的本事不是她这种凡人能及的。只是帮她打开了通向外面的一扇窗户,叫这小姑娘看到了更广阔的的世界,这聪慧才华就再不是后宅这点地方能锁得住的了。
陈子微老谋深算至极。他看出了当今捧陈家用来解开旧结广施恩泽,以图换的个“仁君圣主”身后名的冀望。但这位半生隐于幕后的大儒没有急于出仕,一面安安稳稳作他的幕僚,一面却又将仅剩的血脉最近的堂姑母推到人前——圣上不是要施恩么,陈家先要将“县主”的爵位拿回来……至于陈子微,却是要观棋到最后才落子的,在都中这场乱局未明之前,陈子微和林如海两个只会稳如老僧,专注盐政公务而已。
尤其陈老太太进京的时机妙啊!一石二鸟这招真被陈师傅用出了花儿来。
这简直是空手套白狼,他稳做钓鱼台,不动声色的先将姑姑当年被褫夺的爵位捞了回来——杜云安是看过陈先生云山雾罩的信,又听过哥哥的话,才想明白了,可如今黛玉却自个猜了个准儿,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呢?
不过如今邸报和京中文人自办杂报上许多蛛丝马迹的消息都是这小姑娘总结出来告诉的,杜云安早见识过这份本事,因此并不十分吃惊,因而只笑说:“回头你写信的时候问候问候陈先生……”若陈先生知道被这么点大的小姑娘猜中了他的老狐狸算盘,怕是得后悔的捶胸顿足罢,当初认下哥哥和宋师兄两个直心肠的做弟子,却白白放过了眼皮子底下的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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