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灿烂
“行,那就依你所言。”朱祐樘起身走至她身旁,将手轻轻按在笑笑肩膀上,“在写什么?”
“宫人试的规划。”张羡龄将计划推给他瞧,怕灯光暗,看得眼睛累,她转手又把绣球灯往朱祐樘处挪了一挪。
朱祐樘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宫人试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三月初一,地点设在坤宁宫。考试的规制像是脱胎于科举殿试,在坤宁宫月台、檐下设书案,亦有受卷、弥封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很完善了。
他看完,道:“不错,瞧着很周全。”
“是吧,我和许尚宫一起商议的。”张羡龄说,颇有些自豪。
为了确保宫人试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出错,张羡龄特地组织了一个考试委员会,选进来的人都是像许尚宫这样老成有学识的,以防泄密,这些天考委会成员都是单独住在一处,时时刻刻有人看顾着,不许私下里交头接耳。
基本上宫人试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唯有一件事还没确定。张羡龄是觉得,该由万岁爷拍板。
她笑着说:“不过——我现在有一样为难事,还请樘哥哥帮忙拿个主意。”
“什么?”
张羡龄用指甲在策论试题那空白的一处划了一条浅痕:“宫人试的题目一直未定呢。”
朱祐樘沉思片刻,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沾了墨,挥笔写了三个字,解释道:
“既然是宫人试,以后,是辅佐你掌管宫务的,那索性就以’守宫论’为题,如何?”
守宫论么?张羡龄思索了一下,抚掌笑道:“好,那策论就以此为题。”
朱祐樘见她将策论题目填上,却还有空着一行,上书“行测”两字,不经有些好奇。
“这行测又是何物?”
“这个嘛。”张羡龄简要解释道,“就是除了策论之外,还要测试一下宫人们办事的能力,譬如考些算术、宫规、文常之类的。也会有情景题,比如一件事不合规矩,但上头硬要做,宫人该当如何处置。”
这个倒听着新鲜,科举考试里似乎没太涉及,朱祐樘略微思量,便也领会到了这样出题的好处。女官确实要选能办事的,设个行测倒也没错,可以筛掉一些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办事却不大行的人。
朱祐樘点点头:“挺有意思,就这样办吧。”
有了万岁爷金口玉言的支持,张羡龄筹备起宫人试来,越发兴致盎然。
《守宫论》的策论题目定下之后,宫人试的试题算是齐全了。
张羡龄将已经确定的试题誊抄到宣纸上,做成一套四张纸样卷,写完了,检查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宫人试的试卷,字数有点多呀。是用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倘若用雕版,怕是要雕四张板,有些麻烦,加上要印的次数不多,这场宫人试过后,这雕版怕是要蒙尘。
看来还是要用活字印刷。
张羡龄正打算让司礼监经厂印刷试卷,手写的样卷还没送过去,先听说了一个好消息——合金组成的活字印刷机做出来了。
来坤宁宫报喜讯的,除了经厂掌事,还有一个老熟人,御用监的蔡衡。
张羡龄瞧见他,有些奇怪:“怎么?御用监也参与进来了吗?”
没记错的话,她当时是给司礼监经厂布置的课题。
蔡衡满脸堆笑:“经厂做印刷机,曾向我们御用监讨要过一些材料,小人一听说是娘娘布置的,便对这事上了心,也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经常掌事也附和着笑了笑。
他们还带了一台新制活字印刷机来坤宁宫,现场演示给张羡龄看。
“按照娘娘的提点,我们试着将木活字用其他材料替代,用铜、锡淡等材料融合在一起,制成了一种新的字模。”
“这样一来,活字印刷就更加便利了。”
一边听解释,一边看演示,张羡龄有些惊叹于这些御用工匠的巧手妙思,她只是稍微提点了几句,不料他们真的将合金活字印刷机造出来了。她还以为要等上一两年才有结果呢。
不过细想一下,也合情理,传言宋朝皇帝要工匠烧出一种特殊的颜色,是他做梦时所见的雨过天晴色,就这么奇葩的甲方要求,工匠们硬是造出来了,可见潜力无穷。
“现在能印吗?”
“能,常用的字模都有。”蔡衡抢先回答道,“小人印一张纸给娘娘瞧?”
张羡龄点了点头:“那试一试。”
她指着墙上挂着的字:“就印这几个字。”
蔡衡与经厂掌事一个争着拣字,一个争着涂墨,两人一起合作,印出来一页纸,由蔡衡双手捧着,呈给中宫娘娘看。
洁白的纸上,“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字迹印得格外清楚。
张羡龄很是称赞了他们一番,各自给了赏钱。
领赏的时候,蔡衡格外激动,他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如今中宫娘娘肯定记着他的名字了,也不枉他日夜的辛苦。
这一次改进活字印刷机,蔡衡隐隐约约找到了另一种名垂青史的方式,他完全可以效仿蔡家老祖宗,就那个改进造纸术的宦官蔡伦,做出一番事业。
活字印刷机一开,一张张宫人试的试卷印刷出来,按照殿试试卷保管的标准清点份数,装入纸袋,存箱,贴封条。
宫人试的各项准备紧锣密鼓开展着,因是张羡龄主持的第一件大事,她格外用心,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
直到朱祐樘在用膳的时候和她说:“明日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一起过生日。”
张羡龄才终于记起,原来她明天过生日。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一天都是十八岁的生日。
虽然免了命妇朝贺,但宫中老娘娘们还是纷纷派人到坤宁宫送生辰礼。
张羡龄也换上皇后大衫、霞帔、鞠衣,戴上凤冠,往清宁宫、仁寿宫等宫应酬。
仁和等几个公主也特意为她备了生辰礼,多是自己亲手绣的小玩意,心意满满。
走了一圈,腿都酸了。
回到坤宁宫,朱祐樘正在等她。
夕阳照红了金砖,他抬眸望向她:“回来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使张羡龄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心安。
“等了一会儿吧?”
“还好。”朱祐樘道,“你去换衣裳,我叫宫人传膳。”
张羡龄换了衣裳出来,宫人内侍已经进膳了,菜肴将膳桌摆得满满当当,却不见朱祐樘的影子。
“万岁爷去哪儿了?”张羡龄问方才在外间伺候的秋菊。
秋菊一副收到惊吓的表情,指了指里头一间屋子:“万岁爷在那一间。”
张羡龄见她这副神情,有些不解:“怎么了?”
秋菊的语气像说梦话一样飘忽:“娘娘还是自己看看吧。”
挑起湘帘,一股浓郁的煎蛋香气四溢。
张羡龄脚步忽而一停。
傍晚温润的阳光里,朱祐樘守在炊炉旁,一边的案桌上摆着煎蛋,锅中正咕噜噜煮着长寿面。
第49章
一碗长寿面煮好, 卧了两个煎蛋,摆上膳桌。
面盛在暗云金龙盘碗里,汤是汤, 面是面,荷包蛋的颜色比碗的黄色还要深一点, 略微有些焦。
她吃荷包蛋,不喜欢煎得微微熟, 蛋边白的很明显的那一种, 而是爱吃煎得有些老的荷包蛋的, 最好是蛋边煎得炸开一样蓬松, 吃起来有味。
朱祐樘则不一样,他偏好水煮荷包蛋, 是那种, 在水将要滚开的时候, 将生鸡蛋磕破, 很快的整个倒进去,蛋清包裹着蛋黄, 水又包裹着蛋清, 煮成圆圆白白的一个。
为了这个, 两人用早膳时, 坤宁宫膳房总会准备两种不同的荷包蛋。
张羡龄怔怔望着金龙碗上绘着的游龙, 久久未动。这样关于荷包蛋的小事, 他是如何注意到的呢?明明没吃什么东西,她却觉得像在盛夏吃了一大碗雪乳冰糖, 凉爽的甜自肚里发散至四肢,连头发丝都像抹了点雪乳冰糖香气的头油。
“快吃,等会儿面坨了。”朱祐樘递过来一双金箸。
“舍不得吃呀。”张羡龄低声道, “我想画下来。”
说真的,要是此时有个手机就好了,她一定要把这碗双荷包蛋长寿面全方位拍一遍,拍一个九宫图,晒到她自开通就没怎么用过的朋友圈里。
啊,她现在原谅那些在朋友圈里发狗粮的同学了。若是能穿越回去,她一定会把他们从屏蔽的列表里放出来。
“画下来?”朱祐樘眼睛瞪圆了,语气里含着笑,“又说怪话,试一试,看好不好吃。”
张羡龄夹起好大一卷面,送到嘴里,细细咀嚼。
“如何?”朱祐樘望着她。
张羡龄斟酌了一下,说:“不错,面劲道,也挺清淡养生的。”
朱祐樘听了这话,也拿起了箸儿:“不介意吧?”
张羡龄笑起来,将面碗朝他的方向一推。
朱祐樘试了试味,有些懊恼:“忘了放盐了。”
“挺好的,我就喜欢不放盐的。”
“小骗子。”
四目相对,两人一齐轻笑起来。
***
二月的月历翻篇,头一件大事就是宫人试。
天没亮,沈琼莲就醒来了,她一向习惯早起。将床帐挂好,被褥理好之后,沈琼莲往一个砂锅子里放了米、肉末、青菜,又舀了两碗水,放在蜂窝煤炉子上熬煮。
从水缸里舀了水,她直接用冷水洗脸漱口,原本还有些迷糊的睡意,被冷水一激,全然消散了。
快速做完这些事,她照例往桌前一坐,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就着灯光温书。
这是她的习惯,在当差之前,留半个时辰给自己温书。
往常这时候起来,这一带廊下家都静悄悄的,今日倒是有了许多声响,烧水的,做饭的,最多的是嘀嘀咕咕背书的,拉长了调子,不是背“子曰”,就是背“妇人之过无他,惰慢也”。不必说,都是临时抱佛脚的。
本着有机会别放过,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情,有不少女官宫女都报名了本次宫人试。平日里忙着当值,有不少人未曾好好看过书,这两日则一时发愤图强。有些人家里的灯,熄灭的比沈琼莲家的晚,点的却比她家的还要早。据说连灯油的价钱都往上调了些。
沈琼莲倒不在乎左邻右舍的灯亮没亮、灭没灭,她依旧按照自己的习惯,好好温书,好好办事。今日便是宫人试的日子,她想了想,决定重温一下算经。
这些与算学有关的书,前几个月六尚局的书楼里忽然多了好几本,那时沈琼莲就留了心。后来又听说中宫娘娘很看重宋持盈,她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宋持盈除了貌美之外,还有擅算的本领。自打那以后,沈琼莲便将一些精力分给算术。
说实在话,她自幼读书,到如今四十岁,还从未涉及过算术,因此学起来颇有些费尽。有时候学得烦了,把毛笔往桌上一搁,再不想拿起来。
从没听说谁靠算术成了状元的,想必宫人试也不会考。她心里这样想,烦躁的将书合上,睡了一夜,还是重新学起算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