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柳猛死后,建业忽然起了流言,谣传穆明珠与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之事。
穆明珠多方探查,又命樱红写信给碧鸢,以婢女的名义通信,就算是信件为人看过,事情也可大可小,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樱红忙道:“奴正要说这件事。”她从袖中捧了碧鸢的回信出来,呈给穆明珠,口中道:“这流言来得凶险,连公主府中都有下仆暗中诽谤。碧鸢撞见了一次,下令把那些乱说话的几个仆从都捉了起来,如今只关押着,一切等公主殿下回去之后发落。”
穆明珠低头看碧鸢写来的信,除了询问樱红等人在雍州的情形外,果然也写了惩治府中乱说话仆从的事情;另外还提到在她离开之后,那小郡主牛乃棠未得消息,还曾经到过公主府一趟,见她不在才悻悻而去。
“不知是什么卑鄙小人,编出了这种流言来。”樱红皱眉道:“实在是无稽之谈,殿下乃是大周公主,怎会与梁国人勾结在一起?陛下必然是不信的。殿下也不用太担心。只是那些背后传坏话的小人,用心险恶,殿下得防着点才好。”
穆明珠折起碧鸢的信,思量着不语。背后的小人,她隐约有几个猜想,需要她特别留意的都是老敌人,倒是不怕暗箭。叫她担忧的,根本乃是皇帝的态度。
如果说皇帝不信这谣言,那么皇帝派齐云来雍州暗查她,是什么用意?
如果说皇帝信了这谣言,那么皇帝究竟看到了什么证据?
穆明珠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要等孟非白的消息了。”
那批被黄老将军拿下的梁国奸细,究竟透漏了什么消息。
穆明珠回过神来,却见樱红正望着榻上揉皱了的锦被出神。
樱红原本手头也有千丝万缕的细务,可是近来心头更多了一桩大秘密。那个使得公主殿下换了寝殿,藏在内室的情郎,究竟是何方神圣?
据她观察,这人颇有些神出鬼没。
她有时候守在公主殿下宿处的外间,明明晚间退出时,里面只有公主殿下一个人,半夜却会被里面两人的低语声惊醒,那些低语声听不真切,却的确是两人无误,可是等到次日清晨她往内室去,却又只见公主殿下一个,只有窗下榻上揉皱的锦被、公主殿下过分红艳的嘴唇、甚至偶尔颈间可疑的红痕,诉说着昨夜一切的不同寻常。
就算这人会飞檐走壁,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扈从防守之下,他又哪里能来去自如?
除非公主殿下新得的这情郎,竟是从外面那些扈从中来的!
一想到这里,樱红恍然大悟。
就譬如从前那些后宫的妃子与侍卫来往,这原是最便宜的。
然而若是寻常的扈从,公主殿下又何须避人?
足见这人的身份不同寻常。
既与守着公主殿下的扈从有关,又身份不方便给人知晓做了公主殿下情郎……
樱红想到了近日在行宫宿下的荆州都督邓玦。
难怪那日公主殿下要给他赏一袭狐裘,原本说要给白狐裘,后来又改了红狐裘。
公主殿下赏人衣裳乃是常事儿,可是赏赐的时候还留意颜色,就颇为罕见了。
樱红想到这里,所有的逻辑都通顺了,自认为推出了正确答案。
“想什么呢?”穆明珠见她目光直愣愣落在揉皱的锦被上,大约也清楚她近日在担心什么,往她眼前晃了晃右手,笑道:“今夜想留下来陪本殿睡?”
樱红面上微红,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笑道:“殿下另有情郎相伴,奴岂是那等没眼色的?”
一时樱红退下,穆明珠望一眼空荡荡的内室,从前不觉得,但这几日她回来的时候,齐云都在,如今忽然只剩了她自己,倒是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他外面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穆明珠低头又看了一会儿雍州各地统计的人口土地情况,起身走动,到外间问樱红道:“邓都督呢?”
樱红在外间窗下整理着碧鸢寄来的衣裳巾帕,笑道:“大约是在外园湖边垂钓。奴听小侍女们说,邓都督白天黑夜都在那里。可要派人去传邓都督前来?”
穆明珠回头看了一眼内室,不知齐云几时会回来,她也坐了大半日了,便道:“不必。我正想出去走动走动。”便披了狐裘,在扈从侍女簇拥下,往外园湖边而去。
这个时节的雍州,晨起时湖面会有碎冰,待到太阳升起便渐渐融化,等到夜晚再次结冰,如此周而复始。
穆明珠站在通往外园的门下,倒是一眼就望见了湖边那个小红点。
邓玦是很好辨认的。
因为冬日寒冷,若不是有差事,谁都不愿往四面漏风的湖边来。
只湖畔一个小红点,隐隐约约看出是个人影,多半是邓玦在垂钓。
穆明珠走过去,离得近了,邓玦的轮廓便慢慢清晰起来。
他披着一袭华贵的红狐裘,寂然坐在湖畔,手持一支碧玉竿,一动不动,好似已经与天、与湖融为一体。
穆明珠命扈从侍女等留在远处,独自缓步上前。
邓玦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却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直到那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最终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来。
邓玦这才睁开眼睛来,缓缓转头看来,见来人竟是穆明珠,愣了一愣,张口似乎要起身见礼。
穆明珠微微一笑,摇头示意他继续坐着,轻声道:“看你这竿是什么鱼。”
邓玦望着她,慢慢露出笑容来,低声道:“殿下终于来见玦,玦这数日垂钓可以休矣。”
言外之意,穆明珠才是他最想钓的那尾鱼。
如今穆明珠既然来了,鱼竿上有没有所得又算什么。
穆明珠明知他的话信不得,然而漂亮话谁不喜欢听,便玩笑道:“昔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总算还有鱼竿;如今你竟是有一支看不见的鱼竿,亦是愿者上钩。邓都督,比之姜太公高出许多倍呐。”
邓玦轻笑出声,忽然感到手上的鱼竿一动,便交出来,递往穆明珠身前,柔声道:“殿下可要收了这一尾鱼?”
穆明珠也不推辞,接过来扯线收竿,见一尾金色的鲤鱼从湖面上跃出,随着她用力,被甩落在邓玦身侧的鱼篓之中。她一套动作,干脆利落而又娴熟。
邓玦原本就准备好称赞她的,见状有些诧异,眉毛一挑,迟了一瞬,才笑道:“原来殿下也是钓鱼的行家。”
穆明珠摩挲着鱼竿,神色有一瞬复杂。她前世避政那三年,可是把什么吃喝玩乐的事情都做熟了,钓鱼也是其中一项。前世她很喜欢在皇宫那条通往护城河的小水沟旁垂钓,尤其是四下无人的夜里,有时候会钓起些小杂鱼来,有时候则是**蟹等物,偶尔还勾起过婢女遗落的帕子。春花秋月,垂钓是她一个人的快乐。
她搁下那鱼竿,看向邓玦,淡笑问道:“邓都督为何喜欢垂钓?”
邓玦轻轻一笑,低头道:“玦愚钝,与人相交总有不合时宜之言,倒是一叶扁舟一钓竿、上有昊昊青天、下有浩浩江水,不需言辞,反得自在。”
他低头时,半张脸都陷在火红的狐裘之中,愈发衬得肌肤欺霜赛雪,而凤眼上挑,妩媚多情。
摒除他的身份而言,亦是难得的美人。
穆明珠意识到自己目光落在他面上有些久了,有些突兀地一动,转头看向寒烟漠漠的湖面,淡声道:“离新年还有三日,闲着也是闲着,邓都督有没有兴趣松散一番筋骨?”
邓玦低声道:“愿闻其详。”
穆明珠又道:“游猎时的那批勇士,几时能到襄阳?”
邓玦道:“明日可至。”
“好。”穆明珠随手扬了一把鱼饵,在两人面前的湖面上,垂眸看着大大小小的鱼浮上来争抢吃食,淡声又道:“雍州四郡,山野之中犹有大批未清的蛮族。”
如果不把蛮族抚定,要他们从山林中出来,成为一般耕种的百姓,以后终究会是个麻烦。
邓玦会意,轻声道:“殿下要剿灭蛮族?”
穆明珠蹙眉到:“说剿灭倒也不确切。”她已有成算在胸,淡声道:“只是让他们从山林中出来,换一种活法罢了。”
邓玦打量着她的面色。
穆明珠神色冷肃,低声又道:“若是他们不肯归顺,再杀之不迟。”
第150章
除夕,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日子。
经过了年前风暴般的土断之变,雍州百姓都盼着能过个好年——毕竟这是四公主殿下来到雍州的第一个新年。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火烧完了总也要给点甜头的。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穆明珠竟然选择了除夕夜,对襄阳城外山林中盘踞着的蛮族动兵。
这些蛮族,其实乃是原本在这片土地上世代居住着的人。从前人口多半在长江以北,长江以南的居民各方面都是落后的。等到汉末几次战乱之后,大批北方人口南迁,历经数朝之后,原本的中原人口已经成了当地的普通居民,反倒是当初那些不通汉话的人到了山林之中,成了“蛮族”。
这些蛮族都是部落居住,常年在山林之中,既不听从朝廷管束,也不会向朝廷纳税。他们生老病死都在山林中,然而却也会下山来“劫掠”所需的物资。
这就使得蛮族的存在,越来越成为治安不稳的一个根源。
从前的官府驻兵不是没有想过平定这些蛮族,但是就如当初扬州野山中的山匪一样,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且不说朝廷兵马的损伤,就算是把这些蛮族打败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要如何让他们归化?
这往往不是那些走马换人的官员,在一个任期之内就能解决的问题。
更不用提动兵之后的人吃马嚼,万一打了败仗,还要被朝廷申饬,轻则丢官,重则丢命。
所以抚定蛮族一事,也就未曾上过从前官员的待办事项。
如今穆明珠来了,却与从前的所有官员都不同。她看雍州,不只是看人口土地,还看它的军事作用。
这是将来南北方决战的一处重镇,任何微小的因素都可能造成极大的影响。
两军交战,她不希望在己方阵营中还会出现“蛮族”这种第三方势力。
除夕夜,襄阳城外蛮族占据的山林中,火光烧了整整半夜。
一行人擒住贼首离开,穆明珠翻身上马。
邓玦主动为她牵马,送她走过山林间略显崎岖的小径,笑道:“首战告捷,多亏公主殿下选的这日子好,这些人全无防备。”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马上的少女,有几分试探之意,道:“不过更妙的是,公主殿下竟然知晓他们行动出入的暗号,这才给咱们的兵悄无声息渗进去。里应外合之下,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平定了战局。”
穆明珠垂眸向他看来,只见青年的双眸狭长,在暗夜中隐然有光。
“邓都督想问什么?”
邓玦笑道:“不知殿下几时布下的斥候,探知了蛮族内情。”
穆明珠想到齐云整夜整夜不在的那几日,微微一笑,道:“这个,却不能告诉你。”
邓玦一笑,也不在意,见到了平坦之处,便牵过从人手中自己的马,亦骑马跟随在她身后。
在两人身后的山林中,成千的蛮族正被擒住清点,而在这些上阵的蛮族之后,还有他们十数万的亲人,亦将成为朝廷招降抚定的对象。
同一时间的公主府中,湖畔暖阁之中,也有数人烫一壶热酒、共度新年。
樱红这次没有跟着穆明珠出去,而是留在府中主持事务。
她安排下了一桌好酒菜,留下翠鸽在内,便翩然而去。
暖阁中,虞岱与宋冰对饮了一杯。
柳耀与翠鸽坐在角落里,烤橘子吃。
只有静玉一个人在窗边喝闷酒。
这些人在今夜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除夕夜公主殿下会与大家一同吃酒度过。
当然,静玉的消息是花钱托人打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