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鲸路人
活像是没得过什么好东西的小孩,别人有东西拿的时候就眼巴巴地看着,不会争抢,也不会哭闹着彰显存在感。
好欺负得……让人良心一痛。
阮枝能感觉到裴逢星也想要帕子,可他一开始让给高常,大约是不好意思,现在自然又想拿到更为熟悉的人的帕子。
裴逢星向来是认生、局促的。
心念陡转,阮枝眼疾手快地从景瑄手中抽出了帕子,塞到高常的手中:“诺,赶紧擦擦吧,不用太客气拘礼。”
虽然高常和她有点过节,但不是大问题。
同门还是可以互相照顾。
顾问渊:“?”
阮枝走到裴逢星身边,知道他左腿不便,主动把剩下的那只帕子给他:“你也快擦擦吧。这幻阁不同凡响,聚灵为实不起作用,万一伤寒就不好了。”
裴逢星诧异地望着她,堪称受宠若惊的接过帕子,好似完全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眨了眨眼,被沾湿的眼睫仿佛刚哭过似的,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对阮枝道:“多谢师姐。”
嗓子哑得都快破了音,最末的两个字被他说的轻不可闻。
顾问渊再次:“??”
什么东西?
凭什么对那个裴逢星说的话比对他说的还要多。
而且——
明明是他先去要帕子的!
顾问渊受到了极大冲击,他在伸出手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结果……就这?
且不说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就是顾问渊,但是为什么同样两个外门弟子,她要这么区别对待,没有先来后到的吗??
顾问渊忍不住侧首去看裴逢星,这个人他从头到尾就没放在眼里过,没想到竟是小瞧了。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强烈,裴逢星不经意地看来,淡色的眸子还微弱地颤了颤,突然低声道:“高师兄,更想要这条帕子么?如、如果你实在喜欢,我可以,给你的。”
嘶——
顾问渊不确定自己是否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用来抑制不合适宜的戾气,脏话已经到了嘴边,但他还得硬生生忍住。
不仅仅是他要做人,而且他现在又套了重身份,不能妄动。
也不知道裴逢星这副样子究竟为什么如此可气,竟然比当初悦凤阁前萧约抱住阮枝的一幕更让人不快。
顾问渊收紧手指握拳,一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牙切齿地道:“不必了。”
一旁目睹全程的景瑄:“……”
这可是上好的飞冰缎,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在嫌弃些什么啊?
当我很舍得给你们吗!
第六十六章
阮枝听裴逢星说话又开始结巴了, 想起高常过往作为,难保这人不会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对裴逢星做些什么。
否则裴逢星何至于此?
“不必给他。”
阮枝拦住裴逢星,察觉到其余几人的目光看来, 总不好太针锋相对,随口扯了个生硬的借口, “他有更好的帕子, 不稀罕这个。”
顾问渊在内心反复告诫自己:我现在是高常。
裴逢星便声音极低极轻地反驳:“师姐的帕子也很好。”
还朝阮枝略微笑了笑。
阮枝回以更灿烂的一笑。
顾问渊:“……”
他认真地想了想:看高常和裴逢星关系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打同门应该也没关系吧。
贺言煜不想承认自己有点酸,看不惯这格外同门友爱的样子, 插话道:“枝枝,你们这队怎么只有你们两人?”
阮枝拿不准怎么说, 看向景瑄。
景瑄假笑道:“从第一层上来时出了点意外。贺师弟似乎同阮道友颇为熟悉的样子?”
贺言煜坦然地回:“我同枝枝自小相识。”
景瑄笑眯眯的:“难怪呢。”
我这么大个师兄站在这里你视而不见,非要去打扰别的宗门的人。
阮枝没注意他们对话,她看着裴逢星给自己擦水渍的动作, 帕子很快被打湿,他仍然是狼狈的样子, 悄声问:“你的赤炎珠呢,没带在身上吗?”
裴逢星道:“不起作用。”
赤炎珠也不起作用,更别提其他的了。
阮枝抿了抿唇:“是不是很疼?”
“不疼。”
阮枝看他左腿压根不敢使力, 声音沉了点:“真的?”
裴逢星这才说实话:“……有一点。”
阮枝站在他身边, 手臂微微抬起, 随时防备着他倒下似的:“你是这样会舒服些, 还是坐下来更好?”
裴逢星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了, 不想挪动。他感受着如芒在背的四道视线,从容冷静地道:“不知道。”
他这么回答,阮枝便提议道:“要么我扶你坐下试试?”
裴逢星自然是应了。
落在他身上的四道目光陡然间更为强烈,有如实质。
阮枝小心地扶着他在洞内干燥处坐下, 不可避免地同他近距离地接触,即便已经足够注意还是会有些许贴近。
裴逢星感觉到手肘处碰到了一处柔软,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指徒劳地抖了抖,他已经平稳地坐在了地面上。
在阮枝看过来之前,他抬手捂住半张脸,遮住脸颊突兀的红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剧烈咳嗽了一阵:“咳咳咳!我、似乎染了风寒,你离我远些,别被过了病气。”
好无耻!
一招不够还玩组合拳!
顾问渊简直没眼看,注意到阮枝脸上显而易见的心疼关切的表情,脑仁儿都开始“突突”地疼,他闭了闭眼,挤出一抹略显扭曲的笑:“阮师姐,你可知道这第二层该怎么过?”
试图强行打断这两人之间莫名不顺眼的和谐氛围。
阮枝再度看向景瑄。
景瑄本还想卖关子,直觉不对,如实道:“第二层仍是等,不同的是,要等‘死’。”
阮枝好奇地问:“如何等死?有什么样的危险?”
顾问渊见她被吸走了注意力,往后一靠,又不开口说话了。
景瑄好不容易得到了在场众人的注意,重新找回了身为东道主和师兄的威严,索性和盘托出,不无卖弄地道:“死法不一,千奇百怪,总之躲不过去,这一层便是要让人感受真实的‘死’是什么样子。”
贺言煜从旁补充:“譬如我就已经‘死’了三次,淹死、饿死、冻死皆有。”
小师弟紧随其后,瑟瑟发抖地道:“我这还是第一次上第二层,看这情形,不知究竟是饿死,还是被暴雨淹死了。”
第一层是问心,第二层是必死。
阮枝逐渐体会到了其中的深意,不由得道:“若是心志薄弱之人,哪怕是撑过了第一层,也难过这第二层了。”
修士不同凡人,可也不是神仙,直面死亡不是一件小事。
景瑄颔首,他这会儿看着阮枝真是又觉得忌惮,又平添了几分顺眼:“阮姑娘说的不错。过往这些年确实有许多弟子都在第二关止步,然一旦越过了死生一线,心境自会开阔不少,实是大有助益。”
连称呼都改了。
在场最先注意到这点的便是全程没说过几句话的顾问渊,他无声地咋舌,非常不耐:
烦死了。
这些人为什么都要觊觎心有所属的人,心里没点数吗?
顾问渊突然想,他要是用“顾问渊”这个身份进来,阮枝的眼里一定只看得到他一个人,谁都没空搭理。
“我可能过不去这关了。”
阮枝叹了口气,表面上的消沉不过一秒,她对着裴逢星认真地嘱咐道,“到了第三层不知这淋湿的痕迹会不会消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不必争先,先看清楚形势再行动。”
裴逢星呆了呆,一如既往点头说好。
顾问渊猝然别开了目光。
……也不一定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她可真是关心裴逢星。
暴雨没有停止,水份太多,漫山遍野的植物逐渐开始枯死,雨水渐渐弥漫进山洞内,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气味逐渐扭曲。
小师弟已经紧张得快晕过去了,贺言煜同样绷着脸不说话。
景瑄还有闲情逸致补充说明:“在‘死’前,人会看见许多在意的事物,越到濒死看见的越少,最后只剩下执念最深的事物。这便是第二层的另一重深意,帮助人们认清心中的执念与留恋。”
“不过极少数会反其道而行之,入了第二层反而执念更深,只因为觉得若是死了更得不到,却是坏事了。”
说着,景瑄又笑一笑,中和气氛:“但在座诸位都是道心稳固的修士,想必都不会被这点所迷。”
贺言煜看向阮枝,语气感叹地道:“若能与心中所愿之人一同经历这遭,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景瑄:“……”
是我在说话,你调什么情?
我不要面子的吗?
阮枝顶着这几乎是表白的明示,硬着头皮装傻充愣:“看来贺大哥和同门师兄弟的关系非常好啊,真是令人艳羡的同门情谊。”
贺言煜黯然地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