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阮家外头,黄嬷嬷下去摆了脚踏,车上的两姐妹却没有立刻下来。
温鸢闭着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再睁开时,见温宴看着她,她无奈地笑了笑。
“不怕三妹笑话,大姐现在心里没有底,”温鸢轻声道,“我是不觉得她会寻死,可她要是真是自尽的,我这和离官司还打不打?
在外头人看来,他阮家就是嘴巴碎,说了些难听话,其他并无错处,我却如此冷清,甚至‘逼死’婆母后还不消停。
可我是一点儿也不想跟阮孟骋过下去了,两夫妻过日子,冷暖自知。
真是有我自己也就罢了,硬要坚持到底,家里都要叫我连累了名声,我于心难忍。”
这是一条人命。
温鸢和阮陈氏的婆媳矛盾再是激烈,也远远没有到你死我生的地步。
只是过不下去了而已,若为此背负上一条人命,温鸢忐忑又难安。
甚至,这种“负罪”与愧疚的压力下,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选择,去继续做阮家媳妇。
也免得连累温家叫人说道。
温宴能理解温鸢的意思。
温鸢不希望阮陈氏自杀,也要抛开意外,因为单纯的意外也足以让阮家大做文章,全推到她身上,可要是有内情,就意味着有凶手。
凶案,发生在身边的凶案,谁听了不是一身的冷汗?
温宴轻轻顺了顺温鸢的背:“先听听衙门怎么说。”
温鸢颔首,强打起精神,与温宴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阮陈氏落水的池子在内院后头,小巧却有些深度,人若是掉下去是站不起来的。
池上有石板桥,连通两岸。
阮孟骋听说温鸢到了,黑着脸过来,哑声道:“这下高兴了?逼死了母亲,你这个毒妇!”
温辞挡在温鸢前头,什么话也不说,一脸冷漠。
温宴挽着温鸢,转眸看到了远处霍以骁的身影,便道:“大姐随我往那边去,大人们都在那儿。”
温鸢熟悉地形,绕了一条道带着温宴过去,一面走,一面道:“那是他们两夫妻的主屋。”
阮孟骋被忽略得一干二净,想要追上来,又越不过殿后的身形宽胖的胡嬷嬷,气得从另一边绕往主屋去了。
让黄嬷嬷看顾着温鸢,温宴独自离开,站到了霍以骁跟前,乖乖巧巧着道:“请骁爷安。”
霍以骁睨她:“不是不出门吗?”
温宴笑眯眯地,又往前一步,用只有霍以骁听得见的声音道:“原就是为了让阮家死心、方便大姐和离,我才不去驿馆找你的,现在,阮家太太没了,和离官司都不晓得怎么打了,我就没有必要再窝在屋子里了。
说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那么喜欢骁爷,前两天没有出门,心里可不好受了。
还好昨夜你来寻我,不然这一来一去几个时辰,我又要念上一年了。”
霍以骁嗤了声。
见不着他就心里不好受?
那小狐狸回临安的这一年,不成了千年狐狸精了?
他昨晚上过去,可丝毫没瞧出来这小丫头有半点儿的不好受。
真真是满嘴胡话!
霍以骁打定主意对这些胡话左耳进、右耳出,也就不接温宴的话,只上下打量了她两眼。
斗篷、手炉、雪帽子,裹得还勉勉强强像点样子。
将就将就,差不多吧。
总不能真裹成个球。
想再暖和些,就得等京里的皮裘送到了。
这一南一北,离得也太远了。
第74章 我可谢谢二位了
阮执靠着廊下栏杆上,垂着肩,丝毫没有官员形象,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颓然。
霍怀定和李知府从另一端过来,阮执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脸上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都不合适,他干脆抹了一把脸,叹道:“不怕两位大人笑话,我做官也好些年了,大小案子经历过不少,尸体也看过,之前哪怕遇上白骨,或是烧成焦炭的,我都没有跟今儿这么慌乱过。
一想到那是内子,我就、就实在挨不住……”
霍怀定道:“阮大人节哀。”
李知府附和着说了,眼睛却瞥向温子甫。
温阮两家还是亲家,温子甫不得不来,但他完全不插手,似是不想落人口实。
只不过,这和离一事……
李知府又看了眼温辞和温鸢。
这两人露面,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他怎么没瞧见温宴呢?
这些时日,温宴常常出现在衙门里,这几天突然不来了,还叫人怪意外的。
正想着,李知府余光瞧见霍以骁从月洞门那儿绕出来,身后跟着的就是温宴。
他暗暗想,原来是来了的,只是人家一来就寻霍大人的侄儿说话去了。
他又在温宴四周仔细找了找,没有发现那只黑猫,他不禁松了口气。
跟人还能打交道,跟成了精的畜生……
反正他不行。
阮执也瞧见了温鸢,道:“骋儿媳妇来了啊。”
温鸢未及开口,阮孟骋已然从另一头进了院子。
他恶狠狠盯着温鸢,道:“把母亲逼到投水自尽,你还有脸过来?”
温鸢皱了皱眉头,把对阮孟骋的排斥写在了脸上。
黄嬷嬷轻声与她道:“大姑奶奶,来之前,老夫人交代得极是,咱们过来,只为全了规矩和礼数,不用闹腾,更不用插手衙门断案子,您不用担心的。这么多人在这儿,他伤不着您,他越逞口舌威风,越落得下乘。”
胡嬷嬷亦是点头:“黄妈妈说得对!”
温鸢颔首,深吸了一口气,道:“她投水,我意外极了。”
这是温宴教她的。
同一个意思,可以有数种表达。
若是直言“不信她会自杀”,听起来就是,除非出了意外,不然阮陈氏死于他杀。
深更半夜、官员后宅,凶手神不知鬼不觉潜进来把阮陈氏塞池子里了?
这等于在说,阮家有内鬼吗?
现在这样的说法,既表明了态度,又不会过于尖锐。
眼下状况,不需要她硬出头。
阮孟骋还要说什么,阮执冲他摆了摆手,道:“朝你媳妇胡乱瞎喊什么东西!
你啊你啊,但凡平日对你媳妇客气些,婆媳相处上你做个周旋,少说混账话,她也不至于过不下去要和离。
没有和离的事儿,又岂会有今天的事情?
哎,你少说两句吧。”
阮孟骋忿忿,却又不敢顶撞父亲,甩了温鸢几个眼刀子,不再多语。
温鸢的眉头却是越发紧了。
她见识过桂老夫人与安氏说话,老夫人从不说儿媳妇不对,但软钉子全埋在了其中。
阮执这几句话,一个路数。
听着是责怪儿子,说白了,把阮陈氏的死因摁死在温鸢坚持和离上。
温宴自然也听出来了,上前挽住了温鸢的手,冲她眨了眨眼睛。
温鸢的心神定了定。
没错,自家这么多人在,她只要稳住、不出岔子,就足够了。
“她、婆母昨儿是怎么出的事儿?”温鸢问。
“怪我,怪我!”阮执叹道,“昨夜睡前,她就恍恍惚惚的,我不止没有及时宽慰她,半夜里她起身离开,我睡梦中丝毫没有察觉,要是我睡得浅些,早些发现她不见了……”
李知府接了话过去:“我们刚才过来,还来不及细问,正好借此问两句。阮老弟,昨儿谁人守夜呀?怎的弟妹出去,无人知道呢?”
“没有人守夜,”阮执道,“内子觉浅,守夜的有一点儿声响,她就睡不踏实,为此,不怕你们笑话,我都没少被赶去书房,因而屋子里向来无人守夜。”
“那宅子里可有人巡夜?”李知府又问。
阮执道:“我早上问了,半夜落雨前巡了一次,当时并未发现状况,直到下人们起来,才……可能是那中间出事的,也可能落雨前,只是天太黑了,没有看见。”
李知府问了不少,阮执一一答完,又与温鸢道:“骋儿媳妇,别听那混账刚才说的那些。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里里外外少不得要人操持,一会儿搭灵堂,内院的事儿你拿个主意。
有什么事情,等你婆母出了七,再商议,成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又有衙门的人在,温鸢若是一口回绝,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可真操持了阮陈氏的后事,拖到了四十九天后,谁知道又是什么个状况。
温鸢斟酌着要答,温宴上前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我们先去屋里看看状况。”
“我嫁过来日子浅,家中琐事,都是婆母操办,您突然让我办这些,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温鸢与阮执道,“婆母还在里头吧?我先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温鸢引着温宴进去。
阮陈氏的遗体躺在榻子上,婆子们已经替她收拾过了,弄得干干净净。
温鸢看了一眼,下意识挪开,又逼着自己再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