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吵醒你了?”穆明珠抛下外袍,坐到小榻上去,按着齐云的肩头不让他起身,手指上移,落在他温热的脸颊上,笑道:“天刚亮呢,再睡一会儿吧。”
她知道少年昨日千里奔袭归来,今日又将快马往建业而去。
齐云自她走后,便一直醒着,好不容易盼到她回来了,感受着她手指划在脸颊上的温柔触感,低低道:“方才院子里有人扫地……”
穆明珠眉目一凝,低头看他,认真道:“那人吵醒你了?”
齐云摇头,轻轻握着她的手指,道:“那人是穆武吧?”
“是他。”穆明珠道:“他整日没有别的事情做,只管扫这处院子。”
齐云问道:“殿下留他在身边,太……”危险了。
穆明珠明白他的担心,轻声道:“还记得邓玦那只空的宝匣吗?”
齐云黑眸微眨。
穆明珠淡声道:“穆武便是我的空宝匣。”
有人要暗中对她不利,接近穆武便是最好的途径。
想要刺杀她的人,英王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别担心。”穆明珠拍了拍齐云温热滑嫩的脸颊,笑道:“有专人盯着穆武的。”手指上的触感实在美妙,她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奇怪他这样风吹日晒过下来,怎么皮肤还如此丝滑。
齐云想到今日便要离开,万般不舍,被她轻抚面颊,心中异样,坐起身来,罕见地主动伸手,从背后将她搂在了怀中。
他双臂环紧在穆明珠腰间,下巴搁在她肩头。
少年的身量越来越高大,几乎将穆明珠整个拢在怀里。
穆明珠喜欢他抱着自己的力量感,还有由此而生的安心感。她轻轻拍着少年交缠在她小腹前的双手,由他静静抱了一会儿。
中间一度少年的呼吸粗重起来,让她忍不住耳根发烫。
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安静抱着她。
天光渐渐大亮,穆明珠知道不能再留他,想了一想,柔声道:“该走了。”
齐云闷闷应了一声。
穆明珠推了推他绷紧的手臂,转过身来,仰脸悄声笑道:“亲一个,再走?”
齐云低头凝视着她,俊颜上有羞涩的笑意,缓缓闭了眼睛。
穆明珠轻轻柔柔吻他的唇,又轻轻柔柔吻他闭起的眼睛。
风雨终于停歇,明亮的天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
齐云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女孩唇间那一点暗红上,昨夜那种狂躁痛楚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却还有一句话不得不叮嘱。
“殿下。”
“嗯?”
齐云温柔抬手,拇指虚虚按在女孩唇上那点暗红之侧,轻声道:“不疼吗?”
“什么?”
齐云本想把这话说的平静轻缓些,然而一出口仍是涩然发酸,“不管是哪个……总该叫他们……”他顿了顿,勉强把底下的话说完,“小心些。”
穆明珠一开始完全没听懂少年在说什么,迷茫地跟着他的动作,抚上自己唇间。
“不疼吗?”少年又问。
穆明珠自己胡乱按着下唇,一下碰到了昨日磕到的地方,感到一阵细微的麻痛。
为什么嘴唇会痛?
她终于想起来,啼笑皆非,道:“你说我嘴上的淤痕吗?这是驴磕的。”
齐云眉头微皱,低头静静看着她。
穆明珠无奈了,为什么真相说出来这么像假话啊!
“真的是驴磕的!”
完蛋,更像是假话了。
“不信你问樱红!”
少年没有说话,但眼神显然在说——樱红是她的婢女,自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不然我带你去看那头驴……”
齐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别开视线,轻声道:“臣信殿下。”
比起相信她的说辞,少年更像是放任自己相信她的欺骗。
至少殿下还会在他面前遮掩,不是吗?
穆明珠可受不了这委屈,掰着他的脸颊,要他看过来,认真道:“我没骗你,也不是编话哄你。昨日晨起,我往马厩去,一时兴趣喂了喂旁边新买的几头驴,不合就给其中一头碰到了下巴,咬伤了下唇……”她跪坐在小榻上,捧着少年的脸,散落的锦被还堆在两人身边,“况且当初你走之前,夜里那样哭了一场,又去了梁国办差。我本来每日也忙,偶有一点闲暇,也是惦念你。哪里顾得上旁人?你从昨日就以为这是吻痕,是不是?”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匪夷所思盯着少年,道:“本殿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为什么看到她唇上淤痕,就会觉得是跟别人弄出来的吻痕啊!
齐云被她捧着脸,原本愣愣听着,待听到“惦念”,便忍受不住了,忽然上身前倾,又紧紧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肩头,好久没出声。
那些他以为已经沉淀下去的狂躁酸楚的情绪,其实根本没有消失,只是他不敢放任。
当他已经决定退守一个角落的位置,当他已经收拾好自己奢望的心,公主殿下的一番话,却又引动了他不该有的念头。
穆明珠被他狠狠一抱,也愣住了。
“殿下。”
少年的胸膛滚烫,少年的声音嘶哑。
“殿下不该对臣……这样好……”
齐云吐息在她耳边,激起一阵颤栗。
穆明珠稍微回过神来,原本僵住的手臂垂下去,虚拢在他背后,笑道:“我对你好,还不对了?”
她显然体会不到少年幽深激烈的情绪,只当他是临别失态,想了一想,抬手抚了抚他乌黑柔顺的长发,柔声道:“我给你束发吧。”顿了顿,像是哄他那样又道:“再送你个香囊。”
齐云抱着她,仍旧埋头在她肩头,忽然轻声道:“殿下送了邓都督什么?”
“什么?”穆明珠跟不上他的思路。
齐云半是笑着,问道:“香囊只臣有吗?”
穆明珠哭笑不得,有点想要戏弄他,又想到离别在即,下次见面还不知在何时,而临走之前还有一桩要让他难做的事情交待。
几样叠加在一起,穆明珠到底软了声音,柔声哄道:“嗯。只你一人有,旁人都没有。”
她推着少年肩膀,稍微坐开了一点,拨着少年鬓边的发,却见他脸颊脖颈全都红透了,忍不住笑道:“原来说这样的话,你也知道羞的。”
第174章
建业城皇宫中,秋雨也已连绵数日。
不过这雨虽然下了数日,却并不成灾,每日里时下时停,多半时候只是朦胧丝雨,落下几分寒意来,一日之内只偶尔几个时刻会风雨大作。
思政殿侧室内,皇帝穆桢与来辞行的左相韩瑞关起门来说话,已经有小半日。
门窗紧闭,宫女侍从都退到主殿外的白玉阶下等候。
左相韩瑞因年迈重病,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这次来陛见,乃是辞官还乡去的。他已经是古稀之年,这一去便再回不得建业来了。
他从太
祖时入朝为官,历任三代帝王,辅佐当今皇帝也已经有十五年之久。
而皇帝穆桢跟他的交情,比十五年更久。早在她还是世宗后妃时,后期代世宗理政,便是韩瑞从旁佐助。细论起来,左相韩瑞乃是陪伴皇帝穆桢风雨半生之人。
皇帝穆桢缓缓合拢他的辞官折子,清楚以他的身体状况,此时离开尚且能看一眼家乡故土,实在不能强留了;然而心中感伤,难于言表。
叙旧的话已经说过,日子还要往前走。
皇帝穆桢目光落在案上原本摊开的一份奏折上,那是雍州抄送来的当年度支账簿。
雍州实土化之后,在籍人丁数量翻倍,精耕细作之下,每亩地夏收与秋收所获都比往年高出两成,整个雍州而论,朝廷所得税银是从前的两倍,百姓手中却比以往多了两成甚至三成的粮食。
若不出意外,不遇灾害、不遭战乱,二三年之后,在雍州会实现真正的“国富民丰”。
皇帝穆桢把那份奏折推到左相面前,笑道:“雍州实土化一事,总算有惊无险做成了。”
左相韩瑞的目光便也随之落在那份奏折上。
在他看那详细账目的时候,皇帝穆桢又开了口,说的却是与雍州无关的事情。
她低声道:“近来朝中要朕立储君的声浪,你可听到了?”
左相韩瑞苍声道:“历来如此。”
不管皇帝是男是女,年过半百,而储君未定,百官众臣是一定会催迫的。
“左相怎么看?”
韩瑞虽已老迈,又患体虚之症,然而坐在皇帝对面,仍是腰杆挺直,只说话的声音不似从前洪亮。
他清楚这大约是一生与皇帝最后一次见面,也愿意为辅佐了近三十载的皇帝献出最后一点良策,恳切道:“择皇孙,稳大局。”
皇帝穆桢与他相隔一张案几而坐,阴雨天昏沉的天色透过窗户洒落在她脸上,使她整个人都显得沉郁凝重。
听了左相的回答,皇帝穆桢发出一道短促低沉的闷哼声,像是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
“这么说来,”她缓缓道:“你也觉得杨太尉的主意好?”
近日朝中有几股立皇孙的声浪,皇帝坐在高处看得分明,背后都是杨太尉在穿针引线。
左相韩瑞没有点评杨太尉的行为,只是道:“人皆有私心。”他顿了顿,“不管献策之人的私心是什么,这私心合了公心,便无害。”
这皇位终究是要还给周氏子的。
皇帝只剩了一个儿子,那就是幼子周眈,虽然已近弱冠之年,却还是担不起事儿、也不愿意担事儿,只管闭门修书。况且这是皇帝最后一个儿子,真要是架上了储君的位置,暗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生歪心思。有废太子周瞻的前车之鉴,现下立周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若是立世宗其它的儿子为储君,一来是皇帝这一关难过,二来是诸位王爷年富力强、又彼此有争竞之心,立谁都会起争端。
“若是从皇孙、重皇孙身上着眼,把那些尚且年幼的孩子们接到建业城皇宫中来,不拘是哪个王爷的,都养在陛下跟前。”左相韩瑞想的是老成谋国的策略,“一来是看他们的秉性能力,二来待他们长成、总要十来年光景。”
最关键的是,在这期间,择储君的权力一直还握在皇帝穆桢手中。
像废太子周瞻为储君时,权力迅速滑向储君的情况,便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