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看着像刺猬一样的宋敏丽,余思雅不由叹了口气。
像宋敏丽这样的情况,其实安排进厂子里是最合适的,但她这样极度不合群,孩子也没人看护,还有过案底,以后一旦宿舍里发生失窃什么的,很多人都会第一个怀疑她。
余思雅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和和气气地说:“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卖衣服?”
“卖衣服?”宋敏丽瞳孔骤然一缩,怀疑地看着余思雅,“你……你,你没骗我?”
余思雅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解释:“不是做售货员。我是清河鸭的余思雅,我们单位在郊区有个服装厂,可以批发一批便宜的背心、短裤之类的服装给你,你自己拿到街上去卖。如果你没有本钱,第一批可以先赊给你,如果卖不出去,你可以把货退回去。”
宋敏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不怕我拿了衣服跑了?”
余思雅笑着说:“我知道你家在哪里。而且我相信你也愿意长长久久地做这个买卖。”
现在是物资紧缺,不是后世衣服堆成山卖不出去的年代。只要能赚钱,大家想长久地做这个买卖,宋敏丽就不可能拿了这点东西跑路。而且即便她真的跑了,清河鸭也承担得起。
同时,这也是尝试着为清河鸭服装开辟新的销售渠道。
回办公室后,余思雅就打电话给了丁舜:“丁厂长,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丁舜像是猫嗅到了鱼的味道,兴奋地问道:“余总,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
余思雅故意叹了口气:“市里面给咱们下达了任务,让服装厂面向全市,公开公正地招聘五百名员工,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有裁缝经验的优先。你先将招工公告拟出来,过一周找广播电台宣布这个消息吧。”
之所以在广播宣布招工消息而不是在报纸上,余思雅主要是考虑到现在的无业青年大部分是家境不好,父母也是普通工人,估计看不到报纸。相比之下,广播的传播范围更广,只要有收音机,不管识不识字都能听明白。
等路明惠那边的报道都出来后,清河鸭再站出来效果会好很多。
丁舜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乍然之间听说要招这么多职工,有点慌:“余总,咱们目前的职工能满足生产的基本需求,这一下子招这么多职工,恐怕不好安排。”
余思雅拍了拍额头:“我热糊涂了,还没告诉你吧,市里面答应了,将我们的服装也纳入供销社和外地百货公司的销售名单中,所以你尽管大胆的生产吧。”
供销社这个事,好久没消息,丁舜本来以为已经黄了,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突然又有了好消息。他欣喜若狂:“真的,那好,余总,我明天就去省机械厂采购机器,争取早日将产能提上去。”
“嗯,生产的事就交给你了。丁厂长,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咱们厂子设立一个对外的小批发窗口,主要批发一部分廉价的背心、短裤、袜子以及部分残次品之类的。这批货批给没有工作的年轻女同志。”余思雅还没忘记第二件事。
丁舜琢磨了一下问道:“余总,是批给个人吗?”
真够敏感的,余思雅含笑应是:“没错,每个人一次限量吧,暂时先控制在一百件以内。明天就有一个叫宋敏丽的女同志过来批发,如果她没钱就暂时赊给她,账记我名下,回头她要是没还钱,就从我工资里扣。”
丁舜可是在红云公社当过知青的,对余思雅家里的情况比较了解,从没听说过宋敏丽这号人物。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余总,宋敏丽是你亲戚吗?”
余思雅否认:“不是,以后这个低价残次品窗口就命名为‘清河鸭帮扶中心’,主要是帮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妇女同志自力更生。你记得将咱们清帮扶中心成立的宗旨和意义都写下来,贴在墙上,对了,残次品打五折给他们,非残次品按照供销社和百货公司的价格给她们。”
有了这个名头,他们清河鸭此举也就说得过去了。
丁舜这才明白余思雅的用意,沉默了几秒后说道:“好的,余总,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你的交代去做。”
“嗯,做这个事的人,人品一定要好,你要谨慎挑选,别咱们做好事,最后反而惹一身腥了。”余思雅提醒丁舜。毕竟残次品五折,这个价格还是非常诱人的。好在丁舜这人脑子机灵,一点就通,她也不必太担心。
将事情都处理好后,余思雅晚上回家又提前跟沈建东打了预防针:“……你考虑清楚,如果不愿意,我跟路主编说。”
沈建东觉得无所谓:“没什么不愿意的,我凭劳动,凭汗水赚的钱,不偷不抢,又不丢人。”
“好的,你这边没问题,那就等路主编有空吧。”余思雅笑道。
沈建东双手撑在桌子上,凑过去问道:“那,嫂子,路主编什么时候有空啊?”
这迫不及待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余思雅说:“很快的,到时候我把你上的报纸都收集起来,放在箱子里,作为咱们家的传家宝。”
这下轮到沈建东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也不用的,就……就贴张在墙上就行。”他看姐姐们都有奖状贴墙上,挺羡慕的。
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余思雅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咱们多拿几份回家,在墙上贴两份,再保存两份做纪念。”
——
第二天,路明惠的报道《母与子》刊登了出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幅并列在一起的照片。第一幅,满脸沧桑的母亲背着孩子弯腰在捡地上发黄被人丢弃的菜叶子,第二幅图年迈多病的母亲憔悴地躺在床上,十几岁的少年端着一个有缺口的碗在喂母亲粥,蹭亮的粥面上照出了少年早熟的担忧眼神。
刚看到标题和图片,很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篇弘扬亲情,母慈子孝的温馨新闻。但看到第一段话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25岁,丧夫,两岁孩子的母亲,也是个进过三次拘留所的小偷。他15岁,丧父,47岁母亲的独子,曾参与一起抢劫未遂案!他们有个共同的……”
路明惠以犀利的语言,简明扼要地先写清楚了两人的身份,然后再用极富有感染力的文字描述了两人是如何误入“歧途”的。
全程,她没有写一句话为两人洗白,甚至在结尾还掷地有声地说:他们错了!
然后整篇报道就这样嘎然而止了。
余思雅这个知情人读完后,都有点懵,就更别提其他不知情的人了。
看完后,很多人的第一个反应是,这篇报道没完吧,是不是版面不够,挪腾到其他版去了,但翻来覆去地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这个报道就这么奇怪的结束了。
这样的结尾方式,更让人恋恋不忘,总有种没看完的感觉。而且大部分人都是有同理心和同情心的,看了报道后,都很关心这两个人的命运。
有些热心的市民还写信到报社,询问两人的情况,表示想帮帮他们。
当然也有不少无业青年写信到报社,诉说心里的苦闷,感谢省报能够如实反映他们的生活等等。
这会儿没网络,不然,余思雅觉得这篇报道,肯定能冲上热搜。
省报的这篇报道跟前几天的那篇关于犯罪率上升的报道,相互呼应。如果说,看到前面报道的时候,大家是恨得牙痒痒的,看到最近这篇报道,许多人心里都多了一些理解和同情。也有些有志之士寄信给报社,出谋划策。
这些信件,路明惠全部都看了一遍,然后重新装回信封,分门别类整理出来。直到许秘书打电话来,叫她和余思雅去高市长办公室时,她才将精挑细选的那一部分带上。
——
两人前后脚到高市长办公室。
以前总是和蔼可亲的高市长难得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冷眼看着她们。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最近几天的省报,旁边还放着几封拆开的信。
“你们俩可真能折腾,看看!”高市长努了努下巴,朝放在左手边的几封信点了点。
余思雅弯腰将信拿了起来,分了一半给路明惠,然后抽出信纸查看了起来。这封信非常大胆,直呼各单位增加招工名额,信的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第二封信则是向市里求助的,说是遇到了跟胡祥和宋敏丽一样的问题,希望市里能给他们安排一个工作,临时工都行。
“看到了吧,都是来要工作的,你们给我变出工作来啊!”高市长直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余思雅瞧出来了,高市长今天虽然确实挺生气的样子,但不是生她们的气,更多的是一种对现实无能无力的难受。
余思雅心里有些酸楚。但这就是现实,他们每个人所面临的现实和困境,逃避没有用,只有迎难而上,撑着度过这段苦难的时期。
“高市长,路主编这里更多呢。”余思雅余思雅拿过路明惠带来的包,将里面的信件都拿了出来,整齐地放在桌子上,堆了巴掌那么高,“这些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有许多堆在报社。请高市长你过目。”
高市长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从中抽了一封信,快速地拿出信纸展开,纸上的每个字都如有千钧重。
只有两页信纸,高市长却足足看了十分钟。他放下这封信又随意拿了一封打开,这封还是倾诉生活苦闷的信,写信的年轻人向省报表示了感谢,然后表达了他们看不到希望的茫然感和无措感。回城的兴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
他们在这个生他们,养育他们的城市中竟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人,没有着落,没有依靠。回城的生活,远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和光明。
将第二封信放下,高市长指了指椅子:“坐啊,你们俩站着干什么?”
余思雅和路明惠这才坐下。
“说吧,你们还有什么想法?这篇报道不会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吧?”高市长还是比较了解她们的,一问就是核心。
路明惠从包里拿出本子,双手递了过去:“高市长,这是最近几天,我琢磨的稿子,已经改了三遍,还在修改中。请高市长给指导。”
高市长接过本子,越看脸色越严肃,最后将本子放桌子上都气笑了:“你们俩可真够大胆的。路明惠,这样的报道,你们总编能通过吗?”
路明惠已经跟总编通过气了,心里也很有底气:“高市长,我们总编说,只要我们报道的都是事实,没有掺假就没问题。”
“公开在省报上报道弘扬两个小摊贩,还没问题?”高市长用力将本子拍在了桌子上。
余思雅和路明惠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开了口:“高市长,对不起,这是我的主意。”
说完后,办公室里静默了几秒,没人吭声。
高市长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这种事你们还抢着。哎,你们真是太大胆了,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余思雅冷静地说:“高市长,我们清楚。你也不用为我们担心,我们根正苗红,贫农出身,就算会挨批评也没太大的关系。”
现在已经不时兴以前那套了。她跟路明惠又不是机关单位的干部,挨批就挨批,也不影响她们的工作。
“你们倒是都盘算好了。”高市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余思雅硬着头皮说:“高市长,让我们试试吧,这个新闻报出来,咱们可以看看市民们和各级机关的反应。如果反对的声浪不是很高,咱们就可以趁势宣布允许摆摊,如果反对太激烈说明现在还不是时候,可以缓缓,暂时停止这个计划,等时机成熟了再说。”
高市长这才明白,她们这篇大胆的报道是问路石,拿出来试探各方反应的。虽然两个女同志大胆了一点,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高市长和秦书记一直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因为影响太大了。省城是C省最大的城市,也是最核心的城市,省城的政策就是全省的风向标,一旦他们迈出这一步,很可能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是好是坏,没有经验可以借鉴,谁也说不清楚。
但如果先出一篇新闻报道,看看上面的意见,再看看下面的反应,审时度势,做出相应的决策,未尝不是一个相对稳妥的办法。只是这样一来,压力就落到两个女同志,尤其是被推到最前面的路明惠身上。
“路明惠同志,这件事波及的范围很广,你可想清楚了?”高市长严肃地问道。
成,路明惠一战成名,以后必将在C省的新闻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败,前途很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路明惠是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同志,又不是刚出校园的愣头青,她很清醒:“高市长,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愿意做这个马前卒!”
高市长郑重点头:“好,辛苦你了,这个时机差不多了,趁着大家还在关注这件事,尽早将最后一篇报道发了。”
在高市长这里通了气,路明惠心里稍安,笑着说:“好,高市长,那我现在就回去,尽量在今晚将稿子送去印刷厂。”
“好,你去忙吧,小余同志留一下。”高市长含笑道。
许秘书将她送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高市长和余思雅。
高市长揉了揉额头说:“小余同志啊,你才22岁,大学还没毕业,前途一片光明,以后做事情前多想想自己。”
高市长这是因为惜才爱才之心才会如此叮嘱她。余思雅不是不识好歹的,她感激地说:“谢谢高市长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都是成年人了,高市长也没多提这个,转而关心地问:“小余同志,上次说的招五百名工人的事,你们服装厂准备好了吗?”
余思雅点头:“已经准备好了,打算等路主编的这个报道出来后,过两天再面向全市公布。”
高市长马上明白,他跟余思雅想到一块儿去了:“嗯,目前咱们省城还有几家单位也能再勉强招一批职工。我让许秘书将名单整理了出来,连同你们的一块儿,先备着,等路明惠同志的这篇报道出来后看看反应再说。”
“如果反响很差,那就将招工信息公布出去,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也能说明市里一直在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安抚大家。如果反响很好,在宣布允许摆摊的情况下将这个消息也一并放出去,无疑能向外界传递一个信号,市里非常重视这件事,也在着手积极从各个方面来解决目前所遇到的问题,困难只是暂时的,大家要相信党和政府。”余思雅接着他的话说。
这一招要么是用来救济转移视线,要么是用来锦上添花,增加市民对市里的信心。
高市长跟余思雅相视一笑,他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有了这个保底措施,即便明天的新闻出来,反对的声音很高也能很快用大量的招工信息转移掉大家的注意力,将新闻报道的影响降到最低。
余思雅决定一会儿回去就通知丁舜,让他别发布招工的信息了,先等市里面发布了,然后他们再公布具体的招工细则和要求。
——
路明惠顶着烈日回到了办公室,一身汗地坐下,重新拿起本子修改了一遍稿子,然后誊抄了一份,递到了总编的手里。
总编比路明惠大了十来岁,算是看着路明惠从一个懵懂的生涩小丫头,一步一步成长为省报的一员干将,也深知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
“明惠,你想清楚了吗?”总编放下稿子,又问了一遍。
上一篇:侯府遗珠(隽眷叶子)
下一篇:修真界第一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