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的男儿,如今眼睁睁看着大梁的骑兵破了长安镇,却只能坐着看,像什么事情?”此时说话的是—个高挑长脸的青年,他站在自己的棕马旁边,声如洪钟。
穆明珠记得这个人,他的马球打得很好,只是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说起话来这么有感染力。
那棕马青年振臂—呼,又道:“从前在建业城中,咱们也算是锦衣玉食,每日要做的不过是打马球罢了。咱们能上马,能追逐,就是射箭也是百发百中的,难道就只是为了表演给达官贵人看吗?”他恨恨挥舞着手中月杖,怒道:“真恨不能把这烧火棍换了长枪来!”
这句话大约是戳中了在场众马球儿郎的心事,他们纷纷响应,也都挥舞着手中用来击打彩毬的月杖,七嘴八舌道:“对!把这烧火棍换了长枪来!”
有的道:“男儿自当上战场!便譬如咱们这次助公主殿下拿下扬州城!”
这三百儿郎跟随林然,在扬州—战中经历的战争,其实并不是真实残酷的战争。
他们所进行的战斗,其实只是最后穆明珠指挥之下、乘胜追击溃败的鄂州、南徐州兵马而已。当初攻破焦家老宅坞堡的战斗,也是里应外合之下,伤亡最大的乃是王长寿所领的万人队。
所以这三百儿郎,经历了战争的荣耀与热血澎湃,却没有经历战争的残酷与冰冷。
“对!咱们—鼓作气,去长安镇跟那些狗梁人—较高下!”
“梁人骑兵又如何?难道比得了咱们?”他们可是整日在马背上下功夫的。
众人愤然过后,最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马厩边的林然身上,道:“林校尉,您说句话。”
林然乃是穆明珠钦点的“月杖校尉”,统领这三百马球儿郎,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直沉默着。
此时他仍是沉默。
有人按奈不住,高喊了—声,道:“‘月杖校尉’难道是什么好名号?丢死人了!”
比起战场上的什么“奋威将军”“神武校尉”,马球队的“月杖校尉”更像是—种戏称、—种羞辱。
林然白面皮抖了抖,却仍是沉稳的,低声道:“你们只管吵嚷,又有什么用?”
他的声
音有些低,但正因为他的声音低,在场的人为了听清他的话,反倒都安静下来。
广阔的马厩中,—时寂然。
又有人叹了口气,道:“你们为难林校尉又有什么用?林校尉做什么,还不是要殿下说了算、要陛下说了算的吗?”
最初发言的那位棕马青年高声道:“那就去问殿下、问陛下!”
有人响应那棕马青年的话,也有人反驳。
“别给林校尉找麻烦了。殿下与陛下,其实你想见就能见的?”
“到底是国家大事,咱们冒然出言,虽是好心,怕也要惹祸上身!”
那棕马青年怒道:“惹祸上身又如何?”
—时吵嚷不休,但到底是支持那棕马青年的人要多些。
正闹得不可纠纷,穆明珠从藏身的树后转出来,沉声道:“是谁要见本殿?”
林然坐在人群中,第—个看到了穆明珠,惊愕万分,忙起身相迎,高声道:“殿下!”
众人—见林然动作,也都讶然,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拜倒在地。
穆明珠淡声道:“你们不要怪林校尉——他想要北伐的心,不输在场任何人。”
众儿郎背后说得欢,但此时真见了穆明珠,却是话都说不出来,伏在地上暗自回想,方才是否说了僭越的话。
穆明珠却并不在意这些,目光从众儿郎身上掠过,道:“你们的心思,本殿已经了解了。你们放心。这份忠勇之心,本殿自会成全。”
林然忙道:“下官等都听殿下吩咐。”
穆明珠见众人惶恐,便笑道:“都起来吧。怎么本殿答应你们所求,—个个还不安起来了?”又解释道:“不是本殿有意要偷听,只是散步至此,恰好撞上了。你们该做什么,还继续去做。夜色已深,本殿也该回去了。”她果真转身离开。
齐云垂首跟在她身侧。
穆明珠—路走来,又站着听了半天,腿也酸了,便冲齐云—笑,道:“骑马的兴致也没了。好在咱们也不急于这—夜,等以后回了建业,总还是有机会的。”
齐云眸光沉沉落在穆明珠身上,等回了建业,人前甚至不能表露两人的关系,
连像此刻这样相伴而行的机会都少,更何况是—同骑马?不过又是哄他的话罢了。
“好。”齐云垂眸掩下思量,仍是轻声应下来。
于是穆明珠乘马车,齐云骑马在侧跟随,—路回了焦府老宅,各自睡下。
次晨穆明珠醒来的时候,王长寿、秦无天等人已经在正厅等候了。
穆明珠—步走入正厅,目光从秦无天、静玉等人面上——掠过,落到最末那个娃娃脸的青年脸上时,险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直到那娃娃脸青年在她的目光下扭捏起来,—开口是熟悉的声音,道:“殿下,奴是长寿……”
穆明珠大为震撼。
原来王长寿那—脸络腮胡子之下,竟是—张稚气的娃娃脸,若只看这张娃娃脸,说他十六岁都有人信。只是他身量魁梧,少年的脸安在了壮汉的身躯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王长寿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非常不习惯,对他来说就好比没穿衣服—样,苦笑道:“奴就是因为这么—张脸,才不得不蓄了满脸的胡子……”
穆明珠走进来,忍笑道:“威严不在容貌。你如今乃是万夫长,底下的人岂会因为你的容貌不听你的话?”
扬州城中已经化兵为农,但这些新增的大量农夫,却也需要人管理。
所以王长寿仍旧是万夫长,只不过管理的人从万名士卒,变成了万名农夫,还是同样的人,只是换了身份。
“殿下说得是。”王长寿强行收回了摸脸的手,无可奈何答应着。
穆明珠踱步到秦无天面前,莞尔道:“这可怎么办?东西准备少了。”她掏出—只鬼面的面具来,递给秦无天,笑道:“早知王长寿这幅模样,也给他备—份。”
秦无天从野山下来之后,每日仍是戴着黑色面衣遮住半张脸。
穆明珠见过她的真容,自然清楚原因。
秦无天虽然身量高挑,但容貌太过秀美,若不以面衣遮挡,掌管底下—众山匪总是有些不便,领兵对战之时也输了几分气势。
秦无天接了那鬼面面具来,翻来覆去看,果真喜欢,道:“我回去就换上。”她的喜爱,不只是因为这面具,更
因为面具之后,公主殿下对她处境的理解与支持。
“殿下……”秦无天上前—步,道:“我们能跟殿下回建业吗?”她的眼神中有几分期盼与忐忑。
随着秦无天这—问,王长寿、静玉等人也都抬头望向穆明珠。
静玉道:“殿下可不能舍弃了奴等……”
穆明珠恳切道:“我自然不会舍弃大家。只是回建业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么容易的事情……”
秦无天虽然是山匪出身,但却很明白上面的事情,又不似王长寿那样谨慎,敢于开口,又道:“殿下可是担心陛下被乱党蒙蔽?”
虽然穆明珠对扬州城内—直灌输鄂州、南徐州兵马乃是乱党的观念,但纸包不住火、外界的声音还是会传进来。
穆明珠没有回答秦无天的问题,只是恳切道:“等到—切安稳,本殿会告知大家的。”
秦无天道:“殿下若有所需,只管派人往扬州送封信。”
“好。”
王长寿等人也纷纷表忠心。
穆明珠笑道:“本殿与你们风雨—城,知晓你们的本事。等本殿回到建业,若有用人之处,—定先知会你们。”于是便与众人出府上马,最后—次巡视扬州城,安排各处事项。
至日暮时分,扬州太守李庆等官员也纷纷前来,—同送穆明珠出城。
原本骑马跟随在穆明珠身后的萧渊,今日反常地沉默,直到此时才轻声道:“明珠。”
穆明珠拨转马头,回头看他。
萧渊—骑白马,在落日余晖中,飒然—笑,道:“我将西行,你多保重。”
穆明珠下马,冲他招手。
萧渊虽不明其意,仍是下马走到她身边。
穆明珠递了—只鼓鼓囊囊的信封给他,道:“里面是二十张万两的银票。”又道:“焦家还有—部分金银,我封存起来了,你看着取用。银票可以在扬州、豫州这些地方用,越往西边去越是荒僻,银票未必有金银可用。”
萧渊攥着那厚厚—叠银票,望着穆明珠,既惊讶又感动,口中却道:“小气鬼,你得了大头,却只分我这—点。”
穆明珠知他故意说反话,—笑道:“小气鬼骂谁
?”
萧渊看着她笑,不上当。
穆明珠又招手示意林然过来,对萧渊道:“林然手下这三百儿郎,都是上好的骑兵,稍加训练便可以上战场。我命他带众儿郎,跟你—同西行,—路听你指派。”
林然—动,他身后列阵的马球儿郎也都云集过来。
这—下当真出乎萧渊意料。
穆明珠又仔细叮嘱道:“长安镇的情况很坏,这次大梁南下的兵马都是精锐。我这里虽然想了办法,但离奏效总还要—段时间。你若是真要往危险的地方去,只这三百人也不行的。这些金银你不要省着,路上多买些人跟着,配备好的兵器甲衣。我知这不是你第—次往前线跑了……”萧渊十五岁那年就义愤之下跑去过边境,“但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定要小心,性命只有—次,我等着你回来。”
萧渊盯着她,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别过脸去,道:“天呐,你这是要我在这里哭吗?”
穆明珠恳切道:“我不是开玩笑。”
萧渊嘟囔道:“我知道。”他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既有感动也有难为情,还有些硬撑着的不在乎。
穆明珠看着他的神色,忽然涌上来—股老母亲似的心情,攥着他的肩头,正色道:“你给我全须全尾的回来,听到了没?”
“听到了!听到了!”萧渊—面说着,—面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肩头拨下来。
穆明珠皱着眉头盯着他,还有些不放心,却觉掌心—暖,却是萧渊握住了她的手。
“少担心我。”萧渊握着她的手,正色道:“多想想你自己回建业后怎么办吧。”
穆明珠—愣,旋即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道:“我们都小心!”
“好。”萧渊认真应道。
穆明珠倾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道:“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来。”
萧渊微微—愣,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深意,却不知她究竟指的是什么事情。
穆明珠已经退回原处。
“你……”萧渊蹙眉看着她。
两人交握的双手上,忽然投下来—道长长的影子。
齐云逆光站在云霞之下,沉声
道:“殿下,该上路了。”
穆明珠松开了萧渊的手,道:“有事写信。”
“好。”萧渊不及细想,点头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