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无妨。”赵胤打断她,看向觉远慢悠悠睁开的眼睛,“大师,如何?”
时雍从赵胤手上接过绢子,将脸上的热汗擦尽,又俯身将觉远上半身托起来靠在旁边的石壁上,手指切脉,双唇凝重的抿了抿。
“脉息混乱,如鱼在水,浮泛无根。”
她瞄一眼觉远,见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凝眉回头,看向这清凉的石洞。
“得想办法把人弄上去才行。”
赵胤起身,想要去吩咐,不料,觉远一把抓住了时雍的手腕,仿佛用尽全力般一握。
时雍微微一愕,朝他看去,却见觉远摇了摇头。
“不可。”
时雍惊讶,“大师,这里不合适治疗和养病,汤药也无法及时送到,你再是要闭关,总不能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吧?”
觉远再次固执地摇头,声音沙哑无力。
“天命已到,老衲命不久矣。”
时雍嗤一声,嘲弄地道:“你一辈子算天算地算国运算姻缘,我以为那些只是你安身立命,糊涂人的玩意,没有想到你算得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你要是能算到什么时候死,为什么又能睁开眼,同我说话。”
觉远苦笑,“世间事,了犹未了。恐怕是还没有到天收的时辰,命不该绝呀……”
怎么都有他的道理,时雍喉头卡住,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
跟一个老和尚计较什么呢?
他总有他遵循的道理。
时雍不再争执这些,观察了一下这个闭关的山洞,真的是简陋的令人发指。
所谓修行苦,苦修行,这个觉远真的是贯彻到底了,石室里除了一钵一碗一石台,床上连一条被子都没有,实在是“返璞归真”,苦行大道。
哪里有半分名寺宝刹方式之尊该有的排场?
原本时雍对觉远颇有微词,可是看他这般,心里又不由唏嘘一下,多了几分敬意。
这个大和尚心明净空,确实没有一点俗世凡人孜孜不倦所追求的物欲。
不管他说的那些话对是不对,至少,他没有私心。
“侯爷。”
时雍示意赵胤看住觉远,突然起身走到石台边上,拿起那个土钵钵,摇了摇,有水晃动。
“喝的?”
她回头问觉远。
觉远点头。
时雍将钵中的水倒入碗里,走过来就要喂给觉远的时候,突然停下,又拿起碗凑到鼻尖嗅了嗅。
“什么味道?”
觉远道:“野蜂蜜。”
时雍唔了一声。
一个人在此闭关,再是辟谷不食,总得备上点东西,蜂蜜水倒是可以应急。
眼下觉远这般虚弱,又是刚刚醒转,有一碗蜂蜜水也是好的。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居然将碗放了回去,没有给觉远喝下。
众人吃惊地看着她,连觉远和尚都有些惊讶,润了润嘴,似乎干渴极了。
“郡主……”
时雍道:“大师闭关几天了?”
慧光抢着回答,“五日。”
时雍道:“期间可有吃过别的东西?”
觉远摇头。
时雍道:“那你为何突然倒地死去?”
觉远眉头皱了皱,若有所思。
安静片刻,仍然是慧光开口替他回答,“师父没有倒地,我来时,他盘坐在石床上。”
一代高僧就连死也要死得宝相端庄。
时雍抿着唇,望了望觉远灰败沧桑的面孔,淡淡道:“我怀疑你是食物中毒。这蜂蜜水,暂时不敢给你饮用。”
他没有接触过别的食物,却突然休克,很可能就与蜂蜜水有关了。
不料,觉远却摇头,叹息一声,“命数到此,老衲闭关前,已有预见。”
又来这一套。
时雍不解地扫他一眼,“所以,大师预见了命数,就悄悄躲起来,一个人离世?却不管你寺里闹得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觉远面上平静,目光望向慧光,似乎在询问他。
慧光见状,吓得白了脸,扑嗵一声跪在地上。
“师父,恕弟子无能……”
慧光哽咽着,将庆寿寺发生的事情和《血经》失窃告诉了觉远。
按时雍的猜想,老和尚一听这个,可能会当场气得想重新算一算命,让自己多活几年。
不曾想,觉远表情格外平静。
一动不动地看着跪在石床前的徒弟好半晌,他突然抬手摆了摆,闭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劳烦郡主给老衲开个方子,差这劣徒上去抓药吧。”
这个时候突然说方子,不用想也是别有目的。
时雍迟疑一瞬,就明白了老和尚的意图,口述了几味药材,叮嘱好慧光,让谢放陪他上去了。
“好了。这里只有我和侯爷,大师想说什么,直言不讳吧。”
觉远长叹一声。
“郡主慧眼如炬。”
时雍嘴角抽了抽,“过奖。不过,我还得叮嘱大师,你此刻身体极为虚弱,当真不肯上去治疗的话,那就省点力气,尽管少说几句吧,若是再死过去,我不敢保证还有没有办法,再把你从死亡线上再拉回来一次。”
觉远垂下眼,“阿弥陀佛,多谢郡主搭救。老衲将死之人……”
“大师。”时雍打断他,听不下去了,“说正事吧,你那宝贝徒弟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下来了。”
觉远被噎住,看看她,再看看沉默不语却威仪肃穆的赵胤,嘴皮颤动两下,突然道出一句。
“庆寿寺没有《血经》。藏经阁的铁柜中,本就空无一物。”
什么?
时雍震惊不已。
赵胤脸色亦是一变,双目冷冽地盯住觉远。
“大师,此言当真?”
“绝无虚假。”
觉远再叹一口气,声音幽幽地道:“我座下出了一个慧明,我怕再出一个慧光。”
时雍同赵胤交换个眼神,俱是沉默。
听得觉远絮絮地道:“诚如方才所言,老衲命不久矣,早晚得找一个接续之人……慧光虽是看好,仍是不肯放心。”
时雍看他说话就喘息,很是艰难的样子,索性接过话头,帮他说了。
“所以,你就编出了《血经》的故事,将寺中事务交给慧光,想看他会怎么做?”
觉远无力地点头,“事出无奈,老衲别无他途。”
时雍微微一笑,又道:“庞淞赵焕邪君之流,无一不想打听庆寿寺的秘密,甚至慧明被派到大师的身边,也是为了这个东西。大师明知道有人觊觎,这才一石二鸟,既要考验徒弟,又想试探一下,在得知《血经》出现后,会采取什么动作?从而了解到,对方到底知道多少秘密和真相?”
顿了顿,看觉远面色微变,时雍再次莞尔。
“因此,《血经》可能是假的,但庆寿寺……或者说大师的嘴里保守着一个秘密,却一定是真的。”
觉远眼皮微微敛起,没有看她的眼睛,一道苦笑。
“郡主……老衲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能有什么秘密?无非以讹传讹罢了。”
这时,赵胤突然开口,双目阴沉地看着他。
“道常法师圆寂前,可是留下了什么话?”
觉远双眼暗淡,“先师圆寂前,只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是《金刚经》中所云,没什么特别之处。
很明显,此事就两个可能。
要么,正如觉远所云,其实道常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留下来,无非是世间贪欲之人心生的妄想罢了。
要么,就是这个秘密觉远并不准备告诉任何人,包括赵胤。
“大师,你的话有漏洞呀。”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目光狡黠地闪动,见觉远看来,又正色地说道:
“你说,你故意传出《血经》一事,是为了考验慧光,可是你又算到自己大限将至,这才藏到此处闭关。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的徒弟不能通过考验,成不了接续之人,你自己也不在了,又能把他如何?”
觉远一怔,看着她,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时雍眯了眯眼睛,“我的意思是,你的大限时间还没到,但是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致你于死地。”
她转头看着那碗蜂蜜水,又望了赵胤一眼。
“不瞒你们说,我还是怀疑……这水里有问题。”
赵胤没有吭声,觉远不解,“郡主因何断定?”
时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养狗,鼻子和狗鼻子一样灵。”
赵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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