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时雍挑挑眉,“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而你,想必也不想生不如死吧?你这个伤口处理起来要费些时间,刮去腐肉,再来缝合,若无麻醉药剂,恐怕……你会生生痛死。”
白马扶舟有气无力,“没有。”
时雍瞄着他苍白的面孔,低声冷笑。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白马扶舟呼吸微急,鼻翼里传来一道哼声,“你在讹我?”
时雍:“我没那么闲。”
白马扶舟看她许久,视线又落在那些医疗器物上,大概看出来他们确实是在救他,干涩的嘴角微微牵开,无力地道:“我府上药物是多,可没有这般奇物。”
府上药物多?
承认了那些是他的?
时雍眼皮微跳,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分散他注意力,随口闲话,“你那间密室里的药,全是有毒的?”
一听密室,白马扶舟的脸猛地沉下来。
“无耻之徒,织罪抄家,便是……”
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他说到这里呼吸突然急促,脸色都变了,孙正业见状,敲了敲拐杖。
“闭嘴!死到临头还犟什么?”
白马扶舟果然闭了嘴,不是不想说,是根本就说不出话来。那草乌散的药效消失太快,伤口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抽了起来,嘴唇乌紫、颤抖,只有一双眼睛怒视时雍。
等缓过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才歇下那股劲。
“你……故意的……”
时雍面无表情,不解释。
白马扶舟气若游丝,眼睛却越发锐利,手指都攥紧起来:“我,记下了。”
时雍冷笑:“等你有命讨债再记吧,不然到了黄泉路上,容易气得掉下奈何桥,投不了胎。”
白马扶舟胸膛起伏,再次被时雍气得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省了时雍很多事。趁着他昏迷的工夫,她加快动作,为他清创缝合,手法比孙正业那些个子孙像样多了,根本不像新手。
孙正业瞧得眼眯了起来。
“丫头。”
时雍嗯了一声。
孙正业道:“你从前可有学过?”
时雍察觉到他眼里的疑惑,心知穿帮了。
“学过一点点。”
孙正业神色激动起来,“何处学得?”
时雍想了想,“我爹教的。”
孙正业轻“啊”一声,不敢置信,“仵作行出奇人啊!与令尊同在京师数十载,老朽竟是不知……”
时雍埋下头,不敢看孙正业,心里忖度,有一天宋老爹名满江湖了,会不会被求贤之人逼得痛哭流涕?
————
赵胤进宫去了。
自从查到天神殿有大量毒药,光启帝便听从赵胤的建议,从乾清宫搬到了奉先殿暂居,严查饮食和居用之物。
赵胤是为了长公主之事赶来的,可是到了奉先殿外,却被李明昌挡在门口。
“大都督先在此静候片刻。”李明昌说着,四下一望,小声道:“陛下正和长公主在里头说话呢。”
内殿隐隐有争执声传来,赵胤听见了。
他拱手退后,“劳烦公公。”
……
整个奉先殿的人都听到了皇帝和长公主的争执,李明昌把人都叫得远了些,恨不得堵上耳朵。
在皇宫这地方,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生怕天会塌下来。可实际上,光启帝自幼是宝音带着的,长姊就是半个娘,他对宝音极是敬重,也正因为此,宝音与他才没有隔阂尊卑,敢直言不讳。
“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他会下毒谋反。”宝音脸上满是疑虑,“他从不结党擅权,背后也没有倚仗,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被赵胤抓个现行,他有这么蠢吗?”
光启帝静静听她说完。
“长姊,证据确凿,你教朕如何信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而道:“再者,白马楫也并非无所倚仗。长姊不就匆匆从皇陵赶回,为他求情了吗?”
宝音一听,拉下了脸。
“皇帝此话何意?难不成怀疑我也是他的同伙?”
她声音有点高,说完,与赵炔眼对眼相看半晌,眼圈突然一红。
“你可以不信任何人,怎能不信我?”
光启帝幽幽道:“我信长姊,不信白马楫。”他负手于后,望着墙上的画像,“父皇的教导,长姊可是忘了?人欲无穷,人是会变的。义是天理,不义是人欲。有一种人,得之越多,越是贪得无厌。”
宝音怔住。
良久,她仍是摇头。
“不可能。就算扶舟非我义子,我仍是这三个字,不可能。皇帝你想过没有,谋反何等大事,他岂会轻易暴露于人前?再且,他下毒害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说句难听的话,大晏便是没有你,他能做皇帝吗?手上无兵,朝中无人,又非皇室。他得多蠢,才会干出这等吃饭砸锅的事情?”
光启帝眉头紧皱。
不是没有疑惑,他有。
宝音的质问,每一条他都细思过。
“唉!”
光启帝叹息一声。
“此事,我定会着人仔细查实,长姊宽心。”
宝音闻言,眉心浮上焦灼:“等你查实就来不及了。诏狱是什么所在?我今日看那情形,想是不等案子明朗,人就没了。”
说着,她心急如焚地站了起来,“皇帝,你马上下旨,让赵胤先把人放出来医治,待案情查明,若当真是白马扶舟做的,你放心,我亲手宰了他,绝不徇私。”
光启帝看着宝音,慢慢蹙紧眉头。
“长公主是在命令朕吗?”
一声“朕”出口,隔的是千山万水,宝音怔怔看着皇帝,许久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
赵焕轻轻弯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下来。
“长姊,您是大晏长公主,是天下人的长公主。白马楫有没有罪,朕自会彻查,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无故释放罪臣,此举不合礼法。你我二人,是要让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啊,等来日九泉之下见到父皇母后,你让为弟如何交待?”
皇帝松缓了语气,宝音也不拧了。
事实上,她像今日这般蛮撞任性,赵炔已是多年不见。
她看着皇帝。
“我不放心赵胤。”
光启帝沉默。
宝音道:“如你刚才所言。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他人有心,如何度之?有东厂一日,锦衣卫之权柄尚有掣肘,若是东厂不存,白马楫倒台,谁最有利?比起白马扶舟,你不认为赵胤更为可疑?”
“长姊……”
“你听我说完。”宝音道:“我方才说,白马扶舟手上无兵,朝中无人,又非皇室。而赵胤恰好相反。他手上有兵,朝中有人,更是皇室。”
看皇帝不吭声,宝音慢慢扶着茶盏,眼眸低垂。
“益德太子若未亡故,如今皇帝宝座上坐着的人,会是何人?赵胤可是益德太子嫡亲长孙。”
光启凝重地看了宝音片刻,连忙摇头。
“无乩是父皇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的品性,父皇自是清楚。长姊,若非父皇,无乩怎能如此年轻就执掌五军和锦衣卫?这全是父皇的临终授意呀。何况,甲叔还在,赵胤再不知轻重,甲叔怎会任他胡来?”
“炔儿你错了,甲叔压不住赵胤。”宝音凝重地望着光启帝,叹息道:“无乩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这样吧,咱们都不要妄下结论,且行且看。我今日来,也不是想你赦扶舟无罪,而是先保住他的性命。若他死在诏狱,我们可能就等不到真相了。”
她许久不曾叫皇帝的名讳了。
事实上,自从父母离世,这世上除了宝音,再也没有人敢称呼光启帝的名讳。这一声“炔儿”,让光启帝重重一叹。
“长姊,没有人要他的命,我把太医院最好的伤科大夫都派给他了。”
宝音掀唇,目光凉凉,“这朝中之人,大多趋炎附势。此事一出,这些人怎会全心治愈他?我看他那模样,满身是血……根本就不曾得到好的诊治。”
“此言当真?这个顾顺,脑袋是不想要了。回头朕就查他。”
光启帝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调转过来,看着宝音憔悴的面孔,踌躇一下,道:“长姊如此护着白马楫,到底是因为信任他的为人,还是因为……”
迟疑片刻,他看着宝音迅速褪去颜色的脸,狠了狠心,沉声道:“白马楫眉眼间虽有几分像阿木古郎,可长姊该明白,他和阿木古郎一点干系都没有。如若白马楫当真犯下这等弥天大罪,长姊不要感情用事才好!”
第299章 是幸是灾?
长久的沉默后,宝音长公主突然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哀伤,看向光启帝的双眼,无一丝光采。
“在你眼里,长姊竟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
光启帝看她容色憔悴,低下眉。
“长姊久居皇陵,不问世事已久,我怕你一叶障目,错付情义……”
宝音深深看他,微眯的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皱纹,尽管她面色平静,但颤动的眼皮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
“不错。炔儿是个皇帝了。坐上这张龙椅,从此便是孤家寡人,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你的长姊。皇帝本该如此,你做得极对。”
赵炔登基已二十余年,可是永禄爷禅位后仍是大晏的太上皇帝,朝中大事即便由赵炔处理,仍然脱离不了永禄爷的影子。在许多人眼里,自永禄爷过世,赵炔才算真正亲政。
可是,这话从宝音嘴里说出来,无异于否认赵炔二十多年为帝生涯的功劳与能力。
赵炔直盯盯看着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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