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储黛
是啊,重重阻碍下现在继续这样纠缠姬嫣没有好处,借着酒气装醉也的确是幼稚,而他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即便是这样,被弃如敝履,还想抓着她不松手,执念着她能多看自己一眼。
姬嫣不懂他在说甚么,惦记着采采一个人失去了踪迹,盼她莫在深宫之中走散了,急着离去,谁知她踏出一步,竟又被他横臂于身前,拉回了角落。
姬嫣低吼道:“放开我,我现在若是高声喊叫,将人都叫来,于你我名声都有损碍,太子你是一定要两败俱伤么。”
王修戈侧身俯视着她的明眸,月光乍现,投落在她雪白的面颊上,浓密的睫羽犹如两把洒上银粉的小扇,他专注地看,低声道:“阿嫣,为什么,你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呢……要我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他语气低回,近乎哀求,一个人在示弱的时候,太容易瓦解对方的警惕心,姬嫣着实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间也有点六神无主。知晓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她若是想逃,只要他不放,她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就在这片刻怔忡间,他说着话,右手缓慢地沿着她的罗衣袖口下滑,直至握住了她的玉手,修长的手指摸索过那柄锋利的吹毛断发的匕首。
他将它握住,轻柔地抬了起来,就像他好像根本提不起来力气一样。
然后,就握着她的手,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慢慢地抵住了他的胸口。
姬嫣吓得要撒手,手臂一软,“你疯了!”
她低声喝道。
若是在这里,他自己伤了自己……
这不是要赖在她头上?
姬嫣第一个闪进脑海中的念头便是这个。
他却不给她机会,欺身更近一步,将姬嫣抵在了墙上,手里的匕首瞬间卡进了两人身体的罅隙间脱不得手了。
王修戈低声道:“没有。我没有疯,我很清醒。阿嫣,有的时候,人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敢做梦,怕梦里见你尸首,却没有能救你,也不敢醒来,怕醒来你与萧也已成定局……就是这样疼,毫无办法。我想你往这儿捅一刀,轻轻地,刺进皮肉,我看看,是哪里更疼。”
“……”还说他是没疯。
姬嫣看他是疯得厉害。
手抖了抖,姬嫣颤着要收回,但王修戈压着她的手背,根本用不上手腕使力,他只将身体往前倾近一分,那匕首的尖刃便扎进了他的胸口。
霎时间,一股温热沁了出来,烫得姬嫣手掌发抖。
她声音也开始哆嗦:“是……是你自己。你到底要作甚么?陷害我,还是陷害姬家?”
“我大概,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卑劣的人。”王修戈笑道,“是的,阿嫣,你还不了解我,我一直就是这么卑劣。我做过的坏事可多了,我杀过的人更多,上天定是让你来惩罚我,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低头看了眼被刺穿的伤口,鲜血还在流淌。
被他握住的那只柔软的小手,还抓着匕首,要往后挣扎,可惜距离太近了,她没法撤刀。
那刀就横亘在两人之间。
酒味混合着血腥刺鼻的味道在两人拥挤的空间里蔓延。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疯狂。
姬嫣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脑子里的弦搅成了一团麻,已经无力思考。
他低头看着刀锋上染上的一缕血迹,薄唇慢慢绽开了笑容,眼睛很是认真。
“好像还是里边更疼一些。看来没救了。”
说话间,刀锋又往前推进了半寸。
这么近的距离,匕首就握在自己手上,姬嫣都能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刺进肉中的疼,刺激得眉骨直发颤。
“……”姬嫣咬牙道,“你放开。”
王修戈摇摇头:“不要。”
“你……”姬嫣觉得他简直入魔了,可偏没什么好办法对付他,她咬破了唇,染血的手抖得剧烈。
“你怕我在这里寻短见,攀诬姬家吗?不会的。”他摇头道,“你忘了么,我是习武之人,我很有分寸。不会死的。就是,会有点疼。”
姬嫣感觉刀尖似乎还在往里深入。
她的嗓音也越发抖了,甚至像是哭腔:“别、别这样,我不想杀人,你松开。”
他终于叹了口气,“你怕么?”
姬嫣身子直战栗,整个人没法独立地思考,只能顺从地点头。
王修戈也点头,轻声地犹如在哄着她一般道:“好,你怕的话,我就不试了。”
“反正,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自嘲笑道。
在姬嫣颤巍巍地凝视之下,他将手一指一指松开,身体之间的缝隙也大了一些。
清脆的一声,匕首掉落在了地上。
姬嫣终于能得空逃脱,一旦得到这样的机会,她立刻便从王修戈的禁锢之中逃了出来,试图喘匀呼吸,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手上浸染了他的血。她嫌那脏,又不知用什么擦手,皱着眉头往外走。
“阿嫣。”
他又唤了一声。
姬嫣已经远离了墙脚,才敢回头看他。这件事太过荒谬,不知道被皇上听见会是怎样的想法,姬嫣只恨不得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就算是梦,她都觉得这梦太过诡谲。
他弯腰拾起了那把已经被血染通红的匕首,从墙角处走了出来,胸口衣襟处破了一道伤口,汹涌地往外渗血。
人伤口流着血的时候配上一张痛苦的脸看上去才会和谐,若这人好像一点都不觉着疼,一边流着血,一边仿佛无知无觉,甚至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
此情此景着实可怖……姬嫣竟后退了一步。
她突然觉得,帝王无情,当初潘枝儿滑胎的时候,也没见过他这样过,一定是哪里出了岔子。全都不对,太不对了!
她要赶紧远离他,远离这种是非之地。
王修戈将匕首托在掌心,递到她面前,“你的东西。”
她犹豫着,伸手去拿。
没碰到,王修戈微微笑道:“我猜是萧也送你的,对么?”
姬嫣不知道他是从哪猜出来的,实在无力。
王修戈又道:“是防狼的吗?看来他挺有远见的。”
姬嫣的手抖得如同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缓慢地将匕首拿住了。
他还不肯停:“听说,过了年,姬家老族长的忌辰,你们会在河东会面。到时应该能定下婚约了。”
姬嫣又不知道他是从哪听说的了,或许他在她身边埋伏的眼线还没有撤走。但,难道传闻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她还远远没有走到那一步,更没有答应要与萧家订婚,但这次萧云回救了她的父亲,如此大恩,姬家怎么还报也不为过。王修戈身为太子,何患无妻,今晚除夕宴又是要为他选妃,他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满口酸气。
她将刀收入袖中的刀鞘中,刀鞘绑在她广袖之中的臂膀上。这地方极为隐蔽,入宫之时,守备不会特意近距离地搜贵女们的身,姬嫣本来也是不打算将它拿出来的,只是防止一些不测。
现在最大的“不测”就在眼前。
王修戈凝睛看着那式样精美,设计精巧的匕首,被轻而易举地收回了刀鞘里,不禁微笑道:“是挺有心的。”
姬嫣蹙眉,看了眼他还在渗血的伤口,一时混乱地想道,一个人会流这么多血么?流这么多血也没事么?
“殿下赶紧处理伤口,我妹妹走散了,我现在要去寻她,告辞了。但愿今夜之事,只有殿下与我两个人知道。”倘若外传,她是难逃被打成刺客的命运。她早就知道,但凡和王修戈有所纠缠的事,统统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王修戈犹如不闻,只顺着他自己的话往下问:“如果定下来,他们会度你出家去做三年女冠子,是么?”
这是母亲之前提过的。这种事不可能外传,总不至于是母亲说给太子听的。母亲没必要,更不会犯糊涂。
事实上,姬嫣以为,就算瓜熟蒂落真的定下来,也至少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之后再做几年女冠子,也是更加后来的事。现在八字尚无一撇,不知晓他怎么竟好像十拿九稳了,倒像是有人在他耳边搬弄了几句一般。
但是这些话在他面前澄清没有意义,她不耐地道:“殿下,求你放过,我真要走了。”
她转过身往前走去,身后传来他低回的嗓音:“阿嫣,我不会让你做女冠子的。”
姬嫣脚下不停,这一句却让她心乱。
他究竟是何意?
“若你真的决意嫁给萧也,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姬嫣步子一顿,内心当中已是惊涛骇浪,她怔怔地回过头来,见他终于试图去捂住胸口的伤了,可算是清醒了一点,她松了口气,道:“除夕宴,不知皇后为殿下看中了哪家贵女,请殿下从此以后安心,他日你还会遇见一个让你深爱的女子。告辞了。”
王修戈不说话,默然凝视着她,晚烟之中的身影,逐渐隐没了去。
好像这一条路走下去,没有什么能让她回头。
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回心转意。她不可能再喜欢他,倒不如不做那份痴想了。
只是她错了。
东宫没有她,亦不会再有太子妃。
……
姬嫣回到寻芳园,才终于找着了到处乱跑的姬婼。皇后一行人游园之后,上了寻芳园的凤鸣阁,正在二楼赏着风景饮茶,天色已晚,本该送各位贵女出宫了,皇后却兴致高昂没有叫散的意思,留下贵女们又吃起了茶。
姬嫣发现姬婼的时候,她正在二楼的角落里趴着栏杆,不与旁人说话,见到姬嫣才支起脑袋朝她摇手。
想到她一个人跑走了,倒将自己害了遇上王修戈,姬嫣也有几分责怪之意,上楼之后,便与她责难起来。
姬婼连忙解释:“我……我刚才在草丛里,看见一个人,不知道她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就跟着她去了,一路跟到了这里。现在人又不见了。”
宫里这样的人和事向来不少,姬嫣只想远离是非,便道:“闭上嘴巴,你只当什么也没瞧见。横竖天色已晚,不如请辞出宫去。”
姬婼对她自是言听计从,“嗯。”
谁知姬嫣正要向皇后告辞,那厢底下突然传来惨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浓烟从楼梯道口蔓延了上来。
第48章 相救
火势来得太快, 一转眼凤鸣阁的楼梯便已经被烧断,反应过来的宫人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去禀报皇后娘娘。
这时一片大火之中, 激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楼下的宫人们纷纷用木桶盛了澄湖水前赴后继地来救火。
幸而凤鸣阁与旁侧鸾翔阁中间连通有复道,袁皇后下令带人急忙撤离,从复道退出去。
只是那条横空的窄道过于狭长, 一次只能过一个人,袁皇后自然是一人当先,率先退出火场,保全了千金之躯。只是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那底下的火焰越烧越旺盛, 用来救火的水也只是杯水车薪。火苗见风就长,火星子随风飘上来,很快,将木质结构的复道也一并点燃。
四面八方都是火光, 映亮了澄湖水与半角天空。
霎时间风声、火焰的哔啵声、尖叫声、哭嚷声以及不断的泼水声交织成一片……
房梁塌了一角下去, 剧烈的响声过后, 热浪被层层卷起推了上来,径直往人们的脸上扑, 烧灼的感觉尖锐刺痛,每个人的皮肤上都变得一片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