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跟对方说自己在中国看中了一幅油画,想请对方帮忙掌掌眼。
对方爽快答应,并将自己的国际传真电话号码等信息告诉埃米尔。
油画《和谐》的照片被传真回北京《时尚s》杂志办公室,陈主编又让自己的助手将这张照片传真到法国埃米尔朋友家里。
一边跟北京办公室里自己助手通电话,陈主编一边拦了出租车打道去沈老师家。
奔波忙碌的让陈主编一阵恍惚,她到底为什么将埃米尔带在身边来着?
为了给自己找这么多事儿吗?
不是吧?
在她的想象中,埃米尔难道不应该乖乖跟着自己,被忽悠的给她当摄影师而已吗?
唉。
……
……
陈安通从没想过,水彩画的画面,可以这样丰富。
一张4开的画,它的大小是8开画的2倍,但细节的丰富程度,却是三四倍不止。
当他后退一步时,被《拍卖会上的我》的整个画面氛围震惊,当走近了欣赏时,又被层层叠叠甚至胜过油画的细节和层次感叹服。
整幅画像一个百老汇舞台,主角华婕之外的人物都在昏暗中,没有打光,显得庄重沉凝。
但他们的表情同样丰富,虽然面上罩着阴影,却仍旧立体而丰富。
难以想象,一幅水彩画,怎么能将一个人的表情描绘的如此生动,甚至胜过照片所能展现的像素。
明明不是主体人物,可他们脸上的笑纹,因为过度喜悦而夸张,眼睛眯起,嘴巴张大,但那双被笑容挤成月牙的眼中,仍有动人的欣慰或与有荣焉的幸福。
虽然他们不是这幅画的主角,却值得观者如欣赏主角般去细细的推敲他们——太生动,也太有感染力了。
即便这幅画只有这些蒙在阴影中的配角,它也已经足够成功。
因为这些人传达出了这场拍卖会的惊心动魄,最终完美收官时人们的振奋和激昂情绪。
那种惊喜,情感宣泄的张力,已经倾泻出纸张,让那天明明在现场的陈安通,感受到了即便是那天也未曾体会过的震撼情感。
一个小女孩的画笔,怎么就能描绘出这样的画面张力,这样浓烈的情感,这样极具冲击力的布局和氛围呢?
陈安通轻轻捂住胸口,面部皮肤微微颤抖。
陈主编姗姗来迟,没赶上沈老师家一楼大厅的茶会,却赶上同陈安通等人一起在‘华婕的房间’里,欣赏她的画。
她望一眼面前的画后,更多的将目光落在了完全沉浸在画里的陈安通脸上。
陈主编左手抽出揣在裤兜里的笔记本,从胸口的兜上取下别着的钢笔。
咬开钢笔帽,刷刷刷在本子上记录起来。
她要将此刻陈安通的表情和反应记下来,这些文字也将成为她杂志稿中,十分重要的部分。
陈安通深吸一口气,他挑起眸子,望向这幅画的远景。
如果说画中的华婕自己,是这幅画的近景;
周围的人因为蒙在阴影中,给观者的感受是中景部分的话;
那人群之后,画面上方的空隙里,黄光笼罩的拍卖台,就是这幅画的远景了。
构图中大片人物和密集的处理都在近景中景,远景的处理是空荡荡的,只有模糊绘制的主持人和三两个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散场后的打扫工作。
近处主角人物的亮,和围着她的人物的暗,产生强烈的明暗对比,而远处的人物则模糊松散,是一片昏黄的空旷空间。
这种近景中景的密集细节,与远景的空荡荡,达成整幅画大局上的鲜明对比。
近是紧,远是松,让一幅死的画,忽然变得活了。
灵动了。
陈安通深呼吸,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一幅画里,无处不是华婕绘画智慧的体现,每个角落都有她非常精妙的处理,就像一个最顶级的演员,脸上的一根汗毛上都是戏。
拍卖会结束了,远处散场的荒凉,也正衬托出了近处人群围绕华婕时的那种热闹。
一幅没有声音的,静静的画作,竟像是传出了喜庆的喧嚣。
当你看到这幅画的远景时,你甚至会觉得,因为这是置身在一个空旷的大环境里,那些喧嚣,是有回音的。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不要太过激动。
松弛下来,舒缓下来。
最后——
他终于肯将目光,落在这幅画真正的主角,华婕身上。
少女因为被人群包围,只露出了肩膀以上部分。
典雅的小领子和若隐若现的泡泡袖,以及精致的发型,已然让人感受到她参加这场拍卖会的那种庄重甚至有些虔诚的心态。
从这些细节里,大家明白她针对这场拍卖会的得失心必然很重,也许她很怕拍卖会上自己无法卖出画,也许她格外的期待自己的画能都卖掉,并且卖个好价钱,所以出门前,沐浴焚香,小心翼翼。
她和人群明明在一个空间里,身周却弥漫的亮光,仿佛有一束追光灯在追逐她的身影,又仿佛她其实是置身在另一个空间。
那种诡异的感觉,通过她的表情,而变得更加强烈。
四周人都在笑,少女却没有。
她明明是那个众人围绕过来,兴奋、庆祝、激动的源头,但她没有笑,也没有激动的表情。
相反,她目光呆滞而迷茫,面部肌肉松弛,似乎正在酝酿哀伤的哭泣,又像刚睡醒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那双有丝媚意的猫眼睁大,空洞的望着前方。
她在巨大的震惊中神游天外,仿佛被震的神魂离体,正漂浮在空中,用不解的眼神看着那些欢庆的人,以及站在人群中的自己。
而陈安通,忽然觉得自己与这幅画画华婕离体的神魂重叠,他站在画外看着画中的华婕,华婕的神魂大概也站在画外,正看着画中迷茫的自己。
陈安通咬紧牙关,他怀疑自己在轻微的打颤。
这种感觉,他完全能够体会。
当成功来的太突然,惊喜来的太大时,那种置身人群,却耳鸣恍惚的感觉。
陈安通攥紧拳,这样处理画中主体人物的表情,远比让人物大笑,流着泪笑,都更能体现那种震撼心灵的狂喜。
太妙了!
怎么可以这么妙!
陈安通手冰凉,当他用力眨眼,后退一步不小心撞上站在左后方的埃米尔时,才忽然晃神,发现自己并非置身于一个只有自己的房间,也并非置身于那天的拍卖场。
忽然从画中世界走出来,他怔愣了下,才想起自己是谁,置身何处。
挠了挠眉毛,他竟觉得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也不知道是北方室内的暖器太给力了,还是自己观画太专注沉浸。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捕捉到华婕,推开高大健壮的埃米尔,一步站在华婕面前,有些激动道:
“华婕,我要买这幅画!
“《拍卖会上的我》,请你开价吧!”
太喜欢了。
真的太喜欢了!
……
被陈安通用那么炙热的眼神看着,华婕的心都跟着鼓噪了起来。
这种被人如此认可的感觉,真好啊。
就觉得画画时的辛苦,忽然卡壳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画下去,以及疲惫倦怠等等,好像都变得值得了。
激动之下,她差点就开口说‘50w’了,正如早上埃米尔询价时回答的那般。
毕竟她之前拍卖会上一幅画四十九万两千元,现在的画差不多也应该是保持这个价格吧。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
沈佳儒和沈墨几乎同时开口:
“这——”
“她——”
父子俩愣了下,对看一眼。
然后沈佳儒收回搭在华婕肩膀上的手,客气道:
“你先说。”
“还是您说吧。”沈墨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时候自己亲爹开口比他合适。
沈佳儒这才清了清喉咙,对陈安通道:
“清美双年展上的画已经是年前的作品了,相比那个时候,现在华婕的画更加成熟优越,而且篇幅和难度都更大。
“所以虽然双年展拍卖会就在不到一个月前,但这幅《拍卖会上的我》,跟拍卖会上的画的价格,还是不一样的。”
“……啊。”陈安通愣了下,看看华婕,又看看沈佳儒,忙点头道:“这个我理解,请您将这幅画的价格告诉我。”
陈主编停下钢笔,盯着沈佳儒,屏气凝神等待报价。
埃米尔虽然听不懂大家在讲什么,但受气氛影响,也转头朝沈佳儒望去。
然后,他悄悄用法语问陈主编:“请问他们怎么了?”
“嘘……”陈主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发出声音。
“……”埃米尔皱眉,再次因为听不懂中文而感到焦虑。
沈佳儒见所有人都在看他,淡笑笑,才慢条斯理道:
“这幅画要80w人民币。”
华婕觉得自己窒息了,被金钱糊住喉咙,喘不上气了。
“……”沈墨总算放下心来,他刚才开口,就是怕华婕傻乎乎报价报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