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拾陆
知道地方,才不会在不知情的时候,把这里当作是无主的土坟给清理了。
梁珖继任时,周柏交接示意,也与他提过,这处绝对不能动。
彼时梁珖不解,见周柏慎重,便也记下了。
因今日起灵,山道两侧已经整理过了,以便仪仗上山。
霍以骁与温宴随着礼官,一直行到了那几座坟跟前。
说是坟,若没有那碑,和土包差不多。
可它们比土包生机勃勃多了。
不止是远处的滚滚长江,还有坟间,盛开着的杜鹃花,嫣红嫣红。
供桌摆好,列香炉、祭品。
温宴与霍以骁在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霍以骁亲手擦拭着无字的墓碑,用双手挖开了第一捧土。
依着流程,之后该由礼官们接手,把皇子妃与亲随的棺木都挖出来。
霍以骁冲他们摇了摇头。
礼官为难地看向徐公公。
徐公公咬咬牙,没有劝霍以骁,低声与礼官道:“各位去起其他人的,这里就由殿下来吧。殿下、殿下有分寸,断不会误了时辰。”
礼官听了,自不好再说什么,只当没事人一般,继续推动后续仪程。
没有用铲子,霍以骁继续用双手挖着。
温宴亦上前,在霍以骁身旁,帮着揽土。
霍以骁手上不停,嘴上道:“细皮嫩肉,你有多少力气?”
“我小心些,不会伤到的,”温宴说完,看了眼黑檀儿,“比都尉的爪子厉害些。”
黑檀儿龇牙,喵了一声,伸出前爪帮忙。
从仪态上来说,着繁重礼服,跪在地上挖土,实在谈不上雅观,甚至可以说是滑稽、不成体统。
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人会那么想。
那些所谓的礼数,在拳拳之心前,真的不重要。
百善孝为先。
曾子说过: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殿下此举,不仅无损皇家威仪,反而让人看到了深重的情谊。
土包下,棺木渐渐露了出来。
在底下埋了二十年,棺木已经朽烂,很难完整地被挪出来。
去除了表面的泥土,霍以骁没用多少力气,就把板子打开了。
里头,已是一具白骨。
全新的棺椁送过来,里头铺垫着柔软的明黄锦缎。
霍以骁把母亲的遗骨,一块块地,擦去上头灰土,放在锦缎上。
小心翼翼,又仔细无比。
仵作立在一旁,指点他摆放,免得把一些细节处弄错了。
全部收殓后,霍以骁洗净了双手,将一块锦缎盖在遗骨之上,盖棺入钉。
鼓乐声起,响彻在山间,引阵阵回响。
徐公公了解霍以骁的脾气,殿下今日亲力亲为,抬棺一事,定不会落下。
也不用礼官再使眼色,他让徐家兄弟上前,又点了个与他们身量差不多的礼官,配合殿下一块抬棺下山。
棺椁一路抬进了江陵城。
比他们早起出城之时,路边百姓越发多了。
他们不认得霍以骁的模样,却能从他那与众不同的华贵衣着里分辨他的身份。
看他抬棺,看他礼服上的泥土痕迹,就能想象他在山上做了什么。
老百姓不懂皇家这样那样的礼数,不知道皇家丧仪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只知道,父母走了,得有儿子、孙子抬着棺木去安葬,才能走得安心、走得顺。
那位娘娘,在他们江陵城等了太久了。
终是等到了,拼尽性命生下来的儿子,来给她抬棺。
落叶归根。
第807章 祝您高寿
春日尽时,迎灵的仪仗回到了京城。
正南的宫门大开,迎灵柩入中宫,停三天三夜,再入皇陵。
仪程繁复,一整套走下来,温宴免难都有些腰酸背痛。
下午时候,温宴去常宁宫陪霍太妃说了会儿话,讲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同时,也是稍稍歇一会儿。
霍太妃没有细问宁陵县时的状况。
在一切尘埃落定的现在,那些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入夜后,温宴又回到中宫。
霍以骁要给母亲守夜。
此时的中宫,已经看不出俞皇后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了。
它空荡亦冷清,加之停灵,更显萧瑟。
两人各自一蒲团,坐在灵前,小声说话。
黑檀儿趴在温宴脚边,呼呼大睡。
二更过半,脚步声从外头传来。
黑檀儿抬起脖子,冲着那厢喵了一声。
霍以骁自然也听见了,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那渐渐靠近的灯笼。
离得近了些,人影清晰起来。
吴公公提着灯笼走前,皇上在后。
温宴亦起身,待皇上到了跟前,恭谨行礼。
“朕来看看她。”皇上道。
白日里,那些仪程全是给旁人看的,是走一走章程,是礼法所需,再多的真情实感被那层威仪所拘着,气派十足,却不够贴心。
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时,才能屏退人手,独自来看一看这棺椁。
温宴见状,便道:“小厨房里备了些宵夜,我去取一些。”
霍以骁也想退出去。
皇上拦了拦:“与朕说说迎灵时的状况吧。”
霍以骁睨了皇上一眼。
迎灵的状况,正式的有礼官的文书,上头把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不正式的有徐公公的禀报,定然会把所有细枝末节都和皇上讲一遍。
霍以骁讲不出什么新东西来。
想来,皇上也不会想听,他是怎么把母亲的遗骨一块块拼起来的经过的。
皇上没有催霍以骁开口,走到棺椁之前,抬手覆在了那华美雕刻之上。
霍以骁看着皇上。
皇上低垂着眼,神色淡淡。
霍以骁猜不到皇上在想什么,又或者是,皇上什么都没有想。
二十年了,物是人非。
活人相见,都得是凝噎着无从开口,阴阳相隔,更是不知道从何想起。
这种沉甸甸的情绪,霍以骁以前不一定能想清楚,但现在,他能领会。
那日,他进了破庙时,亦是一样的。
良久,皇上才低低叹了一声。
“朕听说,”皇上转头看霍以骁,“你给你母亲烧的元宝,都是你自己折的?”
不是那种折了一半的、只要轻轻一拉就成形了的元宝,而是从一张锡箔纸开始,从头折到尾。
徐公公想帮着一块折,霍以骁都没应,那么一大袋子,全是他和温宴折完的。
霍以骁应了声“是”。
皇上道:“竟还会折这个?”
“跟阿宴学的,”霍以骁答道,“她家要供奉的人多。”
皇上问:“亲手将你母亲的坟挖开了?”
“没花多少力气。”霍以骁道。
皇上又问:“没有按着定好的,你自己抬了棺木,一直抬到了江陵城中?”
霍以骁反问:“生儿子不就是做这个的?”
皇上:……
他问以骁这些,当然不是责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