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王修戈摇头:“臣想过。”
但,答案是不知道。
烈帝思忖片刻,又道:“你就没想过,也许蚕豆与豌豆当中,又混进了毛豆?”
“……”
“毛豆体量也大,那么最终被筛下去的只有豌豆,毛豆和蚕豆走到了一起。”
“……”
“不辨菽麦”的太子被烈帝的“豆子论”搞晕了。
姬嫣依稀记得,高德庸两朝老人,却是见风使舵的人,心中没甚么好感。
高德庸只听命行事,将她送回东宫,沿途也不吭声,等快到东宫了,高德庸就不愿再送了,“姬娘子,老奴我这就去向皇上复命了,您一个人先回吧。待收拾好了东西,马车会在宫门口候着。”
姬嫣淡声道:“高德庸。”
高德庸本已转身,被她唤得停住了脚步,“还有何事?”
“高内侍是姬嫣的老熟人了,今日出了东宫的门,以后可再未必能见着您的尊面了,就祝高内侍今后飞黄腾达了。”
高德庸了然笑了,“哎哟,姬娘子您真是折煞老奴!姬娘子就算不是东宫的太子妃了,那也是姬家的嫡女,身份地位依然是高不可攀,老奴该罚。”
说罢,他一个嘴巴轻轻地抽在自己脸上,这才笑吟吟转过身,匆匆猫腰去了。
姬嫣进了东宫,迎面正撞上伏海、叶芸娘等人,都齐齐地等候在正厅外,几十个人见她回来,一齐涌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伏海牵头:“娘娘,您真要和离了,要离开东宫了?”
他身后的宫人,都开口挽留,极其不舍。
姬嫣含笑道:“嗯,皇上已经写下了和离书,明日便下诏,我已不再是太子妃了。”
“娘娘……”
一群宫人都将她围住不放她走。
姬嫣吩咐叶芸娘先回瑶光殿替她收拾行李,道自己随后就来。
叶芸娘从命,带着璎珞翠鬟都先退下,回瑶光殿收拾起来,隔了好半晌,才见姬嫣回来,衣裳略褶皱,一支钗也歪了半边,险些勾带下一绺头发。叶芸娘忙上前将姬嫣的钗扶正,重新簪回鬓间。
“娘子,东宫的人都舍不得娘子。”翠鬟道。
“她们哪是舍不得娘子,分明是舍不得娘子的钱罢了,莫忘了,人家太子才是这儿的主人,咱们算什么,从前不过就是寄人篱下的外人罢了。”璎珞回嘴道。
叶芸娘吩咐她们俩都赶紧闭嘴,上外屋收拾东西去。
两个丫头走了,叶芸娘将姬嫣拉扯到内殿,问她:“娘子,您可是真想好了?倒不是老婆子我一定要多嘴,虽然娘子从前在东宫过得也不如何快活,可这与太子和离毕竟不是小事,从皇家放出去的女人,都是不能再嫁人的,老奴是不忍心看娘子一场婚姻什么都没得到,回头将自己搭了进去,终身闺阁独处……”
其实想想最该埋怨的还是皇家。
一道圣旨令人不得不嫁,就算将来勉强脱身,也不过换了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结局。
姬嫣按住叶芸娘的手:“此事我已深思熟虑,母亲替我将父亲说动,我想,有姬氏在,我总比天下那些真正可怜无处去的女孩儿好多了,没什么可抱怨的,现在能成功脱离东宫,我很是欢喜。今日立下宏愿,我愿永生永世不再回来。”
“既这样,”叶芸娘也为姬嫣的坚决所动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值得姬嫣如此,但想想这么多的委屈积攒下来,依娘子从前在姬家说一不二的脾性,是该早早有所了断了,继续忍气吞声下去连她都看不得,“行,娘子你坐这儿不动,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咱们今天就痛痛快快体体面面地离开皇宫,再也不回来了!”
她展颜大笑,去取包袱。
傍晚时分,姬嫣将必要的物件全部清理干净,确保没有任何遗漏,今后不会再返回来取物,先教内侍搬了几程,这时终于能够动身回家。
微风徐徐,东宫外院的白盏菊清光漾漾。
夕晖照射之下,晶莹如雪的花瓣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蜜光。
现今没能及时打理的花草已经茂盛得蔓到了拱门上,出去进来,衣裳都要袭染芬芳。
姬嫣停在白盏菊的面前,想想还不明真相的自己,替他打理了这么久的花,心头觉得有几分讽刺,这样犯傻的自己,换来了前世被他们联手摧毁。
王修戈与潘枝儿固然有错,她自己也是错得离谱。
好在及时止损,今后她不再错了。
“嬷嬷,我们走吧。”
第28章 你妹妹突然不要我了!……
姬嫣回到姬家的时分, 已经是夜里。
姬氏现任的族长,姬昶,在朝为相, 亦是姬嫣的生父,得知她和离回家,并没有照规矩将族人召集在一处。
在河东姬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女眷不得入族谱,但若是终身不嫁者,则可以将名字挂入姬氏族谱,现在姬嫣回家, 正可以将她的名字填进去了。
但姬昶并不急在这一时,这堂上,此刻只有他、林夫人以及姬弢在。
姬弢的眼睛瞪得滚圆如铜铃,看着归家的妹妹袭一身夜色而来, 义愤填膺:“呦呦, 是那太子欺负你了, 他居然不要你?只要你说一句,哥就算打上东宫也给你将他揪来胖揍一顿!”
就算在海上活捉藤原时曾经同生共死也不行, 谁欺负他姬弢的妹妹,就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非得蜕下一层皮!
姬嫣被他攥住了双手,她那个下手没个轻重的兄长, 很快将她的手腕都抓红了, 姬嫣抽出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姬弢一愣,讪讪然收回爪子, 姬嫣笑道:“说什么胡话,将太子揍一顿?且不说你能否打过人家,要是武功不济反而被揍一顿,丢我的人。”
“……”姬弢不服输,咬牙切齿道,“不打过,怎么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欺负。”
“博发。”姬相警告姬弢,勿要再口吐狂言,姬弢回头看了眼父亲,想到不告一声就往海上缉盗的官司还没了结,只好愈加夹紧尾巴,不吭气了。
姬嫣对上林夫人充满关切心疼的目光,朝她的父母双亲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在全家诧异的凝视下,徐徐起身,轻声道:“女儿知道,与太子和离这是一个多么叛逆的决定,女儿辜负了父母的期望,父亲在朝中只怕也会受压许多,女儿对不起你们。”
林夫人急忙将她搀起来,“傻女儿你说这些做什么?没有人会怪你。”
她又急急转向姬相,“不信,不信你问你父亲。”
姬相沉吟道:“呦呦,你母亲哥哥说得对,姬家的女儿,断没有受人欺辱之理。”
虽然姬嫣没有说到底因为何故执意脱离东宫,但姬相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素来稳重,更顾全大局,要不是被逼急了她不会走上这条路。至于究竟是因为什么,倘若女儿愿意说,她自然会说,他不能开口相逼。
正厅说完话,人散去之后,林夫人与姬嫣步行回她的闺房。
沿途,林夫人便说起和离的细节,问她,太子可有出面挽留过,哪怕分毫?
姬嫣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说实话过程如何于她而言不重要,但听母亲的话,又略略回忆了一番,最终,她摇了摇头:“没有。”
仅有的一点点默契,让她只感觉到,太子正因为失了颜面而不痛快,所以略有不放之嫌,什么挽留,自是不可能有的。当然,她也不屑。
林夫人“哦”了一声,拍了拍女儿的手:“既然这样,呦呦和离,是离对了。”
一个心全然不在女儿身上的人,就算他的那道月光永远回不来了,横在他和呦呦之间终是一根顽固的骨刺,无法剔除。
作为过来人,林夫人是吃过苦头的,懂得毋宁不要,快刀斩去,短痛之后必然好转。
终究是一场婚事,林夫人不忍见姬嫣难受,婚姻结束了,便该舍却了获得新生,她提议道:“呦呦,我听人说慈恩寺的老和尚道法高深,能解世人疑惑,那山寺境界清幽,不少香客都在山脚下结庐而居,不妨近日我们母女同去。”
姬嫣明白,母亲是怕自己心里还存有郁结,她微微一笑,打趣一般地道:“那老和尚可解前世今生的迷惑?”
答案却出人意料。
“可以的。”
姬嫣怔愣道:“母亲,难道真有这样的神人?”
“是真是假,谁也不得而知,呦呦若是有兴趣,他的法会可以去听上一听,说不准能解开心中的迷惑。”
既这样说,那姬嫣倒是非去不可了。
这天下间居然真有这样的神人?
其实她心头没有什么迷惑,只是若有这个机缘,她却真的想了解一下,这位传闻中的大师,是否真的那么神。毕竟旁人无法印证他说的是真是假,而她却是可以的。
……
妹妹虽然嘴上不说,但姬弢心里总感到不是很痛快。
深夜里,他左右是睡不着,便穿上衣起来,套上军靴,到马厩里牵走了自己心爱的宝马,一人出城向玄甲军兵营而去。
自从他做了骁骑将军以来,骁骑营与玄甲军互通往来,可说是亲如兄弟。
但这本是不合规矩的。
太子手里的兵权独立于朝堂,与任何人都不挨着,姬弢之所以带着骁骑营的兄弟几次三番地上门打秋风,全是看在太子是自己的妹夫的份上。不但如此,他这一次还跟着太子一起出海,活捉了藤原。
海上风浪大,藤原又狡猾,差点着了他的道,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
回来以后,姬弢自忖与太子也算是出生入死了,还想他替自己在妹妹面前美言几句,谁知他翻脸不认人抛弃妹妹于不顾,如此反复无常,小人也!
恰逢樊江在,樊江与姬弢算是老相识了,姬弢上门就道:“太子呢?他在东宫?你找个人替我报一声,就说他要不来见我,我就在他的玄甲军营等着他!”
“……”
愣了很久,樊江才嗫嚅道:“太子,就在营帐。”
打从去年殿下成婚以后,他几乎就不在兵营里睡了。弟兄们体恤他,现在是有妻室的人,夜晚娇妻在怀,谁愿意与一帮臭烘烘的大老爷们在一起挤?
但今天,圣旨没下,樊江也不知太子与太子妃和离的事情,只是感觉到殿下心情糟糕头顶,破天荒地没有留在东宫,前来兵营将就。
“哦?哪座帐篷?”
樊江便指给姬弢看。
姬弢找到那座军帐,就忘了通传的规矩了,径直往里闯。
本想阻止的樊江,想到姬弢那太子妻兄的身份,也不敢得罪了,便放了他进去。
姬弢大马金刀地杀进太子王帐,行军床上,王修戈侧卧的身体因帐外有冲过来的脚步声倏然弹了起来,出于警觉,他的左手已经按住了床头的剑。
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姬弢。
他压住剑鞘的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来者不善。
王修戈身上外衣未脱,起身走下床榻,“姬将军深夜闯玄甲军,按照军法,要打三十军棍。”
姬弢不吃他这一套。
“欺负我妹妹,逼她和离,还要打我?打就打,王修戈你别真当我怕你!”说完,他拎起沙包大的拳头朝着太子的面门击去。
姬弢对自己和太子的斤两有数,要放平常,这一拳平平无奇绝对打不中。但也不知道这是怎了,太子竟被他一拳打中了鼻子,身体后仰,撞上了灯台,摇摇晃晃的蜡烛跌落了三四支下来,幸而灯芯砸在泥地上灭了火焰。
王修戈踉跄扶住灯台,没站稳,姬弢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子,俊脸因为愤怒闷得像只烧红的茄子:“你说啊,我妹妹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和离。知道不知道,她要不当这个太子妃今后就不可能嫁人了!”
王修戈不说话,薄唇抿得发白。
王帐外有人走过,似乎听到了动静,在外询问:“殿下,可有刺客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