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是。”
“长安镇的那五名奸细,可有新信息?”
林然道:“不是一拨刺客。末将要山崖上那批弓
弩
手去一一辨认了已死的长安镇奸细五名,都没有一个认识的。”
穆明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既然山崖刺客不识长安镇奸细,却又能如此恰到好处同时发动攻击;那么必然有人居中安排,又或者说长安镇奸细背后的势力清楚英王这一派的势力会选在何时何地对她动手。
推论到这里,穆明珠对于邓玦在这场刺杀中的角色其实已经摸准了八分,剩下的那二分只在于邓玦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
至晚间齐云回来时,关于邓玦的履历就很清楚了。
首先,邓玦并没有一个出身梁国的生母。他的生母乃是江州一户卖布商户家的女儿,乃是因为大将军邓开的原配始终唯有生育,而作为正经的妾抬入府中的。入府一年之后,便生下了邓玦,并在邓玦九岁那年病故。他生母的生平非常清晰简单,不可能有与梁国势力来往的机会。
而大将军邓开死于邓玦十五岁那年。邓玦守孝三年,至十八岁,其嫡母还算尽心,为他请了媒人,往高门世家之中求娶适龄女子,然而议亲未成,他嫡母又病故,于是邓玦再守孝三年。邓玦出了孝期之后,花重金买通了杨虎当时还没被查办的弟弟,走了杨虎的门路,在皇帝跟前提了一句。皇帝念在邓开过去的功绩,便在当时空缺的几个位子里,指了荆州都督副使的职位给邓玦。而邓玦上任没有半年,原本的荆州都督便因老迈病休。英王周鼎适时上奏,为邓玦求得了荆州都督之职。
这个履历若是给不知底细的人来看,大约看不出什么问题。
但穆明珠自幼生长在宫廷之中,又在朝堂上打滚,很清楚母皇的行事,若是没起疑心时也就罢了,此时起了疑心,一听便知问题所在。
这邓玦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
而且那高人很清楚大周朝中的事情。
从结果来反推,以邓玦的年纪要做到一州都督的高位,只有在英王坐镇的荆州才有可能——因为英王与邓玦的亡父曾有师生之情。
而要把邓玦放到荆州去,那就要掌握好请杨虎递话的时机。
这个背后的高人,一定是先清楚朝中有荆州都督副使的职位空缺,并且在同一时间其它空缺的武职都不太适合邓玦——要么是太高,要么是太低。他等到这个时机,然后给邓玦一笔重金,走杨虎的门路。看似是皇帝委任了邓玦官职,殊不知皇帝也是不知不觉中走了旁人看准的一步棋。
邓玦背后这股势力中,竟然不只有梁国奸细的身影,还有天子近臣的影子。
换句话说,梁国势力很可能已经渗透到大周皇帝身边来。
穆明珠想到前世母皇骤然的重病,忽然心中一紧。
若敌人不在大周,不在梁国,而是内外联合,那又当如何应对?
可当真危险!
齐云看着穆明珠的面色,又道:“臣今日盯着邓都督宿处出入。他身边的亲兵异常警惕。”
“怎么叫异常警惕?”
齐云解释道:“臣等平时跟踪追查,等闲人是察觉不了的。但是那邓都督身边的亲兵,虽然今日不曾察觉臣在,但那亲兵出行会有意识换马、走复杂的巷道、出入街边的商铺再出来——这些都是防止有人追踪的手段。”
简单来说,就是邓玦身边的亲兵反侦查意识很强。
“跟着那亲兵可查到什么了?”
齐云道:“那亲兵大费周折,到了城外江边一艘小船上,从上面取了一支鱼竿下来。那鱼竿是素日邓都督常用的,这次受了伤,短时间内不能再出外垂钓,因此命那亲兵收回来。为防有人在暗处盯着,臣与手下的人并没有上那艘船查看,现在只命人盯着那艘船,看是否有人上船。也许这是他们接应的方式,又或者取走鱼竿是某种信号。”
穆明珠思量着,察觉额前一缕碎发遮住了眼睛,便随手往耳后一缕,忽然痛得“嘶”了一声。
齐云原来一本正经汇报着情况,听到这一声,黑眸看向她面上,脚下已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穆明珠手指顺着耳背一动,摸到在耳朵后面根部的地方,好像起了一个鼓鼓的小圆包,还不到小拇指肚那么大,若是不碰,便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方才不小心碰到,却是疼得叫了一声。
“别动。”齐云轻轻按住她还要乱摸的手指,低头看向她的耳根,担忧道:“臣看一眼。”
穆明珠问道:“是起了个小疙瘩吗?红吗?”
齐云盯着她耳根的小红包,道:“有一点红,也可能是殿下刚才碰到的缘故。”
穆明珠倒是没有很放在心上,反正不碰便不痛不痒的,只要挪开注意力,不去想它便是,“没破吧?没破就没事儿。”
齐云却不是很赞同的样子,看她一眼,以一种在他身上很罕见的哄人口吻道:“还是请薛医官来看一看?”
穆明珠一面笑着,一面诧异回头看他,原本不耐烦这样的小事还要传召医官,但对上少年柔柔软软的眼神,不知为何就松了口,道:“好。”
便是请薛医官来看一趟,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像是担心她还会去摸耳后的小疙瘩,齐云握着她的手指没有放开。
穆明珠笑着,也没有抽回手来,只是下巴轻点,示意他在身边的榻上坐下来。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她轻声嘟囔着,眼中含着笑意,虽然如此埋怨着,却也没有命他松手。
少年的掌心发烫,像一团火包裹着她的手指。
齐云像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主动开口道:“臣去岁在建业时,陛下还曾命臣去查过右相。”
穆明珠微微一愣,道:“母皇要你去查萧负雪?母皇怀疑他什么?”
齐云低声道:“未必是怀疑,更像是例行的调查。臣从前经手的案例,一种可能是陛下怀疑那大臣做了什么坏事,还有一种可能是陛下即将重用此人。若是前者,陛下会指明一个方向。可是这一次,陛下没有指明关于右相的调查方向。”
换句话说,也就是针对萧负雪的例行调查,全面普遍,为了即将到来的“重用”。
可是萧负雪已经是右相之位,还能再怎么重用?
穆明珠问道:“那你查出什么了?”
齐云道:“右相大人清廉正直,对陛下忠心不二。”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不确定自己是否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齐云垂下睫毛,掩去眸中黯然之色。他月下窥窗,接连好几日,都见右相独处书房中,手持一柄油纸伞品鉴。如此物品,必然不同寻常。他做调查要尽职尽责,趁无人之时,从萧负雪珍重收纳藏于书架内侧的那柄油纸伞取出来,便看到了一笔熟悉惊艳的字迹。
那是公主殿下赠给右相大人的伞。
穆明珠的手指在他手中微微一动,似乎是按捺不住要抽手去摸耳朵。
齐云近乎本能般又道:“右相……”
公主殿下的手指果然不动了。
“怎么?”穆明珠抬眸看向卡住的少年。
齐云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低声道:“右相大人瘦了些。”
穆明珠诧异看他,噗嗤一乐,笑道:“这也在你调查范围内吗?”她伸出自由的左手,往少年面上抚去,笑道:“我看你最近白天黑夜忙,才真是瘦了。”又道:“可不许太瘦了——晚上抱着睡起来不舒服。”
齐云前面还愣愣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面上一瞬间红了起来,低着头不知该应声还是安静。
穆明珠哪里会轻纵了他,笑着逼上前来,道:“这是本殿的命令,你可听清了?”
少年从喉头挤出一个轻微模糊的音来,面上的绯红已经蔓延向脖颈。
薛昭总算是及时赶来,解救了齐云要爆炸的脸。
一番诊断过后,薛医官给出了结论,道:“这是受惊之后虚火上升,一时激起的小病症。若不用汤药,只要安稳过上几日,夜里睡得香甜,情绪不急躁,便渐渐消了。若殿下想用药,下官也可以开一剂汤药,不过多是助眠安神的,耳后的肿块也要几日才能消下去。”
穆明珠本就没放在心上,闻言便道:“那便让它自己消。若是过几日不见好,再用药不迟。”
一时薛医官拎着药箱退下。
齐云从屏风后走出来。
穆明珠坐在榻上,似有些自言自语,道:“我竟是受了惊吗?”
这场针对她的刺杀,她是早得了情报的。
早有准备的事情,也会受惊吗?
是夜,穆明珠如往常一样,在床帐之中,拉着齐云一起躺下来。
这阵子她已经习惯了与少年在一个床上入睡,大约因为羞涩,少年总是面朝外侧,背对着她。穆明珠也喜欢这样,从后面抱着少年入睡。虽然寝殿内是温暖的,但那种温暖跟人身上的温暖不一样。她抱着少年,就像是抱着一个人形的温热枕头,软硬适度,有呼吸有活气,还有熟悉的香气。这些都让她感到舒服。
两个人并排着躺下来之后,絮语了几句,穆明珠已经有了几分困意。
齐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向外侧,他想到今日薛医官诊断下来“受惊”等语。哪怕公主殿下早知会有人在路上行刺,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刺客持利刃冲到眼前去,要害她的人还藏在暗处,如何能不受惊呢?他其实也没有安抚人的经验,所有关于安定感的记忆,大约只来自遥远稀薄的幼时记忆——在他父母遇害之前。
公主殿下的脑袋就枕在他内侧的肩膀上。
“你要睡了吗?”穆明珠倒是很习惯了,主动抬起脑袋来,给他翻身的空间,半抬起头来,在床帐内的黑暗中“看”他。
齐云“唔”了一声。
穆明珠便推了推他的胳膊,准备从后面抱着他入睡。
黑暗好像奇异般淡化了羞涩。
齐云凭借过人的视力,看到公主殿下虽然“看”着他,但因为黑暗,她目光的落点擦过他的眼睛,落在一旁的枕头上。
她散着鬓发,虚焦的眼睛有种雾茫茫的可爱。
齐云鼓了鼓勇气,轻轻抬手,抚在穆明珠发顶。
少年温柔的声音,像是春日山间的泉水,“睡吧。”
穆明珠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定格在原处,保持着脑袋半抬的姿势。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发顶的抚摸只是个开始。
少年温热的手掌,顺着她的发顶一路滑落下去,隔着长发抚过她修长的脖颈、只着中衣的背,带来阵阵酥麻,像是浑身轻微的触电。
不知不觉中,穆明珠重又躺在少年臂弯间。
两人对面侧睡,少年宽厚的手掌,一遍又一遍从她的发顶温柔抚下去,从生涩凝滞,渐渐熟练娴熟。
穆明珠便在那不断的酥麻触感中,缓缓沉入了梦乡——也许她下意识缩到了少年怀中。
第155章
齐云最初伸手的时候,其实颇有些忐忑,试探着穆明珠的反应。
当他第一次顺着女孩的发顶抚下去,他能感到公主殿下一瞬间的僵硬与绷紧,令他也不由地紧张起来。好在下一瞬,在黑暗的床帐中,女孩后背支起的肩胛骨便随着他的抚摸隐了下去,像是一只犯困的猫,藏在暗处时眯起了机警的眼睛。他因为她的反应而得到了鼓励,动作渐渐自然起来,有几次他被手心传来的触感和她的香气所扰动、手掌悬在半空中迟了一息,她便会在他臂弯间微微一动,如同不曾言明的提醒,暗示他继续下去。
后来忘了有多久,女孩慢慢挪到他怀中来,像一只真正的小猫那样,蜷缩起双腿,与他膝盖相触,软绵绵的“猫爪”抵在他的胸口。
她呼吸均匀,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齐云在黑暗中低头,只能望见她的发顶,在床帐中散着幽幽的香气。
哪怕在她熟睡之后很久,他抚摸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来。
他一遍一遍轻抚她的长发与脊背,想要让她的梦也安稳舒服一些。如此一直到他不觉也闭上了眼睛,温热的掌心还贴在女孩的后腰。
次晨,大亮的天光透过床帐,变成朦胧熹微的光,穆明珠初醒来时,一睁眼便看到少年雪白的中衣,往上是弧度优美的脖颈、凸起的喉结和精致熟悉的下颚。她的手指不知何时绕在少年衣带上,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能感觉到他心脏的每一次起伏。而少年一只手臂给她枕在脖子底下,另一只半搭在她腰间、带来一种微沉踏实的重量。
穆明珠在床帐内熹微的光中,缓缓眨动眼睛,昨夜睡前的“小互动”涌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