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清泠
难道这是传说中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在正式娶顾若兰之前,把她立起来当挡箭牌?她绝不愿嫁他,也只有他、岳清和顾若兰知道,别人只怕还是把她当最大的竞争对手的。
尹羲起身道:“娘娘,臣女也不知道严姑娘抚什么曲,她会的曲我都不会跳。不如我做一幅《花朝盛宴图》与大家共赏吧。”
赵霆尧摇头,笑道:“画画有什么意思,你随便跳,我和母后也不挑剔。”
尹羲暗想:这不但是要把她当靶子,还要害她丢脸。
尹羲蹙了蹙眉,只好道:“我这身衣服也没法跳舞,我没有带舞衣。”
花朝宫宫主上前笑道:“花朝宫中就有各式舞衣,可供尹姑娘挑选。”
赵霖尧见这恶毒的姑娘百般推辞,哧一声笑,说:“就花心思钻研……钻研一些门道,正经本事又拿不出来了?”
尹羲压下不快,说:“跳舞算什么正经本事,教坊司的女人也会跳,多用于谄媚男子,我父乃已故镇北侯、吾兄为镇国公,难不成楚王殿下将我视作教坊司的女子吗?”
赵霖尧笑道:“不会就不会,何须抬出父兄来?如此一说,反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赵霆尧插口道:“你不会跳舞,那会什么?”
尹羲不能丢了尹家的脸面,道:“琴棋书画且不说,兵法算术、诗赋策论都略有涉猎。”
赵霖尧说:“牛皮吹上天了。”
王皇后看着燕王和楚王显然识得尹羲,暗自称奇,可是他们好像不太对付的样子。
王皇后看着侍女都为严家姑娘备好琴了,便道:“罢了,尹姑娘与严姑娘并不熟悉,霖儿何须强人所难?”
忽然,崔氏带着顾若兰步出,崔氏福身道:“皇后娘娘,羲儿因前头守孝三年,不可舞乐,这才舞技生疏。但是羲儿深通佛经,早前得见空性大师,大师都说羲儿有佛缘慧根。娘娘与王爷有乐无舞,不如让兰儿代表姐一舞为娘娘和王爷助兴吧。”
尹羲虽然不想丢家族的脸面,崔氏给了她一个得空性大师说有佛性慧根的脸面给她解围,至于让顾若兰出风头,她正打算作罢,顾若兰露脸她也只事不关己。
赵霆尧都吃了一惊,说:“尹……尹姑娘见过空性大师?”
空性大师和太宗皇帝同辈,比先太宗皇帝还要大十几岁,又是他师父天一真人的师伯,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何况是女客?
崔氏忙福身道:“月初我带着小女和羲儿去相国寺斋戒,我们三人有幸拜见空性大师。”崔氏不过抛砖引玉,借尹羲的佛缘引出顾若兰能得见空性大师。
崔氏绝不会说出:尹羲得空性大师批出贵人之命,而顾若兰却被空性大师提醒要在寺中清修到二十岁再婚配避过灾祸。
尹羲这时才知道崔氏说她被空性大师说有佛缘不是为了她解围,完全是想让大家误会顾若兰命贵,谋算燕王妃之位。所以刚才她以为崔氏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她,这完全是她自做多情。尹羲发现崔氏如此钻营,不惜在此造势,这也令她回忆起原主记忆中崔氏的作为,生了厌恶。
王皇后惊道:“顾姑娘居然还有幸得见空性大师指点。”
崔氏垂首道:“小女资质愚钝,蒙大师不弃指点一二,我们感激不尽。”崔氏成功地把燕王和皇后的目光引到自己美貌无双的女儿身上,也不是明着踩尹羲,只是对空性大师对二女的批命含混不清。她也知尹羲一个女儿家不可能在这时候出言强调自己是贵命、顾若兰要有大劫,她就算说出来了反而要让人看不起,怀疑她小小年纪的未婚女子想嫁进皇家想疯了。
王皇后点了点头,道:“皇儿,顾姑娘愿代尹姑娘舞一曲,你看如何?”
赵霆尧还未回答,忽听尹羲道:“皇后娘娘容禀!”
王皇后虽然意属用顾若兰来牵系与养子的关系,但是对镇国公的妹妹也不会怠慢,不以为忤,问道:“你有何话说?”
尹羲淡淡笑道:“顾姑娘自跳她的舞,何故要说替我跳呢?这不是凭白令我担一个欠人情的名号?人情欠下了,可惜她争得荣誉体面也是她的,并不会属于我;同样道理我不会跳舞令大家笑话,也不会笑话到顾姑娘身上。这种赔本的买卖我怎么会做?做人当敢做敢为、坦坦荡荡,便如严姑娘自荐助兴,我十分敬仰她的勇气与干脆。如果顾姑娘非要说是代我跳,那我就拒绝,我不用她代!”
满场不禁哗然,崔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急道:“羲儿,不可对皇后娘娘无礼!还不跪下向娘娘与王爷请罪!”
尹羲一脸天真,说:“顾姑娘想在燕王殿下面前一展舞技就请毛遂自荐,我不是谁的贞洁牌坊。我只说一句事关自己的真话,依照大夏崇德十二年颁布的《崇德律》,我有何罪?”
人们纷纷侧目,窥视着顾家内部的秘密:尹羲借住在顾家,为何这样拆台呢?难道尹家实际上和顾家不和?
尹羲这样做正是要让皇家和现场的勋贵高官看清,顾家与尹家也不是一心,顾若兰不能代表镇国公府的势力在燕王后院角逐。她就算进了燕王后院,燕王也不要以为宠顾若兰等于和尹家亲近,别人家的女儿要在燕王府后院和顾若兰争宠尽管争,只要她们娘家不怕昌宁侯府,也不须忌惮尹家的权势。
同时,她这种鲁莽狂悖的个性也要让皇家看清楚,她可不是皇家儿媳妇或者小妾的好人选。
赵霆尧眯了眯眼睛,他觉得尹羲为了针对顾若兰,怕她顺利当上燕王妃真的是豁出去了。
王皇后脸色很不好看,可是这时候确实没有名义治尹羲的罪,尹羲从头到尾就是在拒绝顾若兰踩着她的名义来表现而已。
王皇后冷冷道:“尹姑娘,你若是把话都说清楚了,就退下吧。”
尹羲才福了福身,说:“臣女自小性子耿直,随臣女的爹,多谢皇后娘娘宽容,不怪臣女为人莽撞。”
说着便老老实实退了回去,留下崔氏和顾若兰站在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尴尬。
顾若兰又没有勇气说是自己想要给大家表演,觉得那样会被人看穿她的心,于是盈盈抬头朝赵霆尧看了一眼。
赵霆尧接到她的眼神,虽然惊艳,他更加笃定她事先知道他的身份。他想一定是崔家和皇后娘家议定了推顾若兰出来谋取燕王妃之位。
对于倒贴上来的心机假面女子,即便再美貌,有野心的男人也不愿意随着他们的剧本走。他心中喜欢,此时大业未成,也不能娶她当王妃,甚至侧妃还是曹家、沐家的姑娘更合适,女人将来总能得到的,何况是想贴上他的女人。
赵霆尧淡淡道:“既然尹姑娘不用顾姑娘代舞,那便罢了,你们退下吧。请严姑娘抚一曲。”
这个台阶虽然不是很体面,崔氏和顾若兰也只得拾阶而下。
……
傍晚回府的路上,崔氏全程阴着脸,顾若兰一上马车,见只有母亲在场,就忍不住抹泪,抱怨尹羲对她有敌意、暗示尹羲嫉妒她的美貌。
崔氏冷然道:“我们顾家养了四年的孩子,不想竟然养出一个白眼狼来!若兰放心,我自会告诉你爹爹,再让爹爹告诉你祖父,让你祖父罚她。”
顾若兰才这渐渐止了泪,她之美貌真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虽无她的四郎在场,这一哭也让崔氏这个亲娘心疼坏了。
连忙搂着她宽慰,又说:“你也不用和她计较,她是个没爹没娘没有教养的,能计较那么多吗?她也只剩一个哥哥了,你也有两个亲哥哥,还有一个庶的哥哥,还有一个亲姐姐,怕她干什么?”
顾若兰叹道:“可是哥哥们至今未高中,也没有进军中历练,论起权势,总不及表哥。”
崔氏说:“你哥哥们正在苦读,将来自有前程。况且咱们这样的人家总有爵位,便是不中也能捐官。”
顾若兰心想着,二哥都要到十年后才中举人,大哥更是没有中过,后来还是她在宫中受宠,蒙皇上恩典才各自封官,在她出息之前,可别指望他们了。
话说另一车中的顾若莲正拉着尹羲的手哈哈大笑,说:“好表妹,真是太痛快了!你真是说出了我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话!那句‘我不是谁的贞洁牌坊’说得太好了!我就见不得小五那副假嘴脸。这下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顾岚早就对顾若兰有所芥蒂,也不禁嘴角勾了勾,但是她到底年长一些,说:“小四,你也莫笑,都是姓顾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下各家看了我们顾家这个样子,更没有好人家愿与我们家结亲了。只怕父亲、母亲也不高兴。”
顾若莲虽然忧心自己的婚事,却道:“反正小五被人掀了面皮我就高兴。我本也不可能嫁得公侯家当主母的,也不怕再怎么差了。”
尹羲叹道:“对不住你们了,当时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真没有拦着小五去表现的心,我只是反对被当借口。我说真的,如果你们不觉得我燕北子弟配不上你们侯门小姐,我定让哥哥为你们留意。咱们实事求是,咱们三个长得都不像小五一样倾国倾城,皇家高枝还是莫要攀的好。”
顾若莲这种女孩虽然不是道德完美之人,但是如尹羲这样与她说真心话的,这种女孩又是最容易收服的。
顾若莲说:“不管长辈们怎么怪你,我只会同你好。况且,你是姓尹的,按理你也牵累不到我们姓顾的身上,说起来也是小五自己想把你当牌坊才有这结果。小五至少也有一半责任。”
顾岚眼波一转,说:“小四别的事糊涂,这话倒说得不错。”
回到府中,当晚崔氏就把事情添油加醋和顾峰说了,顾峰紧蹙着眉头,一句话不说。
崔氏道:“大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女儿受了那小蹄子这样的折辱,你就算了?”
顾峰目光冰凉地看着她,说:“你想我干什么?羲儿是岑妹妹的亲生女儿,她为何与我们家如此生份?你还想若兰争个王妃之命,与尹家撕破脸,若兰能坐上王妃之位吗?”
崔氏反问:“难道我们还不能罚她不成?”
顾峰不以为然,说:“尹家在京也有府邸,父亲当初接了她回府来,一方面是解圣上之虑,一方面是为维系顾尹两家的关系。羲儿既然是这种性子,再闹大了,你把父亲的为家族的谋算全毁了。眼见云飞就要进京述职,在这关头儿,你要家里苛待他唯一的亲妹妹吗?”
崔氏见丈夫不支持,其中有太多的考量,只有暂把女儿的委屈往肚里吞。
尹羲不是一个孤女,而是一个不能明说的质子,因为尹翔的燕北军阀是本朝戍边的最重要的兵力,燕王打败北朝也是借了燕北军阀的力量。
皇家面对尹翔继承镇北侯之位重整镇北军有所疑虑,但不能明着再提质子,况且尹翔尚未成亲,哪来的儿子当质子?说白了当年镇北军抵御北朝三路大军进犯苦战,镇北侯阵亡也有朝廷的阳谋的原因。皇帝虽然派人去燕北勉励将士,犒赏,但迟迟不派京中禁军支援,从而让北朝大军削弱了镇北军的实力。
现在京中禁军的精锐掌握在燕王手上,但是论能征善战,京中士卒是不及燕北边民的剽悍的。燕北骑兵也是本朝唯一可抗衡北朝的骑兵。曹家手中的西军,骑兵数量不到燕北军的一半,况且燕北尹家在蕃军蕃民中(无论是汉化混血还是纯种真胡)有近百年的威望。
不是这样难搞的家族,尹羲也不会在原著中活到燕王登基后的第三年才死。那时燕王分化、收卖部分燕北部将,朝中开始参尹翔擅权不轨数条大罪。赵霆尧开始时还做戏相信尹翔,之后又突然虢夺尹翔兵权,尹翔就得到像年羹尧一样的下场了。燕北兵权此后一分为二放到他的两个师兄弟手中,也就是魏国公府二公子和清河王世子。
魏国公府的二公子又是顾若兰的远方表哥,暗恋表妹,是那种奉献型的男配。清河王世子是远房宗室,不可能将妹妹女儿送入宫去,因为有权力制衡于他,他自知不是燕王的对手,也就不会造反。
世代掌西军兵权的曹家也不是燕北军的对手,京中禁军又放到了武科举的新秀手中,双方皆是赵霆尧的人了,曹家哪敢擅动?
那时候升为皇帝的战神再如何宠妻,男女主角的地位都是稳的。
回头说顾峰不支持崔氏出面大肆责备尹羲的事后,再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更关键的地方。
顾峰打量了崔氏半晌说:“你月初在相国寺见空性大师时,空性大师真的说了若兰有凤命?”
崔氏心虚,眼睛一飘,又扯起微笑:“大爷怎么不信我?”
顾峰声音压低几分:“我与父亲今日去了相国寺。”
崔氏吃了一惊:“什么?大师……他如何说?”
顾峰更疑,幽幽道:“空性大师已然云游去了,只有看守枯荣禅院的小沙弥净空师父。净空师父说,大师猜到我和爹会去相国寺找他,就留下一卷《般若心经》,让他转交给我们。”
崔氏追问:“大师留下别的话来吗?”
顾峰摇了摇头,崔氏松了一口气,才说:“这也是大师格外看重我顾家吧,也是我们若兰的福气。”
顾峰端着茶出神,崔氏又道:“公爹总是那丫头的亲外祖父,你也是亲舅舅,见舅如见娘,你们说那丫头几句还不成吗?”
顾峰却答非所问,说:“若兰……空性大师到底是怎么给若兰相面的?”
崔氏斟酌一下,才说:“当时大师没有明说凤命,只是我猜的。但是大师确实说了,天纵之姿,必是贵人之命。”
空性大师确实说了这句话,但是不是批给顾若兰的,而是批给尹羲的。
别人见上一面都难的太宗皇帝都敬仰的高僧,说起尹羲来句句好话:有慧根、悟性、与佛有缘、天纵之姿、博学精深、贵人之命,最差也就是回头是岸,可两全齐美。
只怕空性大师见着当今皇帝都说不了这么多的好话。凭那丫头也配么?
顾峰蹙眉,轻叹道:“这就怪了,《般若心经》博大精深,但其挈领是‘看透一切见如来,放下一切成如来’,是导人‘看透与放下’。我与父亲前往拜访是要问若兰与家族的功名前程,空性大师以《般若心经》回应,这可难以说是鼓励的意思呀!”
这分明是让他们放下所欲。
崔氏不由得一阵心惊胆颤,说:“大师的意思,岂是我们可以轻易解读的。难不成大爷不觉得我们家若兰才貌无人可及吗?大师许是让我们多念《般若心经》,可破除前方迷障,得到福泽呢?”
这个解释虽然牵强,可是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顾峰的心虽然不定,可也没有非要争出一个顾若兰前途不好的结果来。
……
二月下旬时,尹翔交代燕北各要镇守军边将若是北朝来犯,暂时固守城池,不得冒然出城迎击。一切民政大事交由族中堂六叔尹长枫、郭炳及两位姑姑尹雅梅、尹雅樱分工合作,而领军大事则暂由七叔尹长桂、八叔尹长栎带着燕北七杰为代表的子弟小将共同谋事。
尹翔带着十八骑亲卫骑着骏马加急南下,因为妹妹近几个月来了三封信,信中每每提及拒绝嫁给皇室中人,特别是燕王殿下,又言要么终身不嫁,要嫁就嫁不二心的男人。她每一次也不忌讳万一皇家让人成功截下她的信件,总是要惹出麻烦。
尹翔心底也着实担心亲妹子,他十五岁时离开燕北前往京城国子监读书,实为质子。当时妹妹才三岁,他最疼爱她,她也最粘他,他离开镇北侯府时,拉着他的袍摆哇哇大哭;当他从京城回燕北时,她已经八岁,失去了父母,一身孝服,小人儿也不知如何是好,看到他回来奔丧又是大哭。
当时燕北军受了重创,皇室有意蚕食燕北尹家的势力,尹家帐下谋士郭炳建议将妹妹送去京城为质,上表尹家为国捐躯者及遗霜名单。这一方面先一步走了规矩、表示了诚意;另一方面提醒皇帝与天下人燕北军为国牺牲的惨烈。朝廷为不落人口实,安定西军曹家、镇南军沐家和天下武将的心,必会下旨由他继爵位和世袭的燕北藩镇的军政大权。
此乃阳谋,皇家再有心思也得这么处理,再过一年,朝廷才派了燕王一系的人手来燕北经略。
尹翔也记得八岁的妹妹不愿离开燕北,不愿离开他,姑姑勉强地将她带上马车,她从车窗探出头,泪珠抛洒,嗓音嘶哑地喊着“哥哥”。
他一定是最狠心的哥哥,他也能狠心送走一个没爹没娘的八岁女娃娃进京当质子。可是为了尹家祖上传下的基业,为了他的抱负,为了有朝一日为父亲、叔叔们报仇,为了将来有脸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他只能送走她。以至于午夜梦回,时常出现当日妹妹被强送走时的情景,他每每泪湿枕巾。
这日过经一个小县突然天降暴雨,他们只得在驿站休息一天。
尹翔沐浴之后便回屋中休息,本是打座练功,可是这种天气着实让人困倦想睡,不一会儿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这回的大梦是从送走妹妹去京为质那日开始的,到他一步步重振燕北军,燕王前来经略边疆,燕北军和燕王嫡系禁军共击北朝大军,这些都是他经历过的。
可是接下来的事更让他吃惊,皇帝皇后居然分别意属妹妹和表妹顾若兰嫁于燕王,最后皇帝皇后召见他,说是表妹比妹妹大几天,外祖父仍在、顾家养育妹妹多年,就定下表姐为正妃、妹妹当了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