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她抿住唇,表情越来越认真,等着老师的‘但是’二字。
…
大厅里,钱冲没有回去睡觉。
他坐在沙发上,一边画自己目力所及的一切物品,一边时不时盯两眼沈佳儒和华婕。
手上的钢笔在纸张上速勾,他的线条总是刚猛硬气,即便是曲线也画的很有力量感,不显柔软,明明是笔勾勒,却像刀削斧凿。
当下,他画的更加用力,下笔更快更锋锐。
为什么沈老师专门拉了华婕谈这么久?
那两个人表情如此严肃,到底是在谈什么?
为什么老是从没跟他谈过未来规划?他画的不如华婕吗?差很多吗?
她明明才来没几个月,为什么那么不一样……
钱冲腮帮子微微鼓起,躁气更甚,仿佛便要从椅子上弹起。
偏偏他又强行忍耐着,稳稳坐着,稳稳下笔,咬着牙继续画画。
沈墨陷在沙发里,他在红警里用带伞兵的‘美国’pk三家高难电脑,刚将对方基地推掉。
退出游戏,他抬头扫一眼阳光房。
那一老一小还在聊。
聊他不知道的内容,聊的那么专注,华婕甚至会偶尔湿润眼眶。
他抿直了嘴唇,浮躁情绪不比钱冲好多少。
深吸一口气,他转头望向窗外。
以后,走上绘画这条路的华婕,会像他爹一样吗?
沉浸其间,不知昼夜,不问寒暑……
第65章 有师如父 何其幸运,遇到沈佳儒这样的……
“……但是。”沈佳儒为华婕展望了下未来半年到一年会发生的令人兴奋和快乐的成长, 沉默几分钟后,终于再次开口。
‘但是’或许会迟来,但是绝不会不到。
华婕瞬间坐直身体, 表情无比严肃,小拳头也攥了起来。
“人在走上坡路的时候,更应该警惕,很多问题只有在顺风局时才能解决。
“真等到上坡路走完了, 问题彻底暴露出来了, 再想去解决,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能解决,逆风局中解决问题,也未免太过痛苦。
“退潮后,裸泳的人再想找衣裳, 为时已晚。”
沈佳儒盯着华婕的眼睛。
“……”少女双眸定定望着他, 眼神逐渐沉静。
“所以越是感到轻松、无忧无虑时,越应清醒。
“一切顺利, 事业和人生都在上升时, 要冷静复盘。
“看清自己, 看清局势后,要立即开始规划未来。
“你现在得到的成果来自于过去,而你的未来,则取决于现在。
“华婕,每个画画的人, 基础素描、速写、色彩学到一个天花板时, 都会面临人生重大挫折。
“真到那时候再去思考下一步怎么走……在瓶颈期思考如何选择……那种多一天想不通,就多浪费一天的举足不前的痛苦……以及,也许永远想不通, 要浑浑噩噩走下去的恐惧……
“没有人愿意承受。
“你听懂我的意思吗?”
“……”华婕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认真思考沈佳儒的话。
后背一阵阵发凉。
上一世大学毕业前夕,一直到过劳死重生的那一刻,她不都处在想不通的痛苦之中吗?
想学水彩的她,为了考试学了水粉。
上大学后原本学油画的她,听说油画已经成了冷门,求职还是要学设计比较好,于是转了平面设计,还自学过3d建模。
毕业后,为了赚钱活下去,浑浑噩噩的画画,她什么都做过,美术网课老师,插画设计,包装设计,书籍封面设计,甚至还想过自己画连载漫画……
一直在摇摆,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路。
如果她在大一大二时就搞清楚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好好研究下几种选择到底要做什么,选择后大概会是怎样的人生,认真规划下,然后坚定选择一条路,一直深钻,会不会就不那么迷茫,也不至于痛苦到逐渐消磨掉对绘画的爱呢?
两次人生,第一次有人给她讲这些话。
听起来难懂,充满了人生哲学。
可越细想,越觉心惊。
这些日子因不断进步带来的兴奋,忽然就平息了。
原来,她正处在决定未来的重要阶段。
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么远,总觉得只要一直埋头画,不需要规划,不需要想什么,就会走向彼端,走上成功。
原来,她需要在走到目的地前,就规划好路径吗?
……
……
沈佳儒走出阳光房,反手帮华婕关好门,转头又看了少女一眼,才踏步走向大厅。
陆云飞已睡好午觉,从楼上拐下来,跟老师打过招呼后,他看一眼坐在大厅中央桌边的钱冲,和靠窗看书的沈墨,最后才抬头望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少女伏案坐着,怔怔望着摆在桌上的双手,似乎陷入某种令她困扰的深难思索中。
沈墨看一眼父亲,捏着书想过去阳光房里看看华婕。
沈佳儒似看出了儿子所想,淡淡开口道:“让她自己呆一会儿吧。”
“……”沈墨抿唇盯了会儿父亲,没有吭声,也没有动。
钱冲盯着阳光房,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师,这次清华美院办的美术比赛,您更看好华婕吗?”
沈佳儒怔了下,才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您跟华婕聊了这么久,不是关于这次比赛吗?”他问。
“当然不是。”沈佳儒盯了钱冲一会儿,路过他身边时,忽然摸了摸躁气少年的头,轻声道:
“你们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同,现在你还太年轻,又处在青春期,总是盲打莽撞,将身边看的到的所有同行,都当做假想敌,心心念念要当第一,处处都想争一争,偏偏争了又不服气。
“等你再长大点,骨子里作为动物的本性被成熟的理性压制,人沉静一些后,就会明白。
“你真正的敌人,并非身边见得到的任何一个。”
“……”钱冲第一次被老师摸头,原本憋了一中午的不甘心,忽然被抚平。
他有些半懂不懂的仰头看向沈佳儒,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回应老师忽然的平和与语重心长。
升至高中起,晚熟的少年便常常有种自己已经明白了世界上所有道理,也逐渐觉醒了想要主导自己人生,夺取身边一切话语权的冲动,变得自以为是,又攻击性十足。
可当沈佳儒忽然不再以对抗、强压的方式与他沟通,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孩童。
懵懂,需要长辈的温柔和看护。
沈佳儒忽然伸手在他头上用力一压,方才的温柔尽消。
“中午觉也没睡,趴桌子上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抬步上楼,一边走一边交代:
“睡醒的,不睡的,现在就自己找风景开始写生,我二十分钟后下来。”
“……嗯。”钱冲摸了摸自己头,转头看着沈老师背影消失在二楼,才将视线收回,再次转向阳光房里的华婕。
这么半天,少女一动没动过。
……
……
华婕静静坐在阳光房里,脑海中不断回荡老师方才的话——
“色彩丰富是极大的优势,敢用色也让你的水彩画越来越有辨识度。
“但同样的,一些问题也暴露出来,一幅画用色太满,细节太多,会显得拥挤。
“太多内容扑面而来,让人找不到重点,如果又没有自己清晰的表达,就容易越画越庸俗。”
后世有一大批大胆用色的先锋画家,甚至还有大量使用荧光色的。
可盲目复刻这种配色,没有自己的思考,也是不行的啊。
“你的基础打的好,素描关系、空间关系扎实,是好事,但画到你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再在每一幅画里把这些东西都极尽所能的表现出来了。
“画画不是考试,买家和欣赏你画的人也不是考官,你不需要把所有知识点都答在纸张上。”
上一世,她画画一直都是如此。
想要在任何一幅画上,将自己理解的所有结构,所有色彩,所有知识都呈现在画上。
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证明自己学的多扎实,多会画画一样。
越是急于证明自己,越丢失自己的特色和风格。
人能在一幅画上表达的东西总是丰富又有限的,无法‘舍’,便难以‘得’。
上一世,她终于慢慢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画匠。
反而是重生回来后,她越画越放松,慢慢找回了些通过画作传递情绪情感的能力。
但……还是不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