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你们两个都是我养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老娘都舍不得啊……”
时雍叹气,抱了抱她。
“会没事的,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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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破寺庙铺了锦绣,如同换了人间。
禅房扩成花厅,没了念经的和尚,换了抚丝弄竹的歌女,锦帘卷,水叮咚,佳人犹唱,弦弦乐乐如诉情侬,忽缓,忽顿,忽停,忽而一阵叫好,好不快活。
“主君!主君!有位姑娘来找——说是主君的姑姑!”
小厮欲要入厅,被祁林拔刀阻止。
祁林咬舌后失了言语,为人更为狠绝。
小厮看到刀芒吓得噤声,不安地望向厅中。
白马扶舟斜倚软椅,面前小几是酒杯茶盏,闻言懒洋洋抬头。
“让她进。”
小厮如释重负,望了祁林一眼。
祁林收回刀,立在门侧。
不过片刻,时雍就走了过来,着一身男装,青衣小帽,打得和如同普通小民模样,可慧黠的眼仿佛盛了七彩祥云,走到哪里便亮到哪里。
她越过祁林,径直入内,穿过歌女和乐声,走到白马扶舟面前。
“我来要人的。”
慧明和尚坐在白马扶舟下首,皱了皱眉头,“厂督……”
白马扶舟一笑,抬手摆摆。
“下去!”
时雍没动,丝竹声却戛然而止。
歌女们抱着乐器退下去了,时雍扫一眼慧明和尚,对白马扶舟重复刚才那句话。
“我来找我妹妹。”
“唔。”白马扶舟扭着一杯酒盏,似笑非笑地道:“姑姑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进来,我就由着你把人带走,岂非很没有面子?”
时雍漠然道:“你待如何?”
白马扶舟看了看矮几上的酒杯,“姑姑陪我喝一杯。如何?”
一杯?时雍弯腰,拿过酒壳和酒杯,一连倒了三杯,皆是一口饮尽,然后倒立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马扶舟,“可以了吗?”
白马扶舟半眯着眼看着她,忽而轻笑:“赵胤知道你来吗?”
“我的私事,与他无关。”时雍在他面前坐下,“我来找我妹妹,把人交给我。”
白马扶舟双腿原本懒洋洋放在脚榻上,闻言静静看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将脚放下来,轻轻扬起嘴角,“姑姑同我来。”
……
从花厅出去,是一个长廊,新漆的味道十分明显,来往可见的全是陌生的面孔,无一例外全是面容轻和带笑,看到白马扶舟无不恭敬地行礼。“天神殿主”的事情,时雍在无乩馆听说了一些,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邪祟窝子,不料竟是这般情形,如同世外桃源。
白马扶舟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姑姑不必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都是一心向善的信徒,我与邪君不同,我倡导的是善、仁、义。呵~~本督可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时雍冷哼,“什么善仁义,哼!为你自己留下后路吧?”
她直言不讳。
角色扮演再逼真,白马扶舟也不会给自己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在白马扶舟眼里,与赵胤的合作是不得已,他不会真正信任赵胤,更不会当真留下犯罪的证据,到时候百口莫辩,就说不清了。
白马扶舟一声冷笑。
“我在姑姑心中,就这般不是人?”
时雍转头看他,“你还是吗?”
这话问得十分平静,不带半点情绪。白马扶舟对上她的眼,突然莞尔笑开,眼里如有两束盈盈秋水,没有了花厅中那种邪气,反而像天寿山初遇时的白衣公子,雅俊清贵。
“姑姑真是偏心。”
时雍哼声,不说话。
白马扶舟又道:“我是被硬生生逼到这步田地的,姑姑可曾怜惜我半分?”
时雍笑看着他,“你贵为厂督,还缺人怜惜?”
“缺!”白马扶舟视线幽远,慢悠悠地笑开,“本督处处慢了赵胤半步而已。”
处处?是指何处?
时雍皱眉地望着这个“天神殿”,嘲弄般笑。
“你自封天神殿主,将事情做得如此极端,就是为了走在他前头?”
白马扶舟眯起眼,看着时雍,突然低下头,面孔压近她,酒香伴着呼吸闯入鼻端,连同他的愤怒一起,被化成一道冷冷的笑,似帛画裂开,低哑莫名。
“我从一开始就被算计,受制于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也是个人,难道姑姑以为,我就该死?”
第361章 问心无愧?
时雍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后退两步,望了望四周。
“这就是你平反昭雪的策略?绑架一个无辜的女子示威,就是你的高明战术?”
说着,她冷笑一声,“若是,我瞧不起你。”
白马扶舟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扯过一枝越墙而过的枯枝,“咔嚓”一声折断。他双眼直盯盯望着时雍,呼出一口滚烫的酒气,“你教教我,被人指认为杀人谋反的邪教首领,证据确凿,无处辩白,我还能如何?”
时雍沉默。
白马扶舟突然伸出一只手,缓缓捏住她的肩膀,咬着牙齿,力气大得似是恨不得捏碎她,“指认我的人,正是你。姑姑。”
时雍斜一眼肩膀上青筋乍现的修长手指,半眯双眼。
“可你这样也没有洗清嫌疑。”
“是吗?”白马扶舟目光利如刀子,放在她肩膀上的双眼突然往里一握,将她往自己带了带,死死扣住,低沉地笑,“我若是那个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
时雍感受到他磅礴的怒气,一言不发地回视。
“你不敢。”
“我不敢?”白马扶舟突然放开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失声狂笑,“你是在欺负我啊。宋阿拾,你是在欺负我。”
他直呼其名,也不阴阳怪气地叫“姑姑”了,声音听上去很有些震撼。
时雍:“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在天神殿看到的人确实是你。我能说谎吗?”
白马扶舟猛地偏过脸,冷冷地笑:“那个人是不是我,你心中很清楚。你这个没心肝的女人,你今日敢只身闯上山来,你凭的是什么?你说,你凭什么?”
说罢,他狠狠喘一口气,不等时雍回答,便冷声笑开,那双俊目里的光芒仿佛带着痛苦的血线,转瞬即逝,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成了一脸邪魅的笑,慢慢朝时雍走近,低头看她。
“你凭的是我……舍不得动你。”
时雍的脚踩上一块碎砖,发出嚓的一声。
“我是怀疑过你,指认过你,可即使现在,我也在为你申冤……”
“有吗?”白马扶舟冷笑,“你在无乩馆和赵胤郎情妾意,双宿双飞,你没有因为冤枉我、刺伤我,有过半分愧疚……姑姑,可有尝过被人冤枉的滋味?”
时雍哑然。
被人冤枉的滋味呀,她尝过。
尝过不止一次,
女魔头时雍,被万千人唾骂,人人都恨不得她去死,而她,有冤不能伸,有苦无处诉……
“姑姑没有尝过,不知道那是怎样的锥心刺骨。”白马扶舟冷飕飕地笑,“你的指认,让我背上谋反之罪,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十恶不赦、诛九族。”
他两眼通红,目光锐利。
“若非走投无路,我何至于此?姑姑,我何至于此?又是何人置我于此?”
何人?
何人?
时雍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居然有一种古怪的心虚。
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实话实说,白马扶舟这番情绪激动的说法让她有了感同身受。
她强自镇定下来。
“你若当真被冤枉,早晚会平冤昭雪。”
“早晚?”白马扶舟微微勾唇,斜斜看着她,“你知道我多少次死里逃生吗?”
“……”
“死于你手,死于诏狱,死于陷害…………这么久以来,除了长公主,你们哪一个人,当真信任过我?又有谁肯认真听我辩白?”
“……”
“姑姑可知道,你指认我在天神殿逼婚的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白马扶舟目光冷冰冰地盯住她,见她不答,忽而一笑,“我在找你。”
“赵胤来东厂说你失踪,我建议他下令关闭城门,然后就带着人四处寻你的下落……我怕你落到那变态的手上,怕你被人凌辱,怕你被人欺负,也怕你不堪其辱走上绝路……我他娘的都快因你而发疯了,你见到我……二话不说,上来就捅我一刀,几乎要了我的命。你指认我谋反大罪,眼睁睁看着赵胤将我押入诏狱……”
他抚着胸口,那是时雍刺过的地方。
“有无数人可以为我作证,我当时本就不在天神殿……只可惜,这无数人,全是别人的人。除了祁林,我手下的侍卫以慕漓为首全被策反,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
说到这里,他狠狠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看她,缓缓吐出那口浊气。
“姑姑可知,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
时雍被人冤枉过,也被人背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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