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跟他们一比,自己这群人,天天怨恨这,怨恨那,没钱就想偏门,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一刻,胡祥心里的怨恨和不服气都烟消云散了。他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好,熊子你带他。”沈建东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去向。
沈红英和余香香见胡祥有了选择,没她们什么事了,便说:“建东,那我们走了,不然时间长了冰棍得化了。”
“嗯,知道了,去吧,路上小心,中午早点回家。”沈建东挥了挥手!
胡祥就这么在沈建东的香香瓜子扎了根。
晚上回家,他妈看到儿子一身汗的回来,忙关切地问道:“阿祥,第一天工作,还适应吧?”
胡祥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了五块钱出来,递给母亲:“妈,挺好的,老大给我三十块钱一个月,中午还管饭,红薯白米饭,还有肉,我吃得特别饱。这是我找老大预支的工钱,你别糊火柴盒了,以后咱们家有钱了。”
胡母虽然觉得余思雅这样的大领导不会骗人,可心里总还是没底,见儿子第一天上班高高兴兴回来,还预支工钱,这心才落到了实处。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余总和建东都是好人,阿祥,你以后可要好好跟他们干,听妈的,不要再跟那些二流子来往了。”
胡祥用力点了点头:“妈,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乱来了。老大他们家条件那么好,他们姐弟三个都还这么努力勤快,我要向他们学习。”
“好,你能这么想,妈真是太开心了。”胡母抱着儿子感动得哭了出来。
没几天,胡祥有了工作的事就在附近传开了。
他们家的情况左邻右舍再清楚不过,要是有办法胡母也不至于日夜糊火柴盒,母子俩勉强为生。所以一听他们家都有了工作,忙找上了门,看看有什么门路。
胡祥母子将事情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并带上了沈建东最后那句话,如果大家想卖瓜子,也可以从香香瓜子那里拿货。
听到这个答案,有的人还是觉得小贩上不得台面,是件丢人的事,万分不情愿,失望地走了。也有人觉得生存比面子更重要,子女有个办法能挣到钱,生活下去,总比偷鸡摸狗进牢房的强啊,对此表示支持。
这个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周边传开了。沈建东那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十个来进瓜子的新手小贩。
沈建东也不吝于分享经验,将他做销售时的技巧教给大家,并将目前省城哪些地方还是销售空白区域也告诉了大家。还推荐一部分想快点挣到钱的人去卖冰棍,毕竟这么热的天,冰棍最好卖,瓜子相对没那么畅销。
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行为宛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面,只激起了极小的涟漪,很快又平静下来,悄无声息的,不是相关的人都没听说这个事。
但余思雅知道后,欣慰不已,家里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学会了帮助别人,给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指了一条路,不管好不好,只要肯努力,总不至于饿肚子。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片区在街上无事逗留的年轻人都少了许多,虽然短期内看不出效果,余思雅相信长远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时,余思雅忽然接到了许秘书的电话,说高市长让她去一趟。
余思雅赶到的时候,办公室里不但有高市长,还有个陌生的干部和路明惠。
打过招呼后,高市长给余思雅介绍:“这是咱们市的秦书记。”
余思雅愣了下,连忙跟秦书记问好:“秦书记,你好。”
这可是省城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而且还是省委领导班子的成员。
秦书记和蔼一笑:“早就听高市长夸你这个小同志能干,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今天总算碰面了。小余同志,请坐。”
余思雅笑着点了点头,坐到路明惠旁边。
高市长说出了找余思雅来的目的:“听路主编说,省报的这篇新闻调查报告是小余同志你出的主意,所以我跟秦书记一商量,决定将你也一块儿叫过来谈谈。今天不是开会,是秦书记跟我想听听你们这些同志的意见,小余同志,路主编,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发表你们的观点和看法。”
余思雅和路明惠对视一眼,很快又错开了目光。
路明惠抿了抿唇,严肃地说:“秦书记,高市长,这种情况不加以制止,以后肯定会越来越严重,我觉得公安部门应该严厉打击刑事犯罪。”
高市长颔首:“路主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小余同志,你怎么看?”
余思雅心里早有了计较了,娓娓道:“我赞成路主编的,对于一切犯罪行为应严厉打击,维持社会稳定安宁。不过这是治标的办法,我觉得还应该跟治本的办法相结合,双管齐下,这样才能降低我市的犯罪率。”
秦书记来了兴趣:“哦,小余同志有什么治本的办法,可以详细谈谈吗?”
其实领导也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但目前国力有限,实在是没办法在短期内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听余思雅有法子,他们才会如此激动。
余思雅没有直接说答案,而是讲了沈建东做的事:“……目前胡祥已经在我弟弟那里干活,他应该不会再出去抢劫了。此外,他还带了大概二三十名年轻小伙子去走街串巷卖瓜子、卖冰棍。这几十个年轻人目前有事情做,能挣一些钱满足基本的生活开销,他们中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秦书记,高市长,我的提议就是政府鼓励没有工作的年轻人自谋出路,支持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去获得生存物资。不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无论怎么打击犯罪,总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
都活不下去了,谁还管其他的呢?
秦书记和高市长听到这话都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余思雅的这个提议着实大胆。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但在固有的观念里,摆摊卖东西都是不入流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政府虽然没严厉打击,但也没表态过支持,摆摊这件事还属于灰色地带,要是被公安抓住了是要拘留和挨批的。
这样的猛招,秦书记和高市长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思考两分钟后,他们问余思雅:“小余同志,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余思雅无奈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各大工矿企事业单位大量招工,吸纳这部分闲散人员。”
高市长是管经济的,对市里这些大厂子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他苦笑道:“小余同志,目前各大工厂基本上都已经满员了,没有岗位再容纳新的职工。”
余思雅点头表示理解:“秦书记,高市长,如果我们清河鸭服装能够进入全省所有的百货公司和供销社,我们可以面向全市公开公正地招聘五百名职工!”
他们厂子可以为社会稳定做一部分贡献,但也首先要给与他们销售的渠道,不然拿什么去养活这些人。
听到这个消息,高市长脸色顿时一喜:“你怎么不早说?这个事好办,对吧,秦书记?”
秦书记微微点头:“市里可以答应你,小余同志。”
秦书记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有他这句话,余思雅放心了,但她仍旧不放弃争取先前那个提议:“谢谢秦书记和高市长。但五百个人对偌大的省城来说,是杯水车薪,很多人的工作还是需要他们自行去解决。我们解决不了,就请给与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吧,用辛勤的劳动和汗水赚钱并不违背我们的原则!”
而且这件事也不远了,现在就有相关方面的讨论,再过一年,这个口子就会放开。80年,第一张个体户营业执照将会诞生,从此小商贩们也有了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但对目前来说,这事全国都没开先例。秦书记和高市长对视一眼,叹气道:“小余同志,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第144章
余思雅和路明惠一起步下台阶,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路明惠拿起采访本扇了扇风,抱怨道:“这天气也太热了,下了一场雨后不但没变凉快,反而更热了,大下午的快把人给烤化了。”
“哪年不是这样啊,等八月立秋后天气就会慢慢凉爽了,走这边,树比较多,凉快一些。”余思雅拿出手帕擦了擦汗,无奈地说道。她真怀念四十年后随处可见的空调。现在虽然有空调,但是个稀罕宝贝,连高市长办公室都没用上呢,而且技术也不成熟,制冷效果也很一般。
“还有得等呢!”路明惠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冷不丁地说:“余总,我想采访你弟弟,可以吗?”
余思雅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她:“你想清楚了?刚才你听见了,秦书记和高市长可没答应我,这个事还没过明路,你小心给自己惹麻烦。”
党媒是□□,宣传各种政策、思想教育的先锋。在上面发布一些未经批准的消息,搞不好会影响路明惠的前途。至于沈建东,余思雅倒是不怎么担心,他没成年,出身贫寒,社会对他宽容得多,而且他还给烈属们捐过钱,哥哥又是上过战场的英雄,这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他。
路明惠显然也清楚自己这种行为是一种冒险,所以一直在犹豫。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酝酿了很久,直到此刻说了出来,她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那你刚才在高市长办公室,当着秦书记和高市长的面发表这样大胆的言论,你就不怕麻烦?”路明惠反问。
余思雅摇头,认真地说:“那不一样,我只是当着领导的面说,就咱们几个人听到了。你这登上报纸,可是会被无数的人看到。”
思想意识的进步得有个过程,现在全民对小摊小贩的接受度和认可度就是比较低。除了一些大胆的和实在没办法的,很多人知道赚钱也不敢做。
路明惠如果在报纸上公开宣称支持小摊小贩,无疑会在C省掀起热烈的讨论和反响。最后会朝哪个方向走,实在是很难说。
路明惠轻轻摇头:“有什么不一样?余总,这段时间我们采访了很多人,这里面固然有十恶不赦的恶霸,但也有许多无路可走的年轻人。就如你所说,不管怎样,总要给他们指一条路。作为一个媒体人,我们当言别人不敢言。你比我小十几岁,都有这个勇气,我为什么不敢?”
余思雅心潮澎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一样的,她大致知道历史的脉络和发展方向,虽然很多办法稍微那么超前了一些,但也大致在发展的范围内。
可路明惠什么都不知道。她是真正的勇者,明知前路艰险,布满了荆棘,仍然放弃了面前的坦途,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未知的路。她跟小岗村那些籍籍无名的英雄一样,都是这个时代的先行者。
正是有了许许多多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宁愿拿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做赌注,勇敢地踏出这第一步,才会有后来无数个奇迹,也才会有我们更美好的生活。
这一刻,路明惠在余思雅的眼睛中仿佛发着光,是那样的璀璨夺目。她没法说不。
“路主编,我没有意见,但这个事需从长计议,走吧,去我办公室,咱们俩好好聊聊。”余思雅心里有了决断。
外面实在太热了,路明惠没有多犹豫就同意了。
两人坐公交车去了余思雅的办公室。
余思雅让林红旗倒了凉开水上来,然后关上门,单独跟路明惠谈。
“路主编,如果要做这方面的报道,咱们不能一下子上来就直接写这件事,前面得做个铺垫,尽量能够引起大家的共鸣。后续再将话题引导到小摊小贩这件事上,这样大家会相对更容易接受。”
路明惠放下杯子,笑看着余思雅:“余总,我就说你是天生就吃咱们这碗饭的嘛。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思路还这么清晰,不服都不行。”
这可不是她敏锐,是后世花样繁多的宣传手段、营销手段,层出不穷,没有做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耳闻目染,她多少也会一些好不好。
“行了,你别花样夸我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这段时间,你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案例?”余思雅认真地看着路明惠问道。
路明惠想了一下说:“还真有一个,是个25岁的女知青,爱人也同是下乡的知青,去年被洪水冲走了。她带着孩子回来,每天就背着孩子到处给人洗衣服、做饭,只求给几把米就行了。可是春天的时候,小孩生病了,没钱医治,她不得已将手伸向了别人的口袋,被抓住拘留了几天。出来后,家里人觉得她给家里丢了脸,更不待见,让她把孩子送人,再找个对象嫁了,她不肯,矛盾闹得很大,她又无处可去,再次踏上了偷窃这条路。公安同志说起来她都觉得心酸,教育都不知道怎么教育,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生病饿肚子不管吧。”
余思雅心里涩涩的,这只是苦难的一角,是无数没有着落的年轻人的一个缩影。他们不是没想过努力,不是不愿努力,而是没有机会让他们努力。
“就她和胡祥吧,两个人,一个带着孩子的单亲妈妈,一个是母亲生病的未成年。两人都很具有代表性,而且是弱势群体,更容易引起人的共鸣和怜悯之心。”余思雅深谙人性。很多人都有怜弱之心,这样以来,即便他们做什么,大家也会宽容很多。
路明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会儿我就回去写报告,就写他们俩的故事,然后留个悬念,下一次再写他们的出路。”
路明惠已经安排得很好了,余思雅没有意见:“那就辛苦路主编了,能告诉我这个女知青的姓名和住址吗?”
路明惠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下来,递给余思雅:“我得回去了,争取早点写出来,过审后送去印刷厂。”
“嗯,天气热,再喝点水吧。”余思雅知道路明惠赶时间,没有留她。
等路明惠走后,余思雅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女知青的家。她父母是纺织厂的,现在就住纺织厂的家属楼里。
纺织厂是老厂子了,建国初就成立的,家属楼也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当年还光鲜亮丽的巷子经过时光的反复揉搓,变得破败不堪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纺织厂也像个垂暮的老人,失去了当年的风采。
余思雅踏进小巷,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阿婆在门口洗菜,水直接流到街上。
余思雅踩着干燥的地方走过去,笑着问道:“阿婆,请问宋敏丽家在哪里你知道吗?”
“你找她?”阿婆抬头,上下打量着余思雅,浑浊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和好奇,“就再往前走,电线桩子再往前左边第五家。”
“谢谢阿婆。”余思雅客气道谢,在阿婆好奇的目光中往前走去。
走到阿婆说的那户人家,余思雅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手上都是茧子的女人背着个孩子从屋檐下搭建的一个矮小的窝棚中出来,那窝棚非常小,只能摆一张床,而且比余思雅还矮,只能弯着腰进去。
女人低垂着头,手里拎着个破桶,瞧见门口站了个陌生人,她也没问一声,漠不关心地从余思雅身边走过。整个人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余思雅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路过先前那阿婆门口时,她问道:“闺女,你不认识宋敏丽啊?”
余思雅轻轻摇头:“对,这么热的天,她背着个孩子去哪儿?”
阿婆叹气:“去市场捡卖不完的老菜叶子,得早点去,不然被其他人捡走了。”
余思雅沉默了,连老菜叶子都要抢,宋敏丽的处境真的是很艰难。
她疾步跑了出去,在巷子外面追上了宋敏丽。
宋敏丽听到声音,突地回头,拽着水桶挡在自己面前,戒备地盯着余思雅:“你跟着我干什么?”
余思雅站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没动:“宋敏丽,你不要紧张,省报路明惠同志将你的地址给我的。”
宋敏丽的采访并没有见报,知道记者采访过她的人并不多。她眼里的戒备稍退,但水桶还是紧紧拽在面前:“你找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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