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穆明珠面上笑着,眸光却冷,道:“你倒是机灵,从何处知晓本殿喜爱茉莉香的?”又道:“这几日哪里发了笔横财,这样乱用香粉?”
静玉先笑道:“奴有眼睛,自己会看;有耳朵,自己会听——最关键是有一颗时时想着殿下的心,自然知道殿下喜欢什么……”待到听了穆明珠第二问,却是面皮一僵,有些不自在得别开了视线。
穆明珠情知静玉这样的“小人”,银钱过手,岂有不沾点油水的道理?要他经手买人之时,她便知晓免不了给他昧下些。用人做事,这等银钱上的事情,不太过分,她也不会追究。
穆明珠只是轻轻点他一句,便转而笑道:“茉莉香虽好,却不衬你。”
静玉见她不再问银钱之事,这才转忧为喜,追着问道:“那依殿下看来,奴该用什么香?”
穆明珠俯身上了马车,从车窗中露出半张脸来,一笑道:“石楠香。”
静玉愣住。
穆明珠又笑道:“万寿菊、千里香、马缨丹,也都与你相衬。”她说的这几种,都是因为香气太浓,反倒叫人觉得不适,成了香臭的气味。
直到公主殿下的车驾远远去了,静玉才回过神来,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气,一伸手拍打下许多扑簌簌的香粉来,轻声埋怨道:“什么嘛?竟然笑话我。”他顿了顿,转念一想,忽然充满了信心,“殿下同我开玩笑,不正是不讨厌我吗?”只要继续努力,一定能有机会!
穆明珠坐在回城的马车内,不得不佩服静玉、杨虎这等揣摩人的功夫,她喜欢茉莉香其实也算不得秘密,若说根源还在她母皇身上。她刚穿过来的时候,曾听闲坐的老宫女说起过母皇过去的传奇故事。皇帝穆桢虽然于朝堂上手腕冷硬,对待
宫人却宽和。所以她母皇从一介妃嫔成为皇帝的故事,总是为宫人所津津乐道。那日是一位曾服侍母皇侍寝的老宫人在回忆往事。
原来母皇从前每日总是在胸衣内塞满新鲜的茉莉花,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侍寝,一解开衣衫便是洁白的花与清雅的香。
据那位老宫人说,她已故的父皇很是喜欢。
穆明珠那时候穿过来还只见了母皇一面,听了那老宫人的故事,在脑海中就给年轻时候的母皇描绘出一个香香甜甜的美人模样。她从前什么都追随母皇,连茉莉香也一同爱上了。反倒是她的母皇身为皇帝,不露喜恶,用香总是按着时令、场合,鲜少有用茉莉香之时。
马车在金玉园门前停下来,穆明珠也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却有一队从建业城赶到的人马,也恰好来到园门外。
“殿下!”白面锦衣的青年从马上一跃而下,伏地请安,道:“臣月杖校尉林然,见过殿下。”
在他身后,二三十名锦衣青年也都跃然下马,伏地相见,俱是建业城中马球队之人。
原来是萧渊接了穆明珠的暗号信后,交待林然领人连夜来了扬州城。
穆明珠笑道:“快都起身——几时从建业城动身的?一共来了多少人?”一面问着,一面示意林然到身边来说话。
已经入了金玉园,沿路都有游廊遮阳,罗伞便成了累赘。
齐云收拢罗伞,落后一步,望着穆明珠与林然一前一后往内院行去。
“下官等昨夜从建业城动身前来。”林然一一作答,“一共来了三百人。”他顿了顿,望着穆明珠,低声道:“萧郎君说殿下身边有危险,下官便先带了最信得过的三十人入城,余下的人还在后面。这三十人都是正式比赛马球队中的,下官多日来与他们同食同寝,还算熟悉。”
“没萧渊说得那么严重。”穆明珠微微一笑,道:“你安排得仔细,先歇一夜,明日本殿再给你们派事做。”便当先入了书房,问他萧渊等人的事情。
林然便把自己所知,尽数告之。
书房外的暮色沉降下来。
“那么……”穆明珠最后轻声
道:“母皇一切安好否?”
林然道:“陛下安康。”看了一眼穆明珠,又道:“就是下官离开建业城那日,陛下带着穆武穆郎君入了太庙,据说闹得有些沸沸扬扬……”
穆明珠眸光一冷,太庙对于国家传承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
若穆桢是个男皇帝,那么自己的子女没有成器的,要择兄弟家的孩子承嗣,虽然也会引起混乱,但反对的声浪不会这样大。但因为穆桢是个女皇帝,她带哥哥的儿子入夫家的太庙,是很惊骇世俗的。
“好。”穆明珠沉静应道:“还有什么消息?”
林然低头想了一想,却再没有旁的能说。
穆明珠仍是沉静的,又道:“你先去歇了吧。”她坐在书桌前,望着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出神。
林然轻声道:“殿下要下官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这次穆明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挥手,示意他退下。
林然不敢再说什么,依言退下。
直到书房只剩了自己一个人,穆明珠才任由负面情绪涌上来。
虽然理智分析,她知道母皇多半只是拿穆武做个挡箭牌。但现下与建业城隔江相望,她忽然有了些不确定——是不是母皇有一丝真的欲立穆武之心?所谈乃皇权之大,一丝闪失便动万人心。
穆明珠也不过凡人。
她感到一股热毒从心里蹿起来,所到之处,将一切生机杀尽。
这样的情绪无用且有害。
穆明珠很清楚,但却无法立时压制或消解了这股情绪。若人能荡除一切不想要的情绪,那便不是人而是寺庙中供着的佛了。她强令自己起身,想到外面夜风中散散步,化解这叫她难耐的心中热毒。
她不许人近身跟随,低头出了内院门,往竹林间行去,走到竹林掩映的矮墙前,却正与不曾走远的齐云撞上。
“殿下……”齐云轻声道,却见女孩素日灵活含笑的双眸、此时却既黑且冷。
穆明珠淡淡看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不曾在意,仍往竹林中行去。
齐云愣住,想跟上去,却又没有借口。
谁知穆明珠复又折返回来,径直往他身前而来。
齐云原
本以为是挡了穆明珠的路,往墙根连退两步,背已经抵在了墙上,却见穆明珠一步一步逼上来,俯首往他颈间而去。他抵着墙,在女孩的呼吸声中,自己也僵成了一堵墙。
穆明珠轻声笑道:“我说哪里来的茉莉香。”她轻轻嗅了一口少年领口处的茉莉花串,抬起头来,却不曾退开。
齐云喉头滚动,不敢看她,却也不敢不看她,眼角余光中忽然见女孩的手向他腰间伸去,一时神魂俱飞,无意识得溢出一道含糊压抑的闷哼声来。
穆明珠素手轻伸,却是托起了他腰间的红香囊。
那时来扬州城路上,她送给他的香囊,里面填了防疫病的香料。
她轻轻捻动那香囊,却只有淡淡的香飘出来。
齐云背抵在墙上,腰间香囊为公主殿下握住,为了防止扯断香囊系带,只能撑起腰来,却好似他主动把腰身往穆明珠手上送去一般。他满面绯红,额上沁汗,神思恍惚之下,实在不知如何到了这样的境地。
“旧了。”穆明珠淡声道,看一眼那香囊,又抬眸看一眼少年。
少年这副样子,实在叫人很想欺负他。
穆明珠以当下极近的距离,巧笑道:“给你换个新的。”
齐云急促得呼吸,“唔”了一声,说不出话来,红着脸、狼狈不堪得躲避她的视线。
穆明珠垂眸,唇角笑意扩大,又道:“给你换个茉莉香的。”
“嗯。”少年又发出一道含糊的鼻音,低低沉沉,分外好听,只仍是说不出话来。
弯弯的月牙挂在夜空中。
穆明珠望着眼前羞涩狼狈的少年,感到她心中那股热毒般的情绪,好像已经随花香淡去了。
因她的安静,少年似乎稍微收拾好了情绪,悄悄转眸向她看来,黑眸蒙了一层莹润水光,长睫毛轻轻颤一下,又一下,剪碎了投落眼底的温柔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知识点:石楠花香→_→
第67章
穆明珠被茉莉花的香气吸引,折返回少年身前,至此才明白多年前母皇的心机。
在千百种香中,为何独独选择了茉莉香?不是因为她母皇本性喜爱茉莉,而是因为此香清雅,又是天然的花香,使人嗅之忘忧。
当初她母皇胸衣内藏茉莉花时,要勾住的人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个烦劳政务一整日的皇帝,于寝宫内所要的,不正是这样使人忘记疲惫、放松心情的美人么?
穆明珠又看了一眼少年,隐下思量。
齐云在她抬眸前一瞬,慌忙垂下睫毛去,不能与她对视,更不敢叫她知晓……
穆明珠轻轻一笑,松开了他腰间香囊,退开两步,示意他跟随,沿着竹林小径一路行去,道:“我高价买粮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明日开始便会有许多用人之处。林然带了三百人来,用来管理王长寿等人、监督力夫在城内运送粮食是足够了。另有一桩顶要紧的事情,非你亲自带人去做不可——到城外接应孟家的人,把黄金运进来。焦家现下不知我有财源滚滚来,只当我拿着焦成俊那日送来的十箱黄金挥霍,正等着瞧我笑话呢。”她淡淡一笑,转眸看向齐云,道:“咱们可不能真叫他看了这笑话。”
齐云特别喜欢听公主殿下同他说“咱们”两个字。
“是。”他低声应下来。
穆明珠往日也常得少年应答,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个“是”字听起来仿佛格外低柔,几乎不像是出自少年之口。
她又看了少年一眼,只见他面上犹有羞意残红,又转眸望向已升至中天的月亮,便道:“夜深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转身往来时路行去,“咱们这便各自歇下,如何?”
齐云低下头去,舍不得就此与她作别,却情知不能挽留,只低声又应,“是,殿下。”
焦家很快便发现情况不对,因他家于城内有十八家米行,第二日只一上午,旗下这十八家米行中出去的粮食价值便高达黄
金万两之数。账目报到焦道成手中,他一看便知已经超过了焦家送到穆明珠手中的黄金之数。
焦成俊小心道:“米行里的管事说,外面公主殿下的人还在大肆高价收粮,放出话来,说是有多少买多少,看起来根本不像是银钱见底的样子。这一上午,咱们米行城内的存粮已经去了小一半,得从城外粮仓补粮进来了。您看,咱们这米……还继续卖吗?”
焦道成捏着那账簿,白胖脸上满是阴沉之色,眯眼琢磨着问道:“都是现钱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粮。”焦成俊道:“咱们米行走的交易大,那公主殿下的人是直接抬了黄金来的。”
“家里送去的黄金?”
“起初的确有两箱咱们给她送去的黄金,可后头都是一百斤一块的金砖,金砖上既无纹样又无版面,摸不清出自何处——却断然不是咱们府上出去的东西。”焦成俊也皱眉不解。
焦道成坐直了身子,道:“这就奇了怪了——她一个头一回出建业城的小公主,哪里得来这样大笔的金砖?”顿了顿,又问道:“跟着她的人可查到了什么?孟都督那里怎么说?”
“那公主殿下身边常有黑刀卫齐都督相伴,咱们的人跟着几次都给黑刀卫察觉了。自从……自从那次于金玉园中射杀鸽子之后,公主殿下身边的黑刀卫巡查愈严,咱们的人再不得跟随探查。”焦成俊心里对伯父交待的死鸽子一事也颇有微词,认为有小题大做之嫌,只面上不露,又道:“至于孟都督那里……他背后有孟家支持,原也不靠咱们家,算不得自己人,真到用他的时候,便指望不上了。侄儿派人去了两次,自己也亲自登门过一次,都没能见上他,只得了几句含糊的搪塞之语,不外乎是要咱们克制些,待公主殿下启程离了扬州城便是了。照侄儿看来,那孟都督也是不想担事儿的。”
焦道成戴着玉戒指的手指,在桌面上焦躁地敲击着。他面上的阴沉之色,也已经转为压抑的怒色,看上去有几分可怖。他感到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
控,而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能从那齐都督身上下手?丁校尉到底怎么死的?好端端的急症而亡——我是不信的。”焦道成无名火起,也不知是对穆明珠去的,还是对身边这一个个拖后腿的家伙。
拿钱买通官员,是他们做熟了的套路。
焦成俊道:“那齐都督极不好接近。崔别驾试探了两回,都无功而返。侄子怕冒然示好,反而引他起疑,故而不好亲近。”
“外面怎么说?”焦道成又问。
焦成俊清楚伯父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躬身小心道:“公主殿下高价买米的消息,大约刚传入建业城,咱们还没得那头的消息。若是说这扬州城之内,听米行的主事们说,素日来买米的人倒是有些抱怨,平白多花了一半的钱。只是如今城内买得起米的,也是小富之家,米价虽然贵了些,他们抱怨抱怨也就过去了。至于那等买不起米的,更是不与他们相干。据说……”他斟酌了一下,还是以和缓的语气说了,“公主殿下高价买去的米,分了一小部分,与杂粮野菜等掺杂起来,熬成稀粥,也在城北和城南两处支了粥棚,救济穷苦。”
“她倒是想得仔细。”焦道成怒极反笑,道:“这是怕高价买米饿死了百姓,闹出事儿来皇帝怪罪?”他满腔的怒意终于迸发出来,“砰”的一拳砸在桌面的账簿上,道:“这可由不得她!即刻传令给底下的米行,从接到命令起,一粒米都不许卖出去!扬州城中别家的米行也一样,若是还想在扬州城混的,就老老实实听我的。”
他不知穆明珠的黄金究竟从何而来,亦不知她还有多厚的家底,但至少他可以掐死了扬州城的粮食供应。
因扬州水患,朝廷在城周围的义仓、常平仓都已经空了,航道不通、商船难入。
只要他掐死了一粒米都不卖出去,穆明珠手握数千青壮,买到的米不够两日之用,不出三五日,饿红了眼的力夫便会成为扬州城中的盗匪,反过头去咬穆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