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苑舒兰
他本来就不奢求那么多,他只是想要她活过来,他只是不想让她为了他死而已!
只要她能活,就算让他现在就死又有什么不可的?!
对!
殷承祉,就是这样!
就该这样!
不要贪心!不要……
原本就是因为他贪心,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的!
殷承祉,你不要贪心,绝对不要再贪心了!
“多谢!还有,你给的棺木我会留着,将来自己用!”他笑着对连辛说道,真心实意,“我一定会用的……”
他笑着继续说,有些语无伦次,乱七八糟,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单纯地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守了她十六年,为了守着她连天下都不要了,连自己不能人道不是男人都敢认,就不想看着她醒来?”连辛一字一字地质问。
殷承祉看着他。
连辛站起身来,显然眼前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也绝对称不上让他觉得精彩的好戏,“燕王殿下就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地孝顺恩师?除了这师徒之情,便再也没有……”
“有!”殷承祉忽然也冷静下来似得。
连辛抬脚踹了出去。
殷承祉没有防备也没有抵抗,硬生生地接了。
“谁给你胆子!”连辛冲上前将人拽起,杀气腾腾,比之先前的殷承祉有过而无不及,“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觊觎她?!”
殷承祉脑子一片空白,嘴里说的只是本能罢了,有些情感在漫长的时间当中早已经融入了骨血当中,以本能反应的形式宣泄了出来,“我是不是东西!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却大逆不道有悖人伦,我丧心病狂不是东西!可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爱她!我就是爱她怎么样了?!”他奋起反抗,十分不惜他此刻的兴师问罪,他凭什么兴师问罪?!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全天下只有师父一个人有资格问他的罪!“你又算什么东西?”他一拳揍了过去,虽然很感激他给了他安心的答案,可也绝不容忍他的觊觎!
他也喜欢师父对不对?
所以这些年一直缠着她!
什么同族情谊,什么都是一样的人,全都不过是他龌龊心思的借口罢了!
“在我师父的心里,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尚且能让师父清理门户,而你,你不过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肮脏罢了!”
“你找死——”
“你杀了我啊!”殷承祉大笑道,“反正我也等不到师父醒来了,你杀了我,正好让师父醒来之后一直记得我!只要你活着一日,我师父便会记得我一日!”是啊!他怎么就想不到?!哪怕他能等到师父醒来的那一日,可以后呢?他能陪她多久?能让她记多久?圆球说过她养过很多娃娃的,能养他,便能养其他,往后也还是会养别的!她不老不死,会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直到他化为灰烟,她也还是会好好活在这世上!那么漫长的岁月,那么多有趣的娃娃,她能记得他多久?!可若是这人杀了他就不一样了,他也不会死,也会一直缠着她,往后长长久久的岁月,师父都始终会记得有他殷承祉这个人!“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连辛知道他不是再发疯,他是说真的,这该死的——
“殿下!”欧阳三冲了进来。
连辛一脚将殷承祉踹开。
“殿下——”欧阳三冲上前。
连辛觉得自己来错了,他怎么就忘了这小畜生是冯殃养出来的,她养出来的小畜生怎么可能会让他如愿以偿地看好戏?!
冯殃——
“你杀了我啊——”殷承祉继续往他扑过去。
欧阳三心神巨震,也顾不上对连辛动手了,连忙拦住殷承祉,“殿下,你冷静点!殿下……”
连辛狠狠地甩了衣袖好几下,“想让她永远记住呢?你做梦吧!她会忘了你,像忘了我一样忘了你!”
“你杀了我——”殷承祉继续疯狂往前扑。
欧阳三使劲抱他。
连辛黑沉着一张脸怒极而去。
殷承祉更疯了。
欧阳三无法,只得抬手一记手刀将他打晕,“来人!来人——”
燕王府因为他这么一喊,顿时人仰马翻的,等一切结束之后,欧阳三有闲暇功夫估计连辛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了,再派人去找,却也找不到了。
十五心惊胆战地守着殷承祉,生怕欧阳三所说的疯癫之状在他醒来之后会继续,虽然当时没在现场,但单凭欧阳三讲述便够心惊的了,他担心那个男人对殿下用了什么妖术,当初为了让张将军清醒便耗尽了他的心血,而哪怕成功将人唤醒了,张将军人也还是废了,若是殿下……那男人显然比安氏妖后更厉害,若是他真的对殿下用了妖术,他未必有这个能力解的了!
好在,殷承祉醒来之后,除了有些恍惚之外,并没有被控制或者失去魂魄般的迹象,也没有再疯癫了。
“殿下?”
殷承祉闭上了眼,“退下吧。”
“殿下……”十五还是不放心。
“本王想一个人待着!”殷承祉声音沉了下来。
十五只好听令。
棺木的风波,在燕王下令将那青年的尸体和棺木一起烧了之后,便了结了,燕王府恢复了原状,继续忙忙碌碌红红火火地迎接除夕晚宴的到来,而王府门前,还是继续热热闹闹,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似得。
崔怀却觉得事情并没有就这么过去了,哪怕面见燕王之时他没有异样,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而且很是担忧,然而,燕王不愿追究,欧阳三暗示过不能过问之后,他也只能将心里的担忧按下。
哪怕真的要出事了,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这么些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如今也应当能过去!
能过去的!
很快,除夕便来了。
这一天,燕王府大门敞开,任何百姓只要经过一番查验都能进来向燕王拜年,求燕王一副亲笔些的对联,当然,为了防止人太多王府装不下燕王殿下写不过来,入内的百姓都限定人数限定时间,总的来说就是先到先得,简直就像是庙会上头柱香似得,至于参加晚宴的,一般都是经过严格筛选,却发出请柬,这些人都会在下午入王府,和上午人流错开。
可以说,这一日对燕王府的防卫是重大考验,尤其是发生了连辛一事,欧阳三更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了。
上午的拜见,顺顺利利结束了,燕王很是温和地接待了每一个百姓,任谁都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发狂地让人杀自己。
中午用膳的时候也是很正常,还心情很好地给了府里每个人一个大红包,下午也是待在前厅继续挥毫为晚上参加晚宴的宾客写福字,以备晚宴之时赐福。
晚宴之上,燕王和往年一样,赐福敬酒,与众人一并欣赏了烟火,兴致颇高喝了不少,怎么看都怎么正常。
“殿下不能再喝了。”崔怀悄然找了欧阳三。
欧阳三颔首,在其他人眼里,燕王殿下今日很高兴没有任何的不正常,在他们眼里,也是很正常,除了后来喝的有点多了之外,不过这也是别人敬他的,而这也是今年和往年唯一的不同,往年燕王虽然也出席晚宴,该有的流程也都做足了,但却在流程结束之后便离开了,不会像今年这般与宾客们喝酒。
这么些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所以今年燕王不走继续和大家吃喝庆贺,简直是受宠若惊,接下来,自然是更加努力地敬酒,绝不辜负燕王殿下的恩典,务必要让殿下尽兴了才好。
一来二去的,都还没到子时,燕王便喝的站不稳了。
在崔怀的帮助下,欧阳三顺利将燕王带离宴席了。
十五早就得到消息在外边等着了,“殿下……”
只是这时候殷承祉忽然间清醒过来了,像是根本就没喝醉过似得,伸手推开了他们,“我没事。”然后自己往前走。
“殿下……”
“退下吧。”殷承祉没回头,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声音听起来是清醒的。
两人虽担心,但也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
殷承祉一直往前走,这样的路哪怕是闭着眼他都能走下去,每一年,都是这样走的,只是今年他走的有些慢也走的有些晚了。
进了书房所在的院子,他也没立即入屋,而是找了一只铁锹,走到了院子边的梨花树下,埋头挖着地,一下一下地挖着,偶尔的酒嗝以及不甚稳的动作,都显示出他此时并不是很清醒,但即便如此,还是顺利将地里面的东西挖出来了。
那是好几坛子的酒。
他一坛一坛地挖出来,小心翼翼地清理上面的泥土。
十年陈酿。
十年前他亲手埋下去的。
那一年他才学会了酿酒,亲手酿了在除夕之夜埋了下去,他告诉她等十年之后再挖出来让她给他好好点评一下,为什么要十年?除了好酒需要时间酿造,更有自己的小心思,他还是怕她醒来之后恼火他大逆不道不要他的,所以和她定了这个十年的约定,她总得继续待在燕王府好些年吧?那么多年,他也总能找到法子求得她的原谅的,他完全没有想过她还会昏睡那么多年,他原以为六年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怎么重的伤六年都能恢复的,当年在西北他差一点死了,也不过是养了那么半年,她是他师父啊,怎么会比他差太多?六年已经够了,够了的!
可是——
殷承祉挑出了一坛,捧在怀里走进了书房中,自从那男人出现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进过这里了,他打开了密室,走过了迂回的甬道,如同每一年的除夕一样,走到了她的身边,“师父,又除夕了,徒儿来陪你守岁了……”
他坐在了她的身边,背靠着白玉床,低头将怀里的酒坛封口揭开,醇厚的酒香味很快散发了出来,“真香……虽然比不上老师傅酿造的,不过第一次能做出这样的成品,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吧?”他捧起了酒坛送到了嘴边,烈度适中的酒进入了口腔,“咳咳……”他呛咳了出声,喝的太猛太急了,“该拿酒壶来的……”一边嘟囔,还是一边直接用酒坛往嘴里灌,习惯了之后,也便好多了,“师父,我好几天没来看你,你别生气啊……”
他转过身半爬起来,趴在了白玉床边,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那个男人居然自己找来了……他还送了我一副棺材……呵呵……当时我还以为……还好,他说是给我送的……他说他是来看我好戏的,而当年没把你带走也是这个目的,不管我是用你的血,还是一直守着你醒来,于他而言都是好戏!”抬起了酒坛又喝了一大口,满脸的胡须已经被酒给弄湿了,邋里邋遢地贴在脸上,“他这次来是专程来告诉我,我等不到你醒来了,哪怕我活个长命百岁,我也等不到你醒来……等不到……等不到你醒来——”
他又猛然灌了一口酒,太猛太急了,酒水都溅到了她的脸上,他连忙伸手去擦,小心翼翼的,擦着擦着便又停下来了,她还是睡着,好好睡着,一直睡着,明明活生生的一个人,可却始终这么睡着,好像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多努力,她都视若无睹,都完全不在乎一般,她——
他又灌酒,只是灌到了一半忽然又停下来,僵了数息,猛然抬手砸了酒坛,嘭——巨大的声响在密室中显得更加的响亮,酒香充斥了空气中,浓郁的让人窒息,他双手握在了她的肩膀上,熏红了的眼眶满是愤怒和不甘,“十六年了!师父,十六年了!你到底还要睡多久?!你到底还要睡多久?!”
他屈服了,他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坚强那般的无私!
他不想只是这样守着她,他想看到她醒来,他要看到她醒来,他想听她说话,哪怕是骂他,他还想正式地向她表明心迹,像世间每一对痴男怨女一般,他想要和她长相厮守,永远在一起,他甚至想要在他生命尽头,将她一起带走!
“你醒来!你给我醒来!十六年了!十六年了——”
十六年了,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终究还是疯癫了。
连辛的出现,便是一剂猛药,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彻底地摧毁了,他为何不敢来这里,为何见过了连辛之后便不敢再来见她?
因为他怕,他怕自己撑不住,怕自己会发疯了要拉着她一起去死!
既然他活不下去了,那就一起死吧!
他不愿意让她一个人独活,更不想她再找另一个人来代替他,他更不允许她忘了他,把他忘的干干净净!
她怎么能忘了他?
怎么可以?!
她是他的!
是他的啊!
“冯殃——冯殃——十六年了!十六年了——你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疼的徒儿吗?你不是最偏心我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等不到你醒来?就算我活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也还是等不到你醒来是吗?!你就这么恼我?恼我大逆不道枉顾人伦对不对?可十六年了,还不够吗?!罚的还不够吗?!”
他哭了,俯下身在她的怀中哭了,“是你说让我好好活着的!我听话了!我做到了!那么多人想让我死,我都活下来了!我还打下了蛮族,我把蛮族的领地便成了锦东的后院,我让锦东从三州便成了如今的九州,我成了锦东百姓心中的神!师父,我成功了!这样都还不够让你消气吗?”
他抬起头看着她,“还是你在怪我没给你报仇?我没去杀皇帝,没找回小球,我甚至连安氏那妖妇都没找到!你怪我没用是不是?我这么没用,你不是更该醒来好好教我吗?!你是我师父啊!冯殃,你是我师父啊——天底下哪有师父把徒弟丢下十六年不管的?!你说过有你在,不要怕的!你说过的!你都忘了吗?都忘了吗?!”
不管他如何的歇斯底里,沉睡的人还是没有半点的反应。
“你就这么……这么恨我——”殷承祉真的绝望了,十六年来积压的绝望一点一点地把他给逼疯了,他早疯了的,早该疯了的,“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爱你!你是我师父又怎么样了?谁说师父就不能爱了?!是你将我捡回来的,是你让我活下去的,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的,你说你对不起我,你说你有愧于我的,是你自己说的!你就该偿还我,就该用一辈子来还我的!冯殃——冯殃——”
她不会喜欢他,绝不会。
她只是将自己当做他的师父,长辈,甚至母亲,那一年在太白山,他初初醒来,她便打着这个主意了,她只是想养个娃娃,往自己的生活没那么的孤寂,在她的心里,他哪怕长得再大,也依旧是当初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