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萧渊在旁看着她,觉得有些奇怪。
从穆明珠十三岁开始,她喜欢他叔父萧负雪,在建业城中便不是什么秘密。
两个人一起玩乐,穆明珠也从不避讳让他知晓这一点。
可是从前不管是什么情况,穆明珠纵然大方直爽,但说起他的叔父,仍有一点自然而然的羞涩与在意,是诚挚的情感。
然而眼前这个穆明珠,几乎是一脸淡漠地从他手中拿走了叔父亲笔所写的密信。
如果是在从前,萧渊觉得自己凭借这么一份送信的功劳,就能在穆明珠这里得不少好处。
但是现在萧渊却觉得……
叔父写来的这封信,与朝廷发来的诏书,对于穆明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又或者说,是穆明珠成长了,哪怕还是有不同,却已经不会表露在脸上、给他看出来。
“叔父怎么说?”萧渊见穆明珠折起信来,有些诧异于她这么快便看完了。
穆明珠淡声道:“要我回建业罢了。”
萧渊看着她的神色,忽然笑了一笑。
“你笑什么?”
萧渊试探道:“明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出了建业城,来扬州逛了一趟,发现世上好郎君多得是,不觉得我叔父稀罕了?”
穆明珠没料到他问出这么个问题来,愣了一愣,道:“怎么这么问?”
萧渊道:“就是感觉……你好像没那么在意我叔父了。”
穆明珠想了一想,道:“我从前很在意他吗?”
“是啊。”萧渊道。
随着萧渊的这声回答,穆明珠自己也叹道:“是啊。”
与重生后此时的她相比,前世这个时期的她的确是很在意萧负雪的,甚至正为了能与萧负雪在一起,而跟齐云大闹也解除婚约呢。
只是在她重生之初,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因为齐云的美色,而忍不住对他下手——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而她也不是圣人。
想到齐云,穆明珠回头望了一望,果然就见少年在后面远远
跟着,忍不住勾唇一笑。
萧渊没察觉,还沉浸在穆明珠承认她变心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笑道:“这可太好了。从前这话我不好跟你说,如今你既然自己想明白了,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了——其实男人呐,如果知道你喜欢他,还不来同你好,那就没必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了。不管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值得,更不必为他找借口。”顿了顿,又笑道:“我可是拿你当真朋友了,哪怕那个男人是我叔父,这道理也是一样的。”
穆明珠轻轻一笑,道:“果然男人看男人,最是明白。”她前世懂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萧渊又笑道:“你放心。我来扬州城虽然不久,但跟城中许多子弟都已相熟,其中也有不错的,还主动想要结识你……”
穆明珠忍不住笑,摆手道:“别、千万别……”
“怎么了?”萧渊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穆明珠想到他弄了一个肖似萧负雪的侍君来,害自己哄了齐云一晚上,若是改日他再弄出什么别人来,更不知要怎么收场了。
只是这话不好跟萧渊解释,穆明珠只是笑道:“我如今忙着应付建业城中的事情,哪里有空想这些?”
萧渊道:“也对。那就等过了眼前这一坎儿再说吧。”
穆明珠转而问正事,道:“城内城外防疫之事,你一定要仔细去做。之前都是薛医官与翠鸽统管……”她记得前世扬州城水灾之后,又有一场大疫,并且这场疫病一路蔓延到了建业城中。而大周粮仓因此三年都没缓过来,最终不得不求助于世家,也正是给了谢钧从南山书院走入朝堂的机会。所以她从一入扬州城开始,就非常注意疫病的防治,早在入城之前,便命樱红带人赶制了防疫的香囊,给随行的人员佩戴。入扬州城之后,她则命薛昭薛医官调配药房,投清洁防疫的草药在城中各处井水之中,从孟非白资助的资金中抽调了一部分用来采购药物。
等到她占据扬州城之后,舆论宣传的同时,也宣传百姓注意饮食清洁,凡是有老鼠啃咬痕迹的食物一律不能食用、爬过
的篮子都要滚水煮过消毒,方方面面,不一而足。
萧渊熟读史书,自然也清楚疫病的可怕,见穆明珠提起正事,也收了嬉笑,正色道:“我昨日安排了十二队人,在城中巡查,一旦有病人,都要转入咱们搭建的药棚之中。若是有伤寒之症的,都单独挪出来……”
“好,这事情你去做,我也放心。”穆明珠看一眼天色,道:“去吧。”
萧渊问道:“那建业城的事情……”
穆明珠折起萧负雪写来的密信,淡声道:“我会看着办的。”
一时萧渊退下后,齐云这才跟上来。
穆明珠转眸看向他,见他神色淡淡的——虽然他一向神色淡漠,但她好像渐渐掌握了读懂他情绪的方法。
譬如说此刻,穆明珠便觉得他心情不是太好。
她把萧负雪那封信缓缓收入袖中,口中笑道:“说吧,方才本殿与萧渊的对话,你又听到了多少?”
第98章
方才穆明珠与萧渊谈话之时,齐云远远跟在后面,却也已经足够听清关键的字眼。
譬如“萧负雪”、“亲笔信”等语。
然而此时见穆明珠问起,齐云垂眸,只低声道:“臣不曾听清。”
“哦?”穆明珠不是很相信,看他一眼,也无意追究,转而道:“本殿已经上书母皇,请她遣特使前来,接陈立、赵洋等人回建业。”
齐云跟在她身边,安静听着。
穆明珠又道:“这两人你都审完了吧?朝廷的特使已经在前来路上,明日便至扬州城。”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特使并不入城,咱们只将人送出去。”
母皇有意在此时与她维系一种微妙的平衡。
齐云微微一愣,道:“明日?”
“怎么?”穆明珠道:“你还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审讯吗?”
赵洋早在十数日前就落在了齐云手中,拷问之下,腹中已是连渣滓都不剩。
“陈立身上还有别的事儿?”穆明珠问道,“你还没审完他?”
齐云眸光转深,想到那日长河之畔,他追到陈立身后时,陈立将他错认成他父亲的情形。
陈立身上的确还有别的事儿。
当初大梁骑兵南下,他的父亲被世家胁迫,不得不入北府军,而后离奇死去。
那一役,陈立作为老将陈泰的儿子,也曾在场。
至少,陈立在北府军中见过他的父亲。
不过,这些与穆明珠想要知道的内容无关。
齐云仍是垂着头,低声慢慢道:“再审第二遍,总是更准确一些。”
穆明珠点点头,只是她跟母皇现下也是各自谨慎怀疑的局面,在扬州多拖一日,便会让母皇的疑心更增一分。
“你只管审着……”穆明珠思量着道:“本殿尽量给你争取时间。”
“是。”齐云轻轻应下来,不着痕迹抬眸看了她一眼,却见穆明珠神色凝重望着脚下的路、并不曾留意他的视线。
“殿下。”樱红从不远处迎上来,似乎已经久候了。
穆明
珠便对齐云一点头,道:“你去忙吧。”
齐云应声退下,离开的时候正听到樱红向穆明珠汇报的声音。
“殿下,扬州城花楼中的那些侍君,其中容貌姣好又多才艺,且愿意往宝华大长公主府上去的,共有五人。现下送出,正好赶得上宝华大长公主的寿辰……”
他脚步放缓,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思考,忽然涌上心头。
公主殿下这些惦记着宝华大长公主的举动,究竟是因为宝华大长公主是她的姑姑,还是因为宝华大长公主手握北府军三分之一的虎符呢?
倘若他也能手握兵权,殿下是否也会把他放在心上,记得他的喜好,承认与他的关系,而不只是……
齐云闭了闭眼睛,想起那日从盘云山见野山匪首回来的路上,车厢里缠绵的吻过后,殿下要他在人前不能露出痕迹的叮嘱,就显得愈发无情冰冷。
穆明珠不曾留意齐云的举动,转向樱红道:“好,把人送去宝华大长公主府……”这也是萧渊安排的庆功宴的一部分,不只有一位肖似萧负雪的侍君,还选了花楼中的佼佼者一并送来。只是穆明珠现下忙于扬州城内外的正事,没有时间精力去考虑玩乐之事,恰逢宝华大长公主的诞辰,倒是省了费心思量寿辰贺礼一事,也算萧渊的功夫没有白费。
樱红又递了一份文书上来,道:“殿下,这是那崔别驾给关在空屋子里,讨了纸笔来写的万言书。”
原来当初扬州城大战之前,穆明珠从崔尘这里问过扬州城黑刀卫丁校尉与崔道成的勾连之后,便把崔尘关了空屋子,这几日一直晾着他没管。
而正如穆明珠所料,虽然什么刑讯手段都没用,崔尘这几日自己在空屋子里却已经把所有的酷刑都在脑子里轮番上演了一遍,自己吓自己,快要吓疯了。他问看守的婢女要来纸笔,每天被关在里面什么都不做,就是冥思苦想写给穆明珠的陈情信。
穆明珠接过来,先就被那信的厚度惊了一惊,随手拆开了看了两眼,不禁摇头笑。
却见崔尘把从他
记事起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写在上面了,生怕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穆明珠双手交叠,握着这封厚厚的信,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理崔尘这个人。
因为扬州城是她的第一役,而崔尘在扬州城内的地位也足够高,虽然他助纣为虐、做过许多错事儿,但在整个过程中而言,对她也不是全无用处。
如果她的图谋只是扬州一城,那自然可以尘埃落定之后,依律惩处崔尘。
但她的图谋不只是扬州,而她对崔尘的处置,很可能会影响后来很多高阶官员对她的态度。
所以对崔尘的处理,要从大处着眼,要谨慎周全。
穆明珠想了一想,道:“这崔尘跟那大明寺的老和尚净空,不是多年的好友吗?”
樱红微微一愣,道:“据说是的。”
穆明珠淡淡一笑,道:“你去问问他,肯不肯梯度做了和尚。”
樱红又是一愣,抿唇忍笑,道:“是。”又道:“林校尉与王长寿等人都来了,等着见殿下。不知殿下几时得空?”
穆明珠道:“让他们都到内院正厅等着。”见樱红领命要去,又道:“对了,记得去问一问东院孟郎君,就说本殿想与他一同说说话,问他几时得空。”
她是公主殿下,在扬州城中要见谁,都是立时下令,对方自会奉命前来。
她要樱红先去问过孟非白的时间安排,那是给足了尊重的。
樱红跟随在她身边多年,自然清楚这位孟郎君的分量,情知这一趟不能分派给底下的小侍女,得是她亲自去问的,便一并仔细应下来。
内院正厅中,林然与王长寿、静玉等人都垂首等候着。
穆明珠快步入内,把崔尘所写的万言书随手搁置在案上,道:“都坐。”
一时众人坐定,从林然开始,依次汇报扬州城内的情况,包括伤兵的救治、烈士的抚恤,乃至于寻常士卒的分派、田地的划分等等各方面。
“按照殿下的吩咐,这次战役中死亡的一百二十三名士卒,家中各有抚恤,给其妻的,只要其妻不改嫁,则每月都可领;给子女的,则直到子女十六岁。
”林然口齿清晰,又道:“这些牺牲的士卒家人,如今情绪都还算稳定。从焦家的良田中,划分了万亩,作为伤亡士卒的公田,租给健全的青壮耕种,所得免了税,三分给伤亡士卒。”他说到这里,看了穆明珠一眼,道:“刺史李大人说,这一点需要朝廷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