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她之前甚至想过最坏的结果,吵崩了的话,大不了从此不来往。
大家如果是互相厌憎的人,没有必要因为有血缘关系,就必须各自勉强的凑到一块儿过年。
她只是担心妈妈的心理负担会大,怕妈妈为难。
华母抹了一把眼泪,才小声说:
“我是他们生的,我对他们有尽孝的义务。
“但你们之所以忍耐他们的不好,全都是为了我。”
“……”华父抿了抿唇。
很多时候,人不怕在一段关系里付出,怕的是付出后没有得到认可和理解。
华母说着看了眼华父,抿直了嘴唇拉住华父的手,低头难受道:
“这些年我也逐渐想明白了,以你的脾气,如果不是怕我难受,早就跟他们决裂百八十回了,你这样维护我,我又怎么心安理得的看你痛苦?
“夫妻也要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才能维系的。
“一直让你为我受没有必要的苦,这不是消磨你对我的感情吗?
“人和人的感情难道是可以予取予求永远不干涸的吗?
“从嫁给你到现在,其实我们也没靠过谁的帮扶。
“会卖摩托给我买自行车的是你,会用几个月的工资给我买大衣的是你,会没日没夜做家具,努力让我过上好日子的是你,我生病的时候背着我去医院的也是你,以后华婕上大学了,去大城市画画了,我能靠的也是你。
“对我来说明明是最重要的人,我却总是让你去受罪,去牺牲,这也没道理对吧?”
华母说着又抹了把眼泪,才继续道:
“以后,他们对我啥样,我就对他们啥样。”
“不被亲情和道德绑架,保持个人和自己家庭的底线,清醒的与人相处。”华婕忽然开口。
她看向妈妈,小时候总觉得妈妈唠叨,人没脾气,软弱没有自己的想法。
可经历了这些事,如今坐下静静听妈妈讲话,她第一次发现妈妈除了温柔、慈爱之外,原来也是这样拥有独立思想的人。
或许母亲没有受过后世那样全面的教育和信息洗礼,但她也是个聪明的可以交流的长者啊。
“对,就这样。”华母不会用这些词,但她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女儿的话,她破涕为笑,摸摸女儿的头,闺女长大了,比他们有文化有想法了。
“……”华父望着妻子,忽然深吸一口气,仰头盯了会儿天花板。
又吐出一口气后,他低头收回视线,眼眶红红的。
这些年他其实没有做的很好,不过是承担了丈夫基本的责任而已。
是妻子打小在岳父家里不受宠、不受关注,从摸的到锅台起就跟着姐姐干活,上学时哪怕学习好也还是最先被放弃不得不退学给家里干活赚钱。
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让她受到一点的好,就如获至宝,才觉得他对她好的不行。
实际上,妻子的付出才是远超一个普通媳妇的水平。
他一向不善言辞,别人的好也罢坏也罢,总是放在心里。
觉得抱怨太多了会显得不男人,夸别人的话又觉得不好意思。
但望着妻子哭的兔子一样的眼睛,他拍了拍她的手,面上逐渐露出放松的笑容,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开口:
“我没有觉得自己是牺牲,我爹卧床那么多年,都是你照顾的。
“这么辛苦的事你也做了,在你家受两口气算的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你……”
他想说媳妇的好话,无数词语萦绕脑海,最后只冒出一句:
“你好着呢。”
“噗。”华母被逗笑,又抹了下眼睛,方才严肃的气氛吓,她还能说很多心里话,可现在气氛忽然没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在别人家跟别人对峙了一架,夫妻俩忽然解起心结。
如今还跟年轻情侣似的,坐在桌边,兀自低头脸红起来。
华婕坐在爸爸身边,都开始觉得不自在。
仿佛自己是个电灯泡。
默默隐形喝水,她假装自己不存在。
天下间许多事情,都是不破不立。
崩到临界点了,众人才意识到,固有的安宁原来不是理所当然——它需要经营。
人们总是本能的规避冲突,避免矛盾,殊不知有些关系就是愈纵容越难以维系。
还不如闹开来,大家都划下道道,各自展现出底线,谁也不要冒犯谁。
这个世界上,最难相处的关系是夫妻,其次便是父母和孩子。
长长久久的亲密关系总是需要清晰又合适的相处模式,和安全的界限。
……
苏向悦侧脸扫一眼身后的姑姑姑父一家,抿着唇看韩剧,心里既觉得不忿,又生出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敬畏心。
是以当华婕坐到她身边一起看韩剧时,她虽然心里有许多酸话想说,却一句也没敢往外冒。
她怕被喷。
午饭一桌子人吃的算不上热闹,但都没有再提起敏感话题。
“多吃胡萝卜对身体好,有营养。”姥姥不断的给苏向悦夹菜。
“奶我不爱吃胡萝卜,你别给我夹。”
“吃点,多吃点,对身体好。”
“我不爱吃。”苏向悦转手就将胡萝卜推出盘子掉在桌上。
奶奶孙女两个人又开始无穷无尽的扯皮。
苏红强给华父倒了杯酒,终于还是问出口:
“你停薪留职啦?现在生意还好做吗?我们当年一块儿学的木匠活,我现在也还能做呢……”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做什么木匠活,好好的铁路工作不做,跑去学人家经商?你有那个脑子吗?本来就没多少钱,到时候赔完了吃啥喝啥?”苏老爷子瞪一眼小儿子,一句话便将对方才兴起的经商欲望也浇灭了。
“……”华父抬眼皮扫过岳父,知道对方讲话夹枪带棒的是在说自己,要是以前,他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搭理他们家人。
但现在媳妇表态了,他可就不客气了,遂开口道:
“现在大家都买房子,对家具的需求特别大,赚钱是挺赚钱的。
“我开业投入进去不到10w,开业第一个月就回本了,还赚了几万块钱。”
“……”苏老爷子皱着眉头挑眸看了眼华父,嚼着菜没开腔。
“这么赚?一个月能赚一年的钱?”苏红强瞪圆了眼睛。
三舅妈也露出艳羡眼神,这个念头赚死工资想攒个钱可太难了,谁听到赚钱不心动。
“我就是有点忙不过来,不过我也不准备跟人合伙干,自己当老板挺好的,少是非。”华父不等苏红强继续开口,就将对方的想法怼回去了。
有些亲人能一起干活,有些不行。
苏红强这种从小到大当弟弟当儿子,没有独立支撑过任何一件事,只想着占便宜的人,是做不成事的。
“你那10w的基础资金哪来的啊?”苏红强喝一口酒,忽然想起这事儿来。
“华婕学画嘛,她老师带着她卖了一幅画,赚了10w块钱。”华父一提起这事儿,就免不了露出骄傲的神情。
“这么贵?就那一幅画?”苏红强简直不敢置信,这在他看来,完全是天方夜谭。
什么人会花十万块买一幅画?不能吃不能喝的。
一桌子人于是又就华婕学画卖画的事儿聊了半天,华父打开话匣子,吹起女儿来侃侃而谈。
三舅妈听的心里馋的不行,看看华婕又看看自家女儿,忍不住抱怨道:
“当初我就说让闺女去学个特长,画画啦,弹钢琴啦都行。爸妈非不让,整天就惯着她玩。”
“她不是那个料,好好学习得了。”姥姥一听儿媳妇埋怨自己,立即开口反驳,甚至不惜贬低自己最喜欢的小孙女。
“……”苏向悦缓慢的嚼着嘴里的肉。
心里虽然不满,但她知道跟姥姥争辩,最后肯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于是只冷着脸表达自己的情绪。
“整天画画不好好学习也不行。悦悦这次期末考试不是考了全班第十嘛,挺好的。”苏老爷子见自己心爱的小孙女被说,下意识回护苏向悦,用的仍是踩一个捧一个的讨厌方法。
“华婕这次考了全班第二。”华母毫不犹豫接话道:
“劲松一中一个班级五六十个人,十几个班,华婕考了全年级第43。”
“……”苏老爷子怔了下,转头再看向华婕,忍不住道:
“进步很大啊。”
“所有人都夸,我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别的家长都问华婕是怎么学的。而且她还是优秀学生代表,在家长会上做学习成绩进步的分享发言。
“前几天参加了北京清华美院举办的比赛,全国美术比赛,参加的大多都是大学生,结果她一个高一生,得了个亚军。”
华父攥着酒杯,笑吟吟的炫耀道。
“……这么厉害。”苏红强啧了一声,转头便对自家闺女道:
“你看看你妹妹,人家画画那比赛名次,学习还能进步这么大,你就不能多上上心,也考了班级第二第一之类的?”
“……”苏向悦几次想要开口反驳,都找不到话说,气的饭都吃不下了。
饭后一家子人简单午休,没话找话的凑到一块儿聊天。
时间冲淡了早上的冲突,苏老爷子甚至跟华父聊起新闻联播上的大小事。
华婕则独自坐在沙发角落,捧着画板画速写。
纸张是坐在一块儿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的爸爸妈妈,画面中,父亲姿态悠闲,手臂搭在母亲身后的椅背上,手支棱着,隔在母亲的头和后面的一个柜角之间,时刻护住母亲的头不撞柜子。
而画面中的母亲,双臂搭在桌上,身姿笔挺,笑容淡雅从容,仿佛一个坚毅的英气女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