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时雍听他说得慎重,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将护腕放回木匣里,认真看着他道:“大人,是不是会有人对我们不利?”
赵胤迟疑了片刻,说道:“这次去霸州,叫我发现了一些端倪。朝中有奸佞之臣暗中勾结盗匪,劫取军需粮饷。有些地方官员亦是沆瀣一气,不予奏报,蒙蔽朝廷……”
古时信息传达不便,地方上发生的一切,全靠地方官员的奏报与消息往来。在宫中的皇帝除非长了千里眼,不然是绝对不知情的。当然,皇帝也不会对官员的奏报全盘信之。所以,就会派出钦差大臣去明察暗访,以便掌控实情。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存了心,有的是办法应对,这便是“天高皇帝远”的由来。
更何况,这次有朝中之人勾结,就更容易将皇帝蒙在鼓里了。
“往常他们是仓鼠,挪用、转移,或以米行之名盗卖,如今锦衣卫查得紧,索性做起贼来。”
时雍倒抽一口气,“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他们就不怕朝廷查账吗?”
“怕。如何不怕?”赵胤淡淡道:“贪心生熊胆,谋利绝人欲。总有人肯铤而走险!”
时雍看他说话这般淡定,思忖片刻道:“大人可有拿到实证?这帮十恶不赦的东西,定要好好办他。”
赵胤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忽而松开眉头看着她道:“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分寸。”
“那我操心什么……”时雍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哪根弦被触动了,语气突然有些委屈,“那日魏国公夫人来家里了,说我俩八字不合,我会克你,冲你。我倒是想操心婚事,也操心不成呀。”
时雍很少在他面前诉苦,小女人的委屈一般都是装的,有什么仇什么怨她都当时报了,或是自己想主意解决,偏生这种“八字相冲”的事,她着实无奈,说出来便是真心实话的不高兴。
赵胤看她如此,心上像被人剜了一刀似的,突然便拉下脸,冷声哼道。
“这个觉远,简直一派胡言!”
时雍拿眼瞄他,“大人不信这个吗?”
哼!赵胤重重一哼,负手起身叫来谢放,“去僧录司请觉远法师,就说本座有些命学之道要同他讨教。”
觉远接了其师父道常僧录司的职务,但大多时候居住在庆寿寺。这阵子过年、元宵,京中法会繁忙,这才入得京来。
八字不合的事情,赵胤还未返京就已知情,谢放也听说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赵胤回京的第一要务,居然就是要面见觉远。
谢放微愣,抬头道:“大人,此事不如让国公夫人去办?”
赵胤冷声道:“国公夫人若是能办,本座又何须劳驾觉远前来?去吧。不必客气,这老和尚就是欠收拾,哼!本座的婚事也敢阻挠。”
合八字,说姻缘,信者居多,不信者亦有。
赵胤恰好是后者,数年行走锦衣卫,接触的案件中与之相关的也不知多少,他十分清楚个中猫腻,大多都是相命之人唬人坑钱的伎俩,当真能掐算命理的,又有几人?
道常之术令先帝尊崇,赵胤一贯认为更多的是因为道常在北伐和靖难时为先帝出谋划策,助于先帝之功,而不是他当真知天命。
当然,命理之术,道常已是佼佼者,有几分真本事。先帝曾夸道常“神机妙算、腹有天机”,赵胤敬仰先帝,愿意相信道常,但对道常的徒弟觉远,这份信任自要减上几分。
时雍目光看着他吩咐谢放时那一脸冷漠的模样,还说觉远一派胡言,那颗心都快要化了,紧张的神色渐渐松懈下来。
再没有什么比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更安慰的事了。时雍将那个护腕拿到赵胤的面前,让他帮自己戴上,然后喜滋滋地环住他的腰,将脸贴上去,俏声道。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只有活着,才能一辈子陪伴在大人身边。”
赵胤低头看她,手抬起落在她的背心。
“好。”
一个好字胜过千言万语。
男人顶天立地比甜言蜜语胜过百倍。
时雍再不嫌他话少,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地抱住他。
赵胤轻抚她后背,也是默默不语。
二人静默良久,此时无声胜有声。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谢放回来了,站在门外禀报。
“爷,觉远法师在长公主府上。长公主让属下回来,请大人带上阿拾一同前往。”
赵胤和时雍对视一眼。
目中各有千秋,想法似是不同。
时雍还没有来得及把长公主约她给陈岚瞧病的事情说给赵胤,便听到赵胤突然问起:“阿拾可还记得爷答应你的事?”
时雍不解地望他,“何事?”
赵胤道:“为你寻母。”
冷不丁听到这话,再看他眼中沉浮的复杂情绪,时雍心里不免有些起伏,惊讶地道:“这事大人有眉目了?”
赵胤嗯一声,淡淡道:“还有待核实。”
时雍问:“不知我母亲今在何处?”
她话音未落,忽觉搭在她后腰的手猛地一收,错愕间,整个人便扑入了赵胤的怀里。赵胤用了些力道,仿佛要把她嵌入身子似的狠狠搂住,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忍不住推拒了,他才出声。
“改日,我定会把阿拾带到她的面前。”
带到她面前,不是把她带到面前。时雍敏锐地察觉了二者的不同,心下微动,抬起头来问他。
“也就是说,这个人目前还不方便与我相认吗?”
赵胤没有回答,低下头将带了些寒气的唇压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啄。
“走吧,先去见长公主。你母亲这事有些复杂,再多给我几日。”
时雍深深看他一眼,轻嗯一声,微笑看他。
“我听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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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上。
茶室里,茶雾冉冉,宝音愁眉不展地看着觉远法师,一脸不解地说道:“法师说通宁这命数,生来富贵,命运多舛,但晚景安详,一生荣禄,这个安祥和荣禄,指的是皇家的衣禄富贵,还是……她身子能好转,会再有自己的缘法?”
觉远眉目带了一丝清淡的笑意,看着长公主关切的面孔,徐徐道:“一人一造化,一生一缘法。贫僧亦是俗人,看得到命理之数,却看不透人间变数。命既由天,也由人……”
“好一个命既由天,也由人。”一道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便见赵胤走到茶室的门前,时雍紧随他身后,二人齐齐朝长公主行礼。
“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下官来得急,叨扰了殿下清净,还望殿下见谅。”
宝音长公主眉目轻抬,看了侍立在门外的何姑姑一眼,随即展眉笑道:
“阿胤来得正好,方才正和大师说起你们的婚事。”
说罢,宝音微微偏头,吩咐道:“素玉,还不快给大都督看座?”
第461章 与觉远论命
赵胤无话,顺应长公主的意思在下首入坐,时雍左右看了看,正不知自己该坐还是不该坐,赵胤目光便淡淡看了过来。
“长公主赐座,你听话坐下便是。”
时雍哦了声,乖巧地谢恩,在赵胤身边坐下来。她今儿梳了个双平髻,簪了两朵绒花,一身水芙色立领纱衫,外罩一件织锦云纹袄衣,腰系罗带,窄袖束了皮纹护腕,平添一股飒爽之气,干脆利索、英姿勃勃,与寻常女儿家确有不同。
宝音端详着她,微微一笑,看着赵胤道:“阿胤当真是好眼光。”
这是说赵胤会挑人,也是变相地夸奖时雍了,时雍略带羞涩,谢过宝音,宝音轻笑道,和善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侧目对觉远道:
“阿胤都杀到本宫宅子里来了,大师就别再为难这对小鸳鸯了,八字一说,既有相克,就有相生,大师想个法子帮他们化解便是。”
自从赵胤进入茶室,觉远便有些忐忑。
他的表情,宝音看在眼里,赵胤和时雍也都瞧见了。
说到底,觉远来宝音府上,也多少有一点避着赵胤的意思。
听了宝音的话,觉远口中喃喃一声“阿弥陀佛”,垂下头去,两撇眉毛微微沉下,慢声道:
“《滴天髓》有云:不可使天道莫之容。大都督是带有天命之人,带天命者五行强旺,最怕冲克,有相冲相克者,定生祸端。天命之相,只能顺而不可逆,否则凶祸不止。贫僧道行浅薄,实不知如何能解。”
“谬论!”
赵胤不待他话音落下,冷哼一声,说道:“既是天命,那便是主旺主吉的命格,神之格象,何须帮扶?何人可冲?命中纵有坎坷舛杂,也无须抑其重而就其轻,拘于一格是凡人之象,又何谈天命?大师言行,前后不一,矛盾可笑,实在难信。”
说到此,赵胤眼睛微眯,唇角勾出一抹冷淡的笑。
“本座合卜一事,再不必劳驾大师。大师修你的通天神术,本座行我的凡尘俗事。道不同,不相与谋!此事,到处为止。大师若将八字一说四处传扬,别怪本座罪你怪力乱神,以僧侣之名,行妖邪之事。”
一语落下,四周鸦雀无声。
觉远张了几次嘴,似是想说什么,最终都在赵胤冷厉的目光注视下闭了嘴,半阖眼叹息一句。
宝音看老和尚眉头深锁,一副忧色,又听了这番有关天命的言论,不由皱起了眉头。
“大师,若阿胤一意孤行,会有什么后果?”
觉远抬起眼,满脸无能为力的艰涩,想了片刻,小声道:“天命关乎气数,人命在于五行,人命若暗合天命,人命则贵不可言。八字定吉凶,乾坤难悖逆。”
宝音还在琢磨他这句话,觉远已然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双手合十喃喃一声佛号,朝宝音和赵胤辞行。
“贫僧言尽于此,长公主殿下,大都督,告辞了。”
话说一半就要求走?
宝音暗忖着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再看老和尚一脸肃穆,心下不由惊了惊,随即笑着瞄了赵胤一眼。
“大师既能窥得天道,何不赠一化解之法?”
“阿弥陀佛!”觉远目光定在赵胤的脸上,徐徐道:“回殿下话,正所谓吉凶易验,祸福难捱。先师也曾为大都督推算命理,天生便是人上人,可堪匹配有几人?纵是大都督不喜,贫僧临行还得提醒一句:这位宋姑娘,非你良配。绝情失爱虽是苦,浮世沧桑更愁人。一句忠言或逆耳,半生荣耀俱化尘。唉!”
之乎者也又吟诗,老和尚说了一长串,僧衣一拂便飘然而去。
两个徒弟紧跟其后,双手合十朝众人行礼,飞快离去。
茶室里一片寂静。
觉远的话犹在耳边,时雍看宝音情绪不定的模样,暗自心惊不已。
老和尚那番话说得虽然隐晦,却几乎快要把赵胤是带天命而生的“人上人”点明而论了。不仅如此,他还把他死去的师父道常和尚搬出来,将二十多年前为赵胤的批命旧事重提。
皇室最忌惮的便是这个,更何况如今的赵胤手握重权,如同摄政。
时雍想:若不是赵胤提前恢复白马扶舟之职,又恢复东厂监督职能,并且一心救治光启帝,恐怕实在很难让人信服他没有心存不轨。
幸亏他早有准备,不然,宝音这关就很难过了。
别人或许节制不住赵胤,宝音长公主却有不同。这位长公主她在大晏的地位和威望,仅次于光启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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