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小九
常夏飞起一脚,不轻不重踹在他小腿上:“就你懂规矩。怎么连个镇纸都选不好?!只会惹殿下生气。”
盈儿:……。她真怕那小太监一个手滑,把那些价值连城的镇纸全摔了。
这些规矩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她以为必是杨陌的意思,借着这个由头,好避开别人的耳目。毕竟,这东宫之内,有的是各方的人马。
便没推辞,跟在常夏后头去了西偏殿太子书房。
进殿门时,她自然而然地抬了下脚。
常夏见状倒是一惊:“这里垫了块汉白玉,下着雪,我还怕您瞧不见绊着。您倒眼尖。”
盈儿暗暗握了握手。这书房她上一世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不自觉地就抬了下脚。真是不思量自难忘。
进得东殿,抬头就见大紫檀雕龙凤长案上放着三尺多高通体雪白的玉珊瑚,一对儿青铜夔龙回纹大扁壶,地下铺着米黄异域风物图案波斯毯。
穿过几道帘帷,到了书房门口,鼻端就传来一股淡淡的苏合香。
莫名一阵心酸,她低了头,跟在常夏身后,进了门。
“这是谁?常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突然听到一个苍老带嘶哑的声音,也是熟的,她认得,是东宫总管太监黄显。
不由就愣住了,难道带她进来,竟然是常夏在自作主张?
就听脚步声响,她还没反应过来,脖颈处一紧,被人紧紧勒住,呼吸顿窒,她抬起头来拼命挣扎。
“哎哟,我的妈呀,黄总管,您老人家赶紧撒手呀,勒不得!”常夏急得跳脚,又抬头看向几案后,叫,“殿下,殿下,您赶紧说句话儿呀。”
可却见太子坐在那里,双眼发直,已然魂飞天外。
“你……真要他勒我死不成?”盈儿顾不得肩上疼痛,双手猛抓,想用力想掰开黄显,用尽力气喊出一声。
这句话好似神咒,杨陌如梦初醒,大喝一声“放手”,双手一按桌面,从案后飞跃而出,冲到近前,飞起一脚踹开了黄显。
黄显往旁边一跌,脑门咚地一声正正撞在香炉上,顿时起了个大鼓包。
可他也顾不得揉,也顾不得起身,只傻眼看着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子竟软软地倒在了殿下怀里。
殿下抱着她满脸苍白,心急如焚大叫:“传太医!”
黄显:呃……抓刺客抓错了?
小太监们全乱作一团,有人拔腿就往外飞奔。
却听那女子嘶声道:“不要。我……咳咳……没事!喝水……。”
殿下竟是言听计从,忙道:“追回来!倒水,快倒水!”
一时又有人拔腿往回奔。东宫可从未这么乱过。
黄显坐在地上,脑袋瓜子痛得要裂开,张大嘴,呼呼直喘气。
他可是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老人,殿下向来沉稳,便是当年文穆皇后去世时,殿下才十二岁,也只是悲伤,不曾见半点慌张失措。
一边看常夏正无比殷勤地围着转,又气得牙痒,这女子什么来历,常夏那小子居然不事先跟他通通气。回头非扒了那小兔崽子的皮不可。
正恨着,几个小太监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整个抬了出去。
他回头一望……殿下正怒瞪着他。他赶紧双眼一闭装死。
第17章 有恃无恐 盈儿扑倒在杨陌怀里……
盈儿扑倒在杨陌怀里,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肩上痛,嗓子更是被火烧肿了一般。
她本就病体未愈,刚才在外头又冻了半天,现在受了大惊,出了一身虚汗,软绵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常夏递上热茶,她费力抬手想去接,却指尖微颤。
杨陌抢先伸手接过,自己先喝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这才递到她唇边。
天青色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突然有些模糊。
上一世也是这样。有一回跟他出去狩猎,回来就高烧不止。太医怕是在外染了时病,便将她移到宫外隔离将养,怕传给他,也怕传给宫中其他贵人。
规矩如此,她倒也没觉得是委屈。
只是有天夜里口里干渴,醒来叫人送茶水,不想掀开帐子,进来坐在床头的人竟是他。
那天他也是这般,先替她试了试茶水温度,才递到她唇边。
第二天醒来,要不是筐儿筥儿叽叽喳喳告诉她,她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为什么呢?他拼命捕捉她的心,自己的心却不肯给她。不觉中,脸颊慢慢湿了一片。
她别开头,故意把眼泪蹭到他的衣袖上,才嘶声道:“我自己喝。”
杨陌修眉一动,嘴角抿紧,有些生气地把茶杯塞到她手上。
可稍一用力,疼痛便从肩胛处瞬间往下发散开,手指打颤到竟连那小小的杯子都握不住。
“别闹了。赶紧先喝下,仔细回头嗓子疼。”杨陌轻轻吁出一口气,抬手,轻轻将杯沿搁在她唇上,倾斜成一个恰如其分的角度。
终归还是嗓子烧得太难过,盈儿想了想,便就他的手喝了半杯,这才觉得好些,哑着嗓音,低声道:“你放开我。”
杨陌皱眉,把手中半杯剩茶往常夏手中一递,右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几步走到他日常小寐时躺的罗汉床上,将她轻轻放下,又拉了床蓝锦被子给她盖上,这才拉起她的右手。
他只轻轻一拉,她就娇娇地痛叫一了声。
杨陌当即黑了脸,问:“你的手怎么了?”
真是有点儿太丢脸,总不能说是被叶菡打的。
“想摘梅花,不小心扭着了。”眼睫不安地眨了眨,密密盖住眸子。
“你身边伺候的都是死人不成!”杨陌怒道。
盈儿眼波一横,冷讽道:“殿下身边的倒不是死人,一上来就差点儿把我掐死!”
杨陌被噎了一下,抿紧的嘴角却松弛下来,也冷哼了一声:“谁让你不声不响跟人进来的?黄显已经手下留人了,不然一招就能杀了你。”
这对话好像越来越奇怪。尤其是,她就这样躺着,他还就坐在床边。仿佛他们已经是一对在拌嘴的老夫老妻一样。差别只是前世的她,敬着他,爱着他,说话绝不会这般放肆没规矩。
“我……我要再喝点儿水。”硬压下心中的涌动的情绪,她转开话题道。
这回常夏机灵地直接拿了小滴水壶过来。杨陌接过凑她嘴边喂她。她喝了几口,觉得嗓子略好受些,才诘问道:“殿下做什么要威胁我二哥哥,说要把他送到旧港去?”
屋里本来好好的气氛,却因这一句话,突然好像连熏香都结了冰。
*****
半天,她听见杨陌的声音好像从冰面滑过,带着浓浓的幽怨:“真是兄妹情深。你不一直对孤避之犹恐不及么?如今竟连日乔装进宫,替他求情。”
这酸酸的语气,竟像是在怪她对乔檄比对他好,他十分不痛快一样。可他有什么资格跟乔檄比?!
“那是自然。他是待我极好的亲哥哥,殿下是我什么人?”
杨陌修眉都竖起来,眼眸横睨,嘴角浮起一缕讽笑:“孤既不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脸面来求情?”
盈儿暗暗咬牙,闭眼吞恨。他确实从来就不是她什么人,至少从来不是她以为的她的什么人。
实在无话可说。吸了吸几乎流出的泪水,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撑住床,欲起身。
他却右手一伸,又将她按了回去。左手却扶着她的背,好像怕自己用力太猛,让她摔到床上被硌着一样,明明带着气,却还如此温柔。
她脸色通红,拧开眼神不再看他:“我不是来求殿下的。我只是来跟殿下说一句话。”
杨陌没作声。
她便道:“若我二哥哥去旧港,我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碧波万倾,烈日如火。”
“你威胁孤?”杨陌沉沉地道。
“殿下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威胁殿下?”她冷笑。
“你……乔盈儿!你不要有恃无恐!”杨陌咬牙切齿,霍然起身,在室内转了几圈,突然住脚,一脸青黑,指着她道:“好,好,你不是孤的什么人。那孤问你,你……想不想成为孤的什么人?”
他竟然还敢这样问。她想再天天向他跟他的妻子行礼问安吗?她想再看着他跟别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儿育女吗?她想看着他天天装作有多宠她爱她,其实从第一天就一直在算计她吗?
不想,她一点都不想。这辈子不想,下辈子也不想。
可她也不想真触怒他。她是来讲和的。她要救乔檄,要与他相忘于江湖,不必刺激他出气。
“我又傻又呆,还叫人退了亲。我能成为殿下什么人呢?来东宫当秀女么?”
“我只问你想不想,没问你行不行!”杨陌生硬烦躁地说。
好似一面撑了许久的鼓猛地被这一锤砸破。他千方百计诱得她想,却又心狠意决不许她行。盈儿愤懑不平心神俱裂,嘶吼道:“你早知道的!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就见杨陌的脸色从黑转白,冷得像湖面上的冰雪。书房暖暖的地龙好像都灭了火。
他用最凶狠的眼神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来,亲手拧断她的脖子。
她却不退缩,不低头,不回避,就这样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眸,满怀悲愤地直视着他。
良久,她才见他动了动唇,发出极干涩的声音。
“滚!”
*****
盈儿回到家就彻底病倒。
乔檄跟叶菡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却连句话都说不出了。
就这样昏沉沉地烧了两天。第三天头上,她才稍微清醒一些。正赶上叶菡来看她,她便艰难地问:“旧港?”
叶菡眼圈一红,轻轻拍着她的手:“没事,没事。旧港没事。”说完,抽出绢子擦了擦眼泪,才道:“对不起,我那天实在太冲动了。伤了你。”
盈儿心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便又昏睡过去。
耳边只模模糊糊听有人在哭,她也没有精神去想是谁。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病着,外面越来越冷。
梅花终于开了,筐儿和筥儿每日都给她摘一枝新鲜的进屋插瓶。
中间乔檄来问她,钟家的亲事还要不要继续。
她呆了半天,想着那一个“滚”字,便摇了摇头。
乔檄用十分内疚的眼神看着她,半天,默默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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