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能中举人的,没有一个是庸才。
钱晖自认有一番水平,这些年也用心刻苦,他在抓点上,费了很大的心思。
看得多、想得多,感受得也更深。
温辞有他的一套思路。
又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破题、立意的思路。
在书院里,先生们让答题,同窗们彼此切磋,大考小考时的文章,钱晖都整理过。
观点没有高低,剖析观点的能力才是高低所在,而这其中,极能彰显各人习惯。
温辞就是各人风格很突出的一位。
他的观点不一定是最刁钻的,剖析也不是最尖锐的,但他最递进。
一层深入一层,到最后,让人有恍然大悟之感。
刚刚,温辞答戴天帧的题,就是如此。
因为需要多答观点,那些刁钻角度的也出现了,可每一个观点的解读都是温辞的风格,很清晰、很显著。
哪怕、哪怕这对师兄弟说好了,温辞提前做了准备,但温辞站在台上说的每一句,都是他自己想的,是他自己的理解。
钱晖扪心自问,他在号舍里关三天,能答得这么漂亮吗?
他做不到。
他自认做不到……
抬起手,钱晖抹了一把脸,眼睛通红。
既如此,温辞有没有提前拿到试题,真的能改变结果吗?
他钱晖知道了考题,能答得那么好吗?
到底是谁不配……
钱晖转头去看王笙。
王笙垂着眼帘,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不轻不重的议论声中,有学子向台上拱手,说了一个他想到的内容。
温辞拱手回礼。
待没有人再对这题补充之后,温辞准备下台。
“师弟就别下去了,等着问你的人多着呢,一上一下,你也不嫌麻烦。”戴天帧按住了他的肩膀,朝着台下道,“众位还有什么题要考他的,赶紧上来吧。”
霍以暄抱着胳膊直笑。
如此直接,这可真是……
戴天帧自己下台去了,真就把温辞留在了台上。
学子之中,一人走出来,大大方方登台。
他有备而来,开口问题:“昨日听说要办茶会,我们几位考生同住,整理了几道题目,由我来问。”
先是经义,一问一答,考得不算常见,但也不至于太偏显得刁难人。
温辞答得还算顺,基本脱口而出,只有一题,略作思考后,也答上来了。
再是策论,六道题,方向各不相同,不要求做文章,也不要求面面俱到、多说观点,每道题答一个即可。
高台上,温慧撇嘴,低声道:“他问题还挺多。”
“就是冲着哥哥来的,”温宴道,“多不怕,大庭广众之下,能站在台上一道道往下问的,其实是敞亮人。”
曹氏认同地点了点头。
为人处事,最不怕的就是敞亮人。
别人听了传闻,心生疑惑,当面解惑,这很正常。
一旦疑惑解开了,就不会再怀疑温辞了。
最烦的,是那些阴恻恻的小人,不敢当面对峙,只缩在角落里,寻着机会使绊子。
“宴……”曹氏看着温辞,下意识换温宴,出口才想起来她今儿带出门的是三个公子哥,赶紧改口,“阿宴,辞哥儿说了这么久,恐会口干,我看他都没顾上喝口水,能给他送到台上吗?”
温宴想了想,交代岁娘道:“马车里有蜜水,你取一些给哥哥送去。”
岁娘应下,挤过人群,下去了。
台上的对答结束了。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那人朝温辞拱手,“温兄才思敏捷,佩服。”
温辞回了一礼。
那人下台去,经过温辞身边,快速又小声地道:“我们几个不会再相信那些传言了。”
温辞一愣,复又弯了弯眼,轻声道了谢。
两人先后下台。
又有提问者上台,请教了另几位学子,温辞稍稍能歇口气。
岁娘上前来。
她作书童打扮,别人听说她给自家公子送水,都给她让路。
温辞接过水囊一喝,没防着是甜口的,下意识皱眉。
岁娘道:“梨头炖的,润嗓子。”
温辞笑了声,抬头看向曹氏她们在的高台,晃了晃手中的水囊。
这一看,他看到了温子甫。
温子甫今日本是休沐,考虑到衙门事多,便放弃了休假,眼瞅着中午了,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常服,裹得严严实实来了宝安苑。
可裹得再严实,温辞岂会认不出父亲的身影?
何况,父亲就站在母亲身边。
温子甫也在看儿子,他来得迟,没听到先前那些,但一路进来,其他人的议论还是让他心里有了底。
辞哥儿的发挥很不错。
温子甫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我儿子,”温子甫低声道,“消沉过后,很快就站起来了,我苦口婆心没劝错。”
曹氏听见了,转头翻了个白眼。
她儿子才不消沉呢!
又有学生上台提问,因着前面都是快节奏的问答,后面也都不慢,温辞被请上去答了一回,依旧稳当。
温子甫怕耽搁太久,听了会儿便打算回衙门。
刚准备和曹氏说一声,就见一四十岁模样的考生登台。
那考生道:“在下江绪,来自蜀中,有一题想请温辞作答。”
又一个点名辞哥儿的,温子甫不走了。
江绪问道:“蜀中河流多,从古至今,也修了不少设施,却依旧还是难以缓解水患,在下想请问,对于地方水情整治、利用,有什么想法与意见。”
策论题,论历史,论时事,什么都有,论政务思路的,自然也不缺。
好不好答,见仁见智,但再怎么样,最基础、浅显的观点还是能说上几句的,顶多就是答得空泛一点而已。
温辞上台,拱手之后,闭着眼睛,整理思路。
第428章 因地制宜
此刻的宝安苑,算不上鸦雀无声,但在场之人,即便是与身边人交流,也都压低了声音。
他们不想影响台上思考的温辞。
温辞被“刁难”了一上午了,无论是特特来看热闹,还是兴趣仅在茶会上的人,到了这会儿,大部分人都会承认,温辞学问不错,且极有风度。
易地而处,被人质疑,还一轮接一轮的考验,哪怕肚子里的墨水撑得住,精神都不一定扛得住。
温辞抗住了,且抗得很漂亮,举手投足里,一位学生该有的谦逊、大方又不缺自信,彰显无遗。
这很能得人好感。
江绪的提问,从语气、态度来看,他对温辞并无“恶意”。
不是阴恻恻地在题目里给温辞挖坑,也不是为了一探温辞虚实、咄咄逼人,亦不跟戴天帧一样,明着提问、实则撑台面。
江绪就是问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且点了温辞的名,想听一听对方的见解。
仅此而已。
因而,这时候就该静下来,让温辞仔细想一想答案。
可事实是,大家伙都实在忍不住不说话。
这道题,能说道的东西太多了。
“不好答啊……”高台上,有人低声道,“纸上谈兵,最容易假大空。”
“假大空就假大空,”另一人道,“空一些、虚一些,也好过不知状况却硬要接地气,被懂行的人一听,贻笑大方。”
“这里能有几个懂行的?”
“喏,”一人指了指高台下面,“看到搭着的桌子没有,今儿出了什么题、谁做了什么答,都有人记下来。”
此举,方便考生之后整理,也方便那些没法来宝安苑的人。
“京里肯定不缺了解蜀地状况的,温辞若是胡乱指点,别人一看……”
这些议论声,就在温家人边上。
温慧听见了,着急地拽紧了温宴的手:“阿宴……”
“别急,”温宴以笑容安慰温慧,“先听哥哥怎么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