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邓玦含笑恭敬道:“末将待殿下安寝后再走。”顿了顿,又道:“若是殿下又有什么荆州之事要问,末将就在近旁也便宜些。”
萧渊看邓玦一眼,又看了穆明珠一眼,再次挠了挠脑袋。
“好。”穆明珠微微一笑,临转身前,细细看了邓玦一眼。
邓玦如有所觉,原本欠身垂首而立,忽然丹凤眼一抬,噙着一丝笑意向穆明珠看来。
穆明珠毫不避讳,上下打量他两眼,只见青年宽肩细腰,因方才雨中一番漫步,虽是细雨,却也沾湿了丝质的衣裳,半湿的外裳贴合着青年的身躯,勾勒出他胸前与手臂隐隐的肌肉轮廓。与扬州都督孟羽不同,眼前这位荆州都督虽然年轻,却是个练家子。
“去取一件油衣来。”穆明珠吩咐樱红,望着邓玦轻轻一笑,道:“给邓都督,以防夜雨寒凉。”
邓玦笑道:“末将谢殿下恩赐。”
穆明珠略一点头,转身上楼。
一时樱红捧了油衣来,看时却是朱红色的。虽然这趟出行,公主府中一应物资都是备齐了的。但是这会儿没到府邸,也不可能开了运东西的马车挑选,只能是从随身的油衣中找来。这一袭朱红色的油衣,乃是在建业城公主府门前,穆明珠下令赠给齐都督之后,樱红又补上来的一份。
那邓玦双手接了油衣,对樱红也恭敬有礼,笑道:“有劳姐姐。”便自己披上了那朱红色油衣。
穆明珠站在二楼望台,低头看下去,只见烛光与火把争辉,青年一袭红油衣、背对她立在雨中,只一个背影,却不难想见他在红衣衬托之下该是多么妩媚勾人。
萧渊走过来,与她一同望下去,半响,低声道:“我不理解……”
“有什么不理解?”穆明珠淡声道。
萧渊一噎,他本能感觉邓玦与穆明珠的互动有些奇怪,但总认为堂堂的一州都督总不至于……
穆明珠淡声又道:“不过是因扬州事,有人不胜惶恐罢了。”
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奉皇命前来,除非这邓玦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驸马,否则断然不会星夜冒雨前来献这个殷勤。而她身上早有婚约,还是皇帝赐下来的。邓玦自然不是奔着做驸马来的,若做情郎,图的又是什么呢?在见面之前,邓玦更不可能是图她的美色。
所以邓玦此来,不过是循着他做熟了的手段,来探探她的虚实,给他接下来铺路。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但喜好风月这一点应该是流传最广的。而她临近荆州地界,随行的重要人员必然瞒不过邓玦这荆州都督去。虽然实际情况并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样,但譬如静玉这等存在,旁人看来怎么都是她的侍君了。所以邓玦选了这一点来接近她。如果传闻中的她喜欢精致的首饰,那么邓玦就会捧着绝美的首饰来见她。如果传闻中的她喜欢天下的美食,那么邓玦就会奉上荆州的野味佳肴予她。
萧渊轻声道:“你是担心这邓玦耍诈?”
“不。”穆明珠轻轻摇头,就算是对方耍诈,还可以将计就计,还可以威逼利诱。她不知不觉中,咬住了一点舌尖,望着银针般的丝雨中,那青年朱红色的背影,轻声道:“我只是遇见了一个有意思的人。”
萧渊看向她。
“想看看他究竟多么有意思罢了。”穆明珠勾唇笑了。
萧渊欲言又止。
是夜,穆明珠在驿舍中伴着风雨声睡下,而荆州都督邓玦果真在外围与林然等人一同守了一夜。
次晨,两处旧人都赶到了驿舍。
一处是皇帝下令,从扬州调过来的人手,都是从前跟随过穆明珠之人。譬如王长寿与他手下几个万夫长、千夫长,另有扬州都督孟羽。只有扬州刺史李庆乃是从前朝廷派下去的官员,在扬州惊变之中,大半时间都被关在牢狱之中,没有被归入穆明珠旧部的范围内,仍旧在扬州坐镇。
另一处则是上庸郡女将军秦无天。她原本是扬州野山上的匪首,后来在扬州惊变中,为穆明珠说服,诈降于鄂州都督陈立、南徐州都督高阳等人,为穆明珠在扬州城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事成之后,穆明珠果然按照事前约定的,给秦无天所领的众山匪都恢复了身份。再后来,梁国犯边,上庸郡告急,穆明珠便上奏朝廷、发信给秦无天,要她领兵前往,发挥精于山地战的优势。有此一战之后,秦无天的身份在朝中也算是过了明路,挂了一个杂牌将军的官职。
如此秦无天领两千亲兵,王长寿与孟羽各领一千亲兵,再加上萧渊带来的五千人马和穆明珠本身的扈从,穆明珠手上能用的自己人已经有万余名。
穆明珠站在厅堂内,给众人引荐荆州都督邓玦。
邓玦昨晚守了一夜,此时却是神采奕奕、面上丝毫不见疲色,甚至面上修饰整洁,说不定还抓紧时间刮了胡茬。他与诸人一一见过,态度谦和有礼又不失亲近。
不过一夜之间,翠鸽便已经觉得这荆州邓都督是个好人了,同挨着的静玉低语道:“嗳,这个都督真好看。”又道:“人也懂事,连夜赶出来接殿下。”
静玉可就没有翠鸽这么好的心情了,在人群中瞪着那荆州都督,恼怒道:“这朝廷的都督是怎么回事儿?”原本他以为天下的都督都跟扬州孟羽一样,四十如许,又白又胖,长相也普通。可是后来先来了一个黑刀卫齐都督,又来了一个荆州邓都督,竟比从前他们在焦家梨花院中的侍君们还要貌美夺目许多。他嘀咕道:“知道的这是朝廷的都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看脸选的呢。”
翠鸽噗嗤一乐,想了一想,低声道:“这些都督,多半他们父亲也是大官。既然是大官,那娶的妻子自然美丽。你没发现吗?齐都督和邓都督,都有些男生女相,一定是像他们娘多一些。”她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柳监理也是。”
静玉一个头两个大,原本要应付一个柳监理就够困难的了,一夜之间又冒出来个貌美的邓都督。他隔着两三层人的脑袋,望向站在二层楼梯口旁边的公主殿下,在她身边,从相府公子萧渊到荆州都督邓玦,再到随行的大侍女樱红、亲近的柳监理,他轻声叹道:“殿下身边的人,真的好多呐。”
翠鸽点头,笑道:“那是。殿下那么好,大家都想跟着殿下呀。”又道:“我也想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不过现下我还不够有能力,等什么时候我能像樱红姐姐那么会做事,又或是我能像柳监理那么会算账,说不得就能一直跟在殿下身边了。”
静玉眉目露出一丝忧愁来,“那我该学什么呢……”他忽然陷入了迷茫,除了在梨花院学到的本事,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能力。”
翠鸽微微一愣,正待想话来安慰他。
谁知静玉早已经自己重振旗鼓,握拳道:“那我就把在梨花院学到的本事,发挥到极致!”
翠鸽微微张嘴,望着他,有点疑惑,又有点担心——梨花院?不是她想得那样吧?
穆明珠对于楼梯底下的这段私语一无所知,正低声同邓玦等人笑语道:“既然都见过了,以后还有再说话的时候。那么现下便随本殿入城,荆州刺史蔡贞已经久候了。”她看向邓玦,轻声道:“邓都督是随本殿同去,还是分开?”
她还在给邓玦留后路,看他走不走这后路。
邓玦抬眸一笑,低声道:“若能随殿下同入南郡,实乃末将之荣光。”
第138章
荆州刺史蔡贞蔡子尤,已年近七十,这是他在荆州的最后一年任期,大约也是仕途的最后一年了。他微眯着眼睛,坐在窗下的圈椅上,倒是非常乐意跟建业来的小公主殿下分享一点他过去的岁月与经历。
“那是太祖在位的最后一年,下官入建业读书,曾在众学子之中,远远见过一次御驾。”蔡贞声音苍老,眼角耷拉着,神智还很清醒甚至于机敏,但言谈中难免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下官没赶上太祖在时,是后来世宗皇帝点了下官入朝……”
其实这话也不准确,蔡贞出身的蔡氏,也是江州的大世家。若往上数许多代,他们乃是从汉时著姓传下来的,只是早在晋代之乱时,便已经阖族渡江南下,至本朝时,已经成了江州本地的大族。蔡贞有此出身,即便不走南山书院,也会有故旧之家的高官举荐,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的。
“世宗时梁贼南下,侵占我大周国土……”蔡贞动弹了一下,沉沉喘了口气,眼皮依旧耷拉着,只眼珠往穆明珠所在的方向一转,把话题拉回到眼前来,“殿下此来清查雍州户籍、行土断之法,乃是为了财阜国丰。不过世宗时,梁贼势大,百姓南下,侨立侨居之法,也是那时的善政。”这是许多年老官员的通病,他们去讨论新政令的时候,关于未来的展望是极少的,反倒是关于他们昔日光辉岁月的怀念更多一些。
譬如蔡贞此时便开始过度分享他曾参与的侨立侨居之改,“那时候大批百姓渡江南下,只现下的雍州一处,便多了百万人。这么多的人,既有普通百姓,又有世家大族,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地方上就会发生混乱,甚至于祸及国家。当时还是荆州刺史的左相韩大人牵头献策,要当地官员与南渡的这些世家大族合作,起用许多世家子弟为当地官员,又通过他们安抚南渡而来的百姓,各处设旧壤地名,又优厚于侨民,给他们单独上了白册户籍,不需缴纳赋税,也不必服徭役,好叫广大百姓有立足之地、不必都去依附豪族。如此数年之间,才算是安顿好了汹涌而来的百万百姓,不曾起过一次大的动乱。”
穆明珠始终仔细听着,偶尔在蔡贞目光转来时,或点头或微笑,表示她有无穷的耐心继续听下去。至此,她听出点意思来了。虽然朝廷现在要清查雍州户籍,废除侨立侨郡,很可能要惩治一批当地的世家,但是在几十年前,这些世家也是为政局的稳定做出过贡献的。透过蔡贞看似唠叨的话语,提炼出他的本意来,那就是他对世家怀有同情。
也难怪,大部分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要一个世家出身的老刺史,不同情即将被打压的雍州世家,反倒去同情往上数三代都不知祖先是谁的庶民,未免会太过理想主义了。
老刺史蔡贞作为官员向公主殿下汇报情况,与作为一个老人欣喜于有后辈愿意听他谈话,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蔡贞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下来饮干了半盏茶水。
穆明珠适时起身,含笑道:“今日闻刺史大人一番话,尽知雍州前事,此来所获颇丰。”又道:“您这一番劳神,莫要累坏了身体,且歇息片刻。本殿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蔡贞扶着椅背,忙也起身,兴致未尽,颇有些留恋,却也不好多加挽留,只叹道:“嗐,殿下身负皇命,责任重大,老臣也不好多留。”他起身,跟在穆明珠身侧往外走,口中犹自唠叨着,“雍州四郡的户籍,在州府都有存档。殿下若要取用,只管命人去州府索要。殿下要做的事,老臣一定全力支持。划割雍州,合籍土断,乃是朝廷的国策,老臣食君俸禄,更是责无旁贷……”他絮絮叨叨,还要往下说。
穆明珠走到门边,再三道:“蔡大人请留步吧。”
蔡贞这才在门边停下来,双手一垂,宽大的官袍袖口落下去,遮住了他风干橘皮似的手背。
“恭送公主殿下。”他在穆明珠身后,欠身苍声道,并无失礼之处。
穆明珠从最里面的厅堂走出来,穿过一处小花园,来到府衙二院的书房外,还未走近,先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与老刺史处腐朽沉闷的气氛截然不同。
穆明珠使个眼色,不令书房外的从人通报,与樱红等人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先嗅到一股烤栗子的甜香,里面原来是邓玦在与静玉等人在吃喝说笑。
她隔窗望去,只见邓玦手持铁钳,蹲在中间地上的炭盆旁,翻捡着里面闷熟了的栗子,衣摆拖在地上也毫不在意。他捡起烤好的栗子,便搁在手边的瓷盘中,依次递给于屋中坐了一圈的人,从左到右依次是虞岱、萧渊、孟羽、柳耀、王长寿、静玉与翠鸽,秦无天带着一名部将站在里面门边的位置。
“就说从前江州的老刺史庞大人致仕还乡,回到南阳庄子上住着。偏他隔壁住着老对头,原本朝中的侍郎柳大人。这两位老爷子看不顺眼彼此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别扭。”邓玦一面翻着炭盆中的烤栗子,一面含笑讲起故事来。他一上来便举出庞、柳两大世家的家主来,果然引得众人好奇。即便如静玉这等不忿于他的,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这一日两位老大人都往庙中上香,那庞老爷子还没进正殿,就听见柳老爷子跟庙里的住持说自己坏话。一时那庞老爷子进了殿,跟那住持连连叹气,说是‘奇哉怪哉,我家中养了一只名犬,素来乖巧懂事。谁知近日天气晴好,我叫家人把收藏的书画都拿出来晾晒。谁知就叫那狗跑到了院子里,竟是把那些书画都给吃了。我一气之下,便把那狗杀了,犯了杀戒。哎,只是说来也奇,师父可知那狗肚子剖开都是什么?’。”
邓玦显然很懂讲故事的技巧,适时地停顿发问。
静玉先道:“那狗该不是吞了什么珍珠宝石在肚中?”
邓玦笑而不语,显然是静玉并未猜中。
王长寿笑道:“莫不是一肚子狗宝?”
众人都笑了,连坐在上首,一直神色淡淡的虞岱,面上都有了一丝笑意。
邓玦这才慢悠悠说下去,道:“那柳老爷子在旁听着,见这庞老爷子收藏的书画都给狗吃了,正乐不可支,竖着耳朵等下文。谁知那庞老爷子回过头来,慢慢悠悠道‘那狗肚子里竟全是坏画(话)’。”
原来那庞老爷子是指桑骂槐,斥柳老爷子为他的家犬,说坏话要被剖了狗肚子。
众人转过弯来,都是大笑。尤其因为这笑话,套着荆州两大世家家主的故事,更叫众人兴味盎然。
虞岱原本正含了一口茶水,此时竟忍不住笑喷出来,茶水溅湿了他身前的衣襟。他笑起来,带得那只垂下椅子、半悬于空中的残腿一颤一颤的。
萧渊坐在他近旁,忙要接他的杯盏。
虞岱却并无狼狈之色,向萧渊点头致谢,将手中茶盏搁在案上,自己从袖中摸出手帕,缓缓擦拭,口中轻叹道:“在下于南山书院读书时,曾受庞致荣庞先生教导。没想到一别十数年,庞先生还是一样诙谐。”
同样一则故事,对于静玉等人来说,只是一点笑谈,但是对于虞岱而言,故事中的人却都曾见过。
只是二十多年前,虞岱在南山书院是庞致荣的得意学生。如今久别重逢,他却是一事无成、身躯残损。就中辛酸滋味,旁观者尝不能体会其万一。
短暂的沉寂中,邓玦略带夸张地笑道:“这个熟得好。”一面说着,一面从炭盆中又捡了一粒大栗子在瓷盘中,见众人手边的烤栗子都还未吃完,便笑道:“这一粒,莫不如就留给公主殿下?”
穆明珠便在此时一步踏入书房内,笑道:“留给本殿什么好东西?”
众人都起身相迎。
邓玦双手奉上那瓷盘,欠身笑道:“素闻殿下清廉,不敢以珍宝相赠,唯有本地一点山间果实,献于殿下,略表诚意。”
穆明珠含笑扫了一眼那白瓷盘上的三粒烤栗子,见颗颗饱满,从提前划破的栗子皮口,能望见底下饱满金黄的果肉。她微微点头,示意樱红接了瓷盘,对邓玦玩笑道:“邓都督误会本殿深矣。若邓都督家中有那等珍宝珠翠,只管送来,本殿是来者不拒。”
邓玦摸摸鼻子,略带委屈,无奈道:“末将想,但末将家中真没有。”他方才手持铁钳烤栗子,不觉指尖染了炭色,此时一摸鼻子,便给鼻尖抹了一点灰黑色的痕迹。
穆明珠看在眼中,忍笑不语,余光中见萧渊似乎要出声提醒,便横眸瞪去,不许萧渊开口。
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又艳色独绝的人,忽然鼻尖抹了一点灰,就好比画中的人走了下来,有了一点真实的呼吸声。
邓玦仿佛浑然不觉,依着位次坐下去。
静玉站在末位,看着向公主殿下大献殷勤的邓都督,顿时觉得口中的栗子不香甜了,待到见邓玦鼻尖抹灰,忍不住露出一个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
“刺史蔡大人方才同本殿表态,会全力支持朝廷在雍州的新政。”穆明珠把玩着樱红剥好的一枚烤栗子,温热的栗子滚动在她指尖,散着香甜的气味,“今日柳监理带底下人,去府衙把襄阳、南阳、新野、顺阳四郡的户籍账目都调出来。王长寿,你带一千兵佐助搬运。十日之内,本殿要一个雍州现存纸面上的户籍明细。”她交待完柳耀与王长寿的任务,又转向秦无天、孟羽,“二位辛苦些,督查分派任务下达四郡的县乡,要查实人口户籍土地,不可有失。若有难以抉择之事,要及时派人上报本殿。若有挑衅闹事之人,可以告诉林然,要他领兵相助。”
众人都肃然领命。
虞岱微微蹙眉,历来朝廷统计人口,都是一大难题。地方上的世家大族,乃至于普通的侨民都会想要藏匿人口,避免赋税徭役。这不是简单分派任务,便可以执行彻底的事情。
穆明珠淡声又道:“本殿已经上奏朝廷,请母皇发布新政。凡雍州正户,若是敢隐匿阻拦新政的,隐丁十人、隐地三顷以上者,杀无赦。”
最后“杀无赦”三字,她说得极淡,可是每个字从那红唇间冒出来,都像是泛着寒气。
有她在扬州的铁血手腕在前,无人会质疑她的决心与狠辣。
邓玦轻轻抬眸望向上首的公主殿下,丹凤眼中隐有思量。
“果有干犯政令者,届时还要邓都督相助。”穆明珠忽然转眸向邓玦看来,正与他目光相触。
邓玦扬眉一笑,颔首道:“此乃玦之荣幸。”
一时穆明珠起身而出,走过邓玦身边时,稍作留步,低声道:“本殿连日赶来,今日也乏了。待诸事稍定,再请都督过府叙话。”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轻笑道:“听闻雍州儿郎都勇健尚武,改日本殿率众游猎,还请邓都督赏光。”
邓玦含笑道:“悉听遵命。”
穆明珠目光落在他鼻尖那一抹灰痕上,隐下笑意,一点头当先去了。她领众人出府衙,往南郡城中一处行宫宿下。
邓玦没有受到邀请,缓缓而行,最后一个走出书房,望着前方浩浩荡荡离去的公主扈从,从袖中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优雅而矜持地擦了擦鼻尖,抹去了那一丝炭色。
他从前早慧聪颖,幼时不知藏起锋芒,颇受其害,经得事情多了,便知聪明人固然得用、却也惹人忌惮,偶尔漏一点无伤大雅的破绽,说不得能叫对方卸下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