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那个位置太诱人,叫她只能怀疑一切。
贺兰氏有些神经质地高声喊来侍女与戚公公,背对长兄,道:“你去吧。”
贺兰氏的长兄摸不着头脑,想不出原因来,只当她自幼娇纵、病中又闹脾气,只得依言退下。
好在贺兰氏从前嚣张天真,有一出没一出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这事儿报到皇帝拓跋弘毅那里去,并没有引起重视。
毕竟拓跋弘毅现在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而另一边贺兰氏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又对戚公公的话深信不疑,于是看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别有用心。长兄像是与皇帝合谋,皇帝像是要杀她,独孤部更是恨不能生食其皮肉。
在这深宫之中,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戚公公了。
她很认同戚公公的分析,皇帝那夜前来乃是要见她最后一面的,只是她突然生病中断了谈话。
戚公公说,按照汉人的说法,就是死刑犯也得吃饱了再上路,哪里能让贵妃吐过之后空着肚子走呢?
贺兰氏认为有道理——因为皇帝正是极爱钻研中原人那套道理的。
她已经进入了一种半疯魔的状态,夜里红着眼睛不能入眠,深怕忽然有人闯进来拖着她去处死。
可是另一半的她,理智尚存,清楚她必须做好准备,在皇帝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救她自己,也救她的孩子。
贺兰氏连着几日下来,又是生病,又是夜里少眠,整个人很快瘦下去,但眼睛却越发亮起来。
就像是一枝在大风中疯狂燃烧的蜡烛。
第七日,她派宫人去请拓跋弘毅。
贺兰氏命那宫人带了她的一副画像前去,那画像正是她初入宫那年、伴驾游猎,要宫廷画师描摹下来的。
画中她高坐马上,少女之龄,骄矜而又美丽。
拓跋弘毅百事缠身,本不欲前去,见了这画像却是微微一愣,由之想到了他当初与独孤氏的初见,而他没有见独孤氏最后一面,也不曾听到她最后的话语。
其实若论感情,拓跋弘毅与已故的皇后更加深重,此时想起独孤氏,愧疚又起,移情到即将死去的贵妃贺兰氏身上,竟拿了这画像,暂且抛下国事来见。
贺兰氏坐在妆镜前,凝望着镜中那个瘦削的女子,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戚公公为她插上最后一支玉钗。
贺兰氏闭了闭眼睛,听到外面圣驾已到的通报声,调整情绪,再睁开眼睛时,半垂了眼睛,神色变得天真而又乖顺。她知道皇帝曾因为她的骄矜感到新鲜,也因为她稀少的乖顺而大加称赞。
她已经换了鲜亮的舞裙,殿中酒菜早已备好,宫人奏起丝竹。
贺兰氏站起身来,在皇帝走入殿内的时候,旋转起舞往他面前而去,拖了他的手,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垂眸一笑,道:“那日陛下前来,却被妾病体扰了兴致。妾今日以舞抵罪,还望陛下宽恕。”
她跳的舞,正是当初在府中被皇帝一眼看中时所跳的。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吸引了皇帝的并不是她的舞姿,而是她的部族身份。
拓跋弘毅被她拉着,在案前坐下来,望着起舞的贵妃,一时有些恍惚,想到这样的舞姿今后再不得见,也有些怅然。
他边欣赏歌舞,边慢慢饮酒。
他喝的酒,乃是经过身边试毒的宫人尝过的,这是他在赵太后时期养成的好习惯了。
一舞毕,贺兰氏额上冒汗、衣衫单薄,一阵香风刮到皇帝身边来,嗔怪道:“陛下只管自己喝酒,妾却是热坏了……”她有鲜卑女子的豪爽,随手拎起案几上原本摆着的酒壶来,自己吞了满满一大口,抬眸看向拓跋弘毅,忽然狡黠一笑,凑上来堵住了皇帝的嘴。
拓跋弘毅已有小半年不入后宫,方才观舞已经勾起了兴致,此时温香软玉在怀,作为男人便迷瞪了片刻,不等反应过来,已饮尽了贺兰氏渡来的酒,只觉辛辣之中犹有贺兰氏唇上的口脂香。
第244章
吻到深处,贺兰氏主动牵着拓跋弘毅的衣领往内室走去。
这种情况下,拓跋弘毅无暇去思考。
外面的灯烛暗了,宫人都退出去,只戚公公守在门边。
颠鸾倒凤,亦不过片刻,当身体得到了满足,拓跋弘毅的理智便夺回了掌控权。
一想到躺在他身边的,这个温香软玉的女人,不日便将在他的授意下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饶是拓跋弘毅这样的人也汗**倒立。
他坐起身来,穿衣欲走,想着贺兰氏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今夜回去之后,便让宫人送毒酒于她。
贺兰氏一直在紧张等待毒发,此时见他起身要走,不禁大为焦急,忙也坐起身来,从后面抱住他,柔声道:“陛下今夜还要往哪里去?”
拓跋弘毅却没了方才的兴致,有些恼恨自己竟跟贺兰氏同床,冷声道:“朕还有国事要处理。”
贺兰氏正在焦急,却听拓跋弘毅“嘶”的一声,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陛下怎么了?”贺兰氏一愣,凑过去看他的脸。
拓跋弘毅因为疼痛,面容紧皱,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兰氏一颗心乱跳,想要叫戚公公进来,又怕拓跋弘毅并不是毒发。
拓跋弘毅终于透过气来,却无力高声说话,因为疼痛虚弱道:“传医官……”他感到腹中这疼痛不同寻常,从赵太后手中练出来的机警,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忍着剧痛往门口走去,同时张嘴要唤宫人入内。
贺兰氏在旁眼明手快,立时双手合拢,捂住了拓跋弘毅的嘴。
拓跋弘毅睁大眼睛瞪着她,拼命要甩开她。若非疼痛让他恍惚,贺兰氏岂是他的对手?
他意识到贺兰氏的险恶用心,心中又急又气还有深切的惧怕,通往门外的路不过五六步,他却像是永远都到不了了。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绝望过。
忽然内室的门轻开一道缝,有人闪身入内。
拓跋弘毅此时已经视物模糊。
来人正是戚公公。他在内室门外时刻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戚公公与贺兰氏合力,将拓跋弘毅捂着嘴,拖拽回到床上。
此时拓跋弘毅毒性已发,却还没能立时毙命,而正殿之外,守着无数皇帝的扈从。
若是这次两人杀不了拓跋弘毅,死的就会是两人。
戚公公拼命用了力气,贺兰氏却比他更疯狂,她还有孩子要保护。
她抬起蓬松的大枕头压在了拓跋弘毅面上。
两个人并肩而上,用胳膊肘死死隔着枕头压在拓跋弘毅面上。
拓跋弘毅剧烈挣扎,所有的呜咽都消失在压紧的枕头里。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还有满心壮志未实现,竟会如此死于妇人宦官之手。
终于拓跋弘毅停止了挣扎。
贺兰氏担心他有诈,仍不敢挪开身子,又压了片刻,直到戚公公推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
她浑身都在发抖,指甲也断了两根,却仍是伸手去揭那枕头。
暗红的血从拓跋弘毅口中涌出,涂满了他半张脸,也染在了枕头上。
而拓跋弘毅,双目圆睁,虽然**却不能瞑目。
贺兰氏手上一颤,枕头滚落在床上,她浑身脱力,有些失神地望向戚公公,又望向窗外——窗外一派宁静,层层宿卫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大约以为皇帝与贵妃还在快活。
她重又看向戚公公,颤声道:“现在呢?”
在杀死拓跋弘毅之前,贺兰氏根本没有想过之后的事情,这是她的拼死一搏,却并不敢奢望成功的几率。
在她心中,拓跋弘毅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遮住了全部的阳光。
她为了求生,只能徒手劈山,可是却从未想过山真能为她所破。
“娘娘莫要声张。”戚公公真正动手杀了梁国皇帝,也有些回不过神来,咽了口唾沫,依照计划低声叮嘱道:“今夜且如常睡下,明日宫门一开,奴便出宫往娘娘家中去。”
贺兰氏一颤,犹疑不定。
戚公公像是明白她的担忧,又道:“事情已经做成,贺兰部与娘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家中父兄必然会想办法遮掩此事……”
贺兰氏守着死去的拓跋弘毅过了一夜。
次晨天还未亮,戚公公便掐着时间出宫。
拓跋弘毅半年来第一次踏足后宫,入的又是平素最跋扈的贵妃宫中,皇帝身边的宫人也看眼色,不敢上来打扰。一直过了皇帝平时晨起的时辰,还不见皇帝叫人,跟随的宫人才试探着入殿,却被立在殿中、手持铜镜端详容颜的贺兰贵妃给轰了出来。
“急什么!若要陛下醒来,见着我未曾修饰的脸,我要你们好看!”贺兰氏拿出自己从前的架势来,横眉看去,又暧昧道:“今日我起迟了,陛下昨夜难道便不累吗?你们也不体恤陛下,叫他睡个安稳觉。”
宫人不敢硬闯,只能退出去再等。
直到前朝的军报送来,管理军务的大臣也派人来请陛下,宫人才不得不再次入内。
这次不管贺兰氏说什么,宫人都要入内了——贵妃这亲手画的妆容,用时也太久了些。
便在此时,贺兰氏的长兄赶到。
贺兰氏此前疑心他已知皇帝用意,此时见了他,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却又提起一颗心来,先问道:“传话的太监呢?”
贺兰氏长兄冷着脸,并不理会她,只对要入内的宫人道:“你们且退下,我去唤陛下晨起——还有要事与陛下相商。前朝的大臣有话说,只管叫他们来找我。”
宫人们方才对着贵妃敢硬闯,但此时见了贵妃长兄,又听对方说与皇帝有正事相商,便又犹豫着退下了——这半年来是战事繁忙,但在这之前,皇帝与贵妃长兄的关系却很好,一同游猎、一同吃酒。贵妃在后宫,管不到他们;但贵妃长兄却能在前朝说得上话。宫人们卖了贵妃长兄这个面子,再度退下。
兄妹二人斜着身子进了内室。
“这!”纵然已知发生了什么,贺兰氏长兄望着床上皇帝的僵尸,还是惊掉了舌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兰氏却有一夜的时间思考,此时快速道:“若是遮掩不过去,咱们阖族都难逃一死。”
“你还知道这道理?若不是为了阖族性命,我今日为何还要奉父亲之命,甘冒奇险前来?父亲那边已经在安排医官,等下我会出去说陛下突然病重,传召医官……”
凭借着贵妃在,贺兰部族在宫中经营多年,手中的人不多、却还够用。
贺兰氏听着族中的安排,望着床上死去一夜的枕边人,只是麻木点头,唯一的惦念便是她的孩子。
只偶尔飘过一丝念头,那个帮了她的戚公公去了哪里?他果真是个普通的宦官吗?
而在周国境内,自襄阳大败之后,吐谷浑雄领兵驻扎在野外,既没能攻下襄阳,又失去了上庸郡,只发信给朝中,要等皇帝的指令再动兵。
然而他要等,周国大军却不答应了。
建平郡、上庸郡与襄阳三处出兵,合力围剿吐谷浑雄的军队。
双方人数相当,梁国骑兵更悍勇、技术也高超——他们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而周国骑兵有地利、且有半数新投入战斗的兵马,锐气逼人。
两边打得旗鼓相当,吐谷浑雄在包围之中,时不时被断粮草供给,渐渐陷入窘境。
他没有料到建平郡会出兵,否则他原本可以南下从西边突围而出。
就在这种情况下,梁国朝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拓跋弘毅突染恶疾,病笃难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