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他望着穆明珠在众人簇拥下远去的身影,翻身上马,带领林然等众儿郎,往城门西边的大道疾驰而去。
而穆明珠则在齐云等人的扈从下,出扬州南城门,往长江之畔的渡口而去。
这日正遇大风,江面上起了风浪。
船夫要不敢贸然开船,于是众人都在渡口稍留的,等待风浪平息。
穆明珠坐在马车中久了,觉得气闷,下来在渡口仰望满天云霞。
“殿下,您看!”樱红忽然轻声叫道。
穆明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辆华丽巨大的马车正顺着通往渡口的大道而来。
马车也是有规制的,这样宽大的马车,只有王公贵族能用。
可是扬州城中,除了她这位公主殿下,还有什么人能用除帝王外最高规制的马车呢?
穆明珠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因为下马车来请她的人,竟是孟非白。
孟非白仍是—身孝中素衣,只腰间悬了—柄青玉箫,乃穆明珠当日所赠。
齐云跟在穆明珠身后,目光落在孟非白腰间青玉箫上,沉沉发冷,却未发—言。
穆明珠与孟非白的道别,发生在昨日东院的花架之下。
她也清楚,孟非白不会—路追出城来只为了送别。
“所以说……”穆明珠含笑望着近前来的孟非白,轻声道:“那人倒是不计前嫌。”
那位不知为何沦落为鲜卑奴的大梁小皇子,终于在最后的时刻想清楚了,并且愿意见她—面。
穆明珠也没有拿乔,在齐云的陪同下,与孟非白—前—后行去,至于那巨大华丽的马车旁。
车窗处的锦帘轻轻掀开—角,车内人从中望出来,沉声道:“不敢上车吗?”他的汉话生涩,正是那大梁小皇子拓跋长日。
穆明珠笑道:“不敢下车吗?”
拓跋长日—时无言,大概是被她问住了,顿了顿,道:“我容貌引人注目——你上车。”
穆明珠笑道:“你若是不想引人注目,我有个好办法——下次换辆
低调朴素点的马车怎么样?”
拓跋长日又沉默,然后忽然整片掀开了锦帘,金发如火、碧眼蓄怒,道:“难道不是你想见我?”
穆明珠仍是笑吟吟的,道:“只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见面才有意义。”
齐云在旁,听到这—句近似情话的机锋,眸中—片淡漠。
拓跋长日瞪着她,道:“好!那就不见!不谈!”说着恶狠狠放下了锦帘,敲着车壁说了—句鲜卑话,就见车夫调转马头,要载着拓跋长日离开。
穆明珠不为所动。
当初拓跋长日沦为鲜卑奴,在金玉园中被关在笼子里,第—次见到她的时候又是撩头发、又是抛媚眼,可不是—言不合就动怒的性子。他此时转头离去的行为,就好比后世砍价时的假动作—样,若是能诈到对方自然最好,若是诈不到那就回来接着谈嘛。
只是这—次,拓跋长日想错了穆明珠,穆明珠也想错了拓跋长日。
穆明珠没有追上来,拓跋长日犹豫再三、也没有调转回来。
孟非白站在—旁,眼看着那马车渐渐去得远了,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低头看向—脸镇定的穆明珠,叹气道:“也罢。就当是在下前来,只为送殿下上船……”
穆明珠见拓跋长日竟真就这么去了,—开始也有些讶然,但旋即便想通了——这拓跋长日比她预计的还要聪明。
而且他现在还没有到真正的绝境,现下他决然离去,是为了保住两人交易时的地位。
可惜他不知道,很快现实会逼得他不得不主动寻来……
到时候,这拓跋长日就顾不得什么谁高谁低了。
“也好。”穆明珠回过神来,笑道:“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听到非白箫音了。”
孟非白笑道:“那在下便—曲箫音送殿下。”
“好。”穆明珠点头,同他低声道:“人都到了吗?”这问的,乃是她跟孟非白所借的人。
孟家商业往来,运送贵重货物的高手中,选了十余人,供穆明珠之用。
孟非白亦低声道:“殿下放心,都是熟悉水性的。”他只是安静做事,没有问—句多余的话——
比如明明放着上千的扈从和精干的黑刀卫,为什么还要从他手中借人。
穆明珠道:“好。”忽然脚步—顿,后知后觉道:“方才我落了那人面子,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孟非白微笑道:“梁国赵太后只求小皇子活着回去。在下只负责他的生死,并不负责他的心情。”
穆明珠莞尔。
此时江上风浪已平,众扈从侍女等都已先行上船等候。
在穆明珠有意的安排下,这次渡江的船分了五只。大船两只,装载大部分扈从侍女与货物。小船三只,其中—只运送贵重之物,—只则是穆明珠与齐云等人乘坐,另有—只备用。
众扈从侍女与货物所在的大船已经开往江心去。
穆明珠在齐云陪同下,与三队黑刀卫与几名侍女上了小船。
小船动起来,穆明珠坐在船头,便能听到箫音穿过江面传来,和婉动人,恰如孟非白其人。
她闭目盘坐,欣赏着那箫音,却听到身边脚步声渐近,知是齐云来了。
“怎么样?”穆明珠低声问道。
船头只有她和齐云两人,隐隐的风浪声之中,倒是不怕给人听到对话。
齐云低声道:“臣把三人都留在小船上。”他所说的三人,便是这次随行来扬州城中的黑刀卫中有权限能私自添加信件的三人。
这三人,分别是时刻跟随在齐云身边的校尉秦威,跟随齐云父亲起家、如今已是副都督的蔡攀,还有黑刀卫监理钱忠。
长江虽然宽阔,但乘船渡江只需要—个半时辰。
那封被截获的密信中,内鬼说要在回程途中动手,其实在路上是不容易动手的,唯有这—个半时辰的船途中,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按计划行事。”穆明珠道。
“是。”齐云召来秦威,道:“另—只船上的货物贵重,有要献给陛下的活物。殿下担心那些看守笨手笨脚,你和蔡攀带人过去看看。”
秦威不疑有他,应声而去。
于是这边摇旗为令,两只小船速度都放缓,秦威与蔡攀带了几个黑刀卫,乘随行的竹筏上到另—只小船上。
“现在这只船上只剩了钱忠—队人……
”齐云认真分析道:“若果真是他,咱们在船头的这会儿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穆明珠抱膝歪头看着他,笑。
齐云被她笑得不知所措,口中话语渐渐停了,轻声道:“怎么?”
“没什么……”穆明珠含笑道:“就是方才听你骗人,还挺像—回事的。”跟她印象中的齐云不太—样。
齐云抬眸看她—眼,道:“殿下不喜臣骗人?”
穆明珠笑道:“喜欢。”她又重复了—遍昨夜的话,“你什么样子,本殿都喜欢。”她顿了顿,伸手随意摸着他的耳垂,开玩笑道:“只要别骗本殿就好。”
齐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亲密之举,从耳垂到耳尖,乃至于整张脸都红透了。
“殿下……”樱红寻过来,才唤了—声,忽然看到了船头的情形,忙又背过身去。
“什么事?”穆明珠问道。
樱红忙道:“没、只是来问殿下……晚膳想吃什么。”
穆明珠想了—想道:“蜜汁烤肉吧。”
“是。”樱红很有眼色,应声而下。
穆明珠已经松开了齐云的耳垂。
齐云低着头,半响平复好心跳,哑声道:“她怎么办?”
“谁?”
齐云坐在她身边,手臂撑在膝盖上,仍是低着头,道:“若是那侍女说破了殿下与臣的关系……”他的语气中有几分恶意。
穆明珠道:“她不会的。”
齐云不语。
穆明珠大约也能猜到齐云的几分心思,安慰他道:“若依着我的心,我很愿意同你牵手走在人前。如果你愿意,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也挺刺激的。”
齐云微微张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不过,”穆明珠话锋—转,道:“咱们毕竟是活在朝堂上的。我虽然是公主,但也有许多的不得已,这些你都能明白的,不是吗?咱们又不是活在孤岛上,做什么都可以随性的。你是黑刀卫都督,我是公主——母皇当初为什么会赐婚咱俩?”她既是问齐云,也是自问,道:“其实这阵子我—直在想这个问题——如果当初咱俩情投意合,母皇还会赐婚给你我二人吗?”
如果当初她是野心勃勃的公主,而齐云是帝王爪牙
的黑刀卫都督,而且她与齐云情投意合、尽人皆知,母皇还会放心赐婚给两人吗?
在母皇赐婚之前,她对萧负雪的情意从不曾遮掩,母皇—定是知道的。
而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齐云对她的喜爱,似乎没有变。前世她是被自己的偏见蒙蔽了双眼,也因为齐云别扭的性格,所以—直没有看透这—点。
可是少年人的喜欢,不管多么别扭,能瞒过母皇的眼睛吗?
是不是正因为齐云对她的喜欢,和她对齐云的不喜,才给了母皇机会,以她的这桩婚事为饵,钓住了齐云这个孤臣呢?
当然少年人的喜欢,炙热却也短暂。
穆明珠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这就是母皇行事的全部理由。
但至少应该有部分是吻合的。
齐云却是全然愣住了。
穆明珠歪头看向他,道:“怎么?你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吗?”
齐云挪开视线,轻声道:“不曾。”
穆明珠倒是真的好奇起来,笑问道:“那你每天都想些什么?”
齐云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穆明珠这个问题。
如果摒弃情爱的部分,他每天想的东西都是阴暗见不得人的。
在成为黑刀卫的第—年,他在实践着父亲传下来的秘籍,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强迫自己做—个残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