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邓玦为了卖好,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她自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齐云抿唇不语。
穆明珠又道:“你要是不说话,我便真生气了。”
齐云躲不过去,又抬眸看她一眼,轻声道:“那三人围攻,邓都督避开两人、避不开第三人,定然要受重伤的……”
邓玦当然要受点伤,否则怎么表现他的赤胆忠心呢?这定然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穆明珠气笑了,道:“你倒是善心,担心邓玦受伤,你便自己上了呗。”
齐云抿唇,像是要习惯性地沉默,想起方才她的话,若是他不说话才真正惹她生气,又偏过脸来,轻声道:“我想那邓都督对殿下很有用……”
穆明珠微微一愣,手心还握着少年微凉顺滑的发尾,望着他略有些委屈的神情,终于明白过来。
齐云是根据这段时间的见闻,判断邓玦对她的事业很有帮助,所以眼见邓玦可能受重伤,便冲出来相救,看似是救的邓玦,其实还是为了她。
明白过来之后,穆明珠反倒有些语塞。
她沉默着,又抚了抚少年的长发,终于理顺了思绪,低声道:“若有下次,你不必救他。”
齐云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穆明珠又道:“只要不是我,谁都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
齐云眼睛发亮,静静望着她。
穆明珠整个人都跪坐在小榻上,从侧面抱住了少年,把话说得很明白,低声道:“不管是邓玦还是别的什么‘对本殿有用的人’,他们会受伤就让他们受伤,他们会死就让他们死——你要活着,你不要受伤。”
齐云像是被震撼了,在她双臂之间一动不动,乖巧得好似一只小猫。
穆明珠松开手臂,低头看向他的眼睛,捧着他的脸柔声道:“我只在乎你——旁人都不值得。”
齐云痴痴望着她,理智想要分辨公主殿下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情感上却宁愿做个傻子、全然相信。
因为这话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动听。
“母皇要你来查建业城中关于我的流言,”穆明珠却没有给齐云太多感动的时间,转而说起正事来,“又与黄老将军从军中查出奸细有关。你来了这两个月,从我这里自然查不出什么来,建业城中也没有新的消息。这样下去,若是一直等着母皇传召你未免太过被动。但是我这里有另一个突破口给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悄悄带人盯着邓玦。”
齐云微微一愣,却没有质疑,只仔细听下去。
穆明珠思量着,轻声又道:“盯邓玦一定要很小心,比你从前任何一次行动都小心。”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像邓玦这样的奸细,对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谨慎,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附近的人也会很警惕,包括他的亲兵、府中的亲信,恐怕都极不简单。
这种情况下,要想盯梢邓玦却不被他的人发现,需要很高的技巧。
齐云脸色一变,轻声道:“殿下怀疑他跟这次行刺有关?”
穆明珠看着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考虑到少年因为邓玦对她有用便跃出救人的举动,若是给他知道邓玦可能参与了这次刺杀,又会发生什么呢?虽然一方面穆明珠认为齐云远比这要聪明,但是另一方面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的怀春少年。
“唔……”穆明珠沉吟道:“我只是怀疑他背后有人。”
齐云若有所思。
穆明珠看他一眼,颇有些不放心,又强调道:“不管查出来什么,都先来告诉我。不要自己私下动手。”
“是。”齐云认真应了。
穆明珠想了一想,又道:“还有,去详细查一查邓玦的履历——对,还有他的生母。”
难道说邓玦的生母跟梁国有关系?
穆明珠摸了摸少年的长发,轻声道:“好,你今日也累了,不妨在这里睡个午觉。我让樱红在外面守着,谁都不会扰了你。”
齐云回过神来,一愣道:“殿下不歇息吗?”
穆明珠轻轻一笑,看见少年脸上极力想要藏起的不舍,俯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我去去就回。”
齐云没有再追问,待从这一吻的沉醉中醒过来,就听公主殿下在外间吩咐仆从。
“你往邓都督那里去一趟,就说本殿随后过去看他。”
齐云眸光一黯,看向床帐上系着的轻纱罩,里面那朵压坏了的纸牡丹,红艳的色泽仿佛正一日比一日淡下去。
穆明珠要人先去通传,正是为了给邓玦准备的时候,好布置下他想要呈给她的戏码。
邓玦暂住的偏殿中,仆从正端着一盆又一盆淡红色的水退下,水里浸泡着用来擦拭伤口的巾帕。
邓玦能一路骑马跟随她回来,没想到竟然是在受了这样“重”的伤的情况下。
穆明珠在通传声中,缓步走入殿内,就见邓玦躺在内室的榻上。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了,雪白的绷带挡住或许破开或许完好的血肉。
然而他似乎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露出大片如玉的胸膛,连底下隐隐的腹肌都清晰可见。
见了穆明珠,邓玦迟疑一瞬,似是反应过来,轻轻掩住胸口,嘶声道:“玦无礼……”便挣扎着要起身迎接。
穆明珠忙上前几步,赶到榻边,轻轻扶着他躺回去,口中连声道:“邓都督快别起来。这是为本殿受的伤,本殿不能亲手侍奉汤药,已是过意不去,如何还能劳动都督?”
邓玦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神色焦灼又感激的公主殿下,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154章
在穆明珠来探伤之前,邓玦的心其实一直悬着。
今日公主殿下这出遇刺,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只除了最后车厢中蹿出来的那名高手。
邓玦不太清楚这人的存在,究竟是公主殿下一向留有后手,还是说公主殿下提前得知了这次的行动。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
怎能让邓玦不悬心?
还有另一则让他感到不安的事情,那就是公主殿下看到了他鲜少现于人前的一对银钩武器。
这事儿理智上来说没什么问题,但他做事一向喜欢露一半、藏一半,这次全然暴露在穆明珠眼前,让他本能地不安。
邓玦按兵不动,只抿唇好似在隐忍疼痛而说不出话来,目光却不放过穆明珠面上一丝神色,想要理清自己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究竟从何而起。
穆明珠在他的注视下,非常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垂眸静静看他一瞬,似乎是惊讶痛心于他面色之苍白,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实不相瞒,当初你雨夜出城相迎,又屡屡在旁襄助、不计得失,我虽然心中感激你,可总有些消不去的疑心。”她对上邓玦的视线,自失一笑,用一种终于把他当自己人的口吻剖白道:“我从建业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在雍州四郡行土断之法、统一户籍、给朝廷增加丁口,桩桩件件都是得罪本地世家大族的事情,这一趟差事不好办,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邓玦听了她这番话,心中的不安稍微退去,一双凤眼望住穆明珠,希望她继续讲下去。
她讲的话越多,才越容易叫他分辨真假。
穆明珠轻轻垂下睫毛来,叹息道:“因我一点偏见,险些误了邓都督这样的忠臣。”她给出了一段足够长的沉默留白。
邓玦终于开口,却是低声道:“玦也算不得什么忠臣。”
穆明珠抬眸看他。
邓玦迎着她的目光,低声又道:“今日若不是殿下,玦也未必会上前。”
言外之意,他舍命相救,不是单纯一个“忠”字所能解释的。
穆明珠心中暗道,好家伙,这厮竟还想把关系更推进一步。
她佯装似懂非懂,明白但又不敢完全明白的样子,望着邓玦,轻声道:“邓都督的意思是……你救我,并非只出于公心?”
邓玦别开目光,像是不堪自己把话说透,轻声道:“公心与私心恰在一处,倒也不必分个清楚。”
原来这邓玦不只是为了表忠心,更是为了与她发展一点私情。
表忠心之后,做得力的下属,固然不错;但考虑到邓玦背后的势力,如果他能成为她的枕边人,那更可以拿到外人不知的消息,甚至关键时候还能吹吹枕边风。
便譬如杨虎之于皇帝,哪怕杨虎这样的草包,因有一份察言观色的本事,日常相处时皇帝漏的一点口风,便能牵动外面千万人的心。而除皇帝之外,再没有人比杨虎更清楚。
邓玦如果做她的情郎,肯定不是奔着做玩
物去的。他既能在外帮她做事,又能在内赚取她的感情,那知道的东西就更多了,对她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穆明珠心中转过好几层思量,面上却只是默了一默,看了邓玦一眼,并没有驳斥他,低头似乎想了一想,道:“只是怕委屈了邓都督。”
她是公主之尊,如果邓玦做驸马,怎么也不能说是委屈邓玦了。
既然说是委屈,那就是邓玦做不得驸马——或者至少当下穆明珠许不了他驸马之位。
穆明珠与齐云的婚约是天下皆知的。
去岁险些解除婚约的事情,虽然外界并不知道,但邓玦这样的身份、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
邓玦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刚赢得了公主殿下的信任,并不想因为推进太急而又失去,因而善解人意地一歪头,苦笑道:“方才用了一盏汤药,竟说起胡话来,还请殿下勿怪。”
穆明珠也有些乱了心神的模样,站起身来道:“邓都督伤后正需静养,用了汤药快睡一会儿吧。我……我改日得空再来看你。”她说完这话,却没有转身就走,犹豫了一瞬,伸手向他额头。
邓玦只觉额间覆上一片温暖的柔软。
“倒是不曾高热。”穆明珠露出一丝笑意来,像是略放心了些,这才真的转身去了。
能这般轻抚邓都督额头的人,早已作古十多年。
在穆明珠身后,邓玦侧眸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感知着额头那一片淡淡的暖意渐渐散去,竟一时间忘记了接下去的思路。
如果说这一场波诡云谲的遇刺风波,多方势力还未分胜负,至少有一个人有了收获,那就是不顾危险,坚持驱车前往荒地的虞岱。
虞岱夜晚回来后,劳累了一日却很高兴的样子,睡前烫了一壶黄酒喝。
侍奉的仆从听到虞岱对建业城来的宋先生,微醺中笑语,道:“我终究还不是完全的废人……”
穆明珠纵然满腹心思,听樱红跟她学虞岱的话,还是忍不住勾唇一笑。
雍州农事有起色,总是一桩好消息。
不过这样松快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林然带了另一则消息回来。
他今日去追查山崖平台上出现的那伙弓
弩
手刺客,查到襄阳城一位小校尉府中,等他赶到的时候,那校尉府中早已大火四起、校尉本人已悬梁自缢,府门上留下一封遗书,只说是愤慨于柳猛之死,刺杀公主只是为了给柳猛报仇。这小校尉的身份也很明白,乃是英王府长史的从弟,两年前谋了这一处小官,论起来也不过是英王周鼎告诉邓玦一句话的事儿。虽然这小校尉的出身直指英王府,但没有证据,只凭怀疑,如何能定罪?若穆明珠真这么报上去,反而要落一个构陷兄长的罪名。
林然显然也明白这道理,神色间隐然有办事不力的自责与忐忑,沉声又道:“虽然活捉了那批弓
弩
手,但这批人都是那校尉在任上留意之后,蓄养的一批打手,其中也有游侠、也有犯了罪的人。原本将他们编作一队,要他们跟着老师傅学射箭武艺,说是以后用他们护送商队,也算是谋个出路,赚些干净银钱。那校尉提前半个月把这批人招来,只说叫他们今日埋伏放箭。原本有为首的两个人,不是那一队之中的,箭术好,动作敏捷,那些刺客都是听这两人口令进退。只是……”他低下头来,惭愧道:“混乱之中,给那为首的两人走脱了——末将搜查疏漏……”
穆明珠看他一眼,温和道:“不是你的问题。两山茫茫,哪里去寻人?更何况他们既然是为首的二人,必然是早已经想好了退路。那样的混乱之中,又如何分得出谁是为首的?那两人既然走脱了,必然是回去寻那真正的主人去了……”她顿了顿,道:“王长寿在南阳,命他派人在英王府左右盯着,留意最近出入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